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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柳海底三十七年

    防风无名对自己神识离体后的经历讳莫如深,涂山篌也识趣的没有追问。篌有心去找防风氏求证一番,无奈受着监视无法擅离,常用的傀儡也只能糊弄下外行,瞒不过青丘派来的老狐狸们。他又盘算着派小慕公子跑一趟封山面见防风族长,可城内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慕公子与他交好人尽皆知,这时候出城太过惹眼。

    密室昏黄的油灯晃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将石壁上一坐一跪两个人影拉长扭曲,各怀鬼胎的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一个口头做好顶罪的准备,一个信誓旦旦要完成未竟之志,倒也是一派和谐融洽。

    涂山篌表完忠心,无名疗伤已毕。篌带着他由密道出府,本打算跑一趟城郊破庙,可无名再三要求他近日不许冒险出城,篌只得嘴上应承下来。待无名幻化了面容溜出了府,篌偷偷跟着他回了客栈,远远看着无名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潜回房中,那假无名正在与几个同僚核对采购账目,言行举止天衣无缝。少顷,他起身回房后又神色如常的出来了,同僚们自然毫无所觉。

    涂山篌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天底下除了九尾狐尾炼制的傀儡,竟还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替身!可惜隔了太远看不清那究竟是何方神器………无名为何对傀儡之事闭口不提?唉,罢了罢了,他神识离体元气大伤,捡回一条命来又愿意顶罪周旋,就算还有秘密未曾言明,想来也必有苦衷。

    他离开客栈向最近的城门行去,心中还在默默盘算:不管无名还有什么秘密,弑君之事都与我无关,他若得手,我正好可以趁乱得利,可他重伤归来……没得手也无所谓,西陵玖瑶已是不洁之身,不管与她春风几度的是那群乞丐还是当今陛下,她都做不成涂山族长夫人了。没了这道护身符,涂山璟必将大受打击一蹶不振,他曾为了西陵玖瑶昏迷三十七年,又受我迷香浸染,身体早就快垮了,这次说不定捱不了几年就……到时候再得紫金宫那位助力我一二,瑱儿就是新任族长!奶奶啊,您不是逼我立下重誓不能残害手足吗?您可没说我不能对弟媳动手吧?再说了,您这位孙媳放着好好的族长夫人不当,自己跑到乐坊寻欢作乐饮下药酒,我不过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罢了!您泉下明鉴,可怪罪不到孙儿头上……”

    他一边为自己的好运气庆幸不已一边情不自禁地思道:也不知破庙里是个什么情形,过了这么久,醉春风之毒应该解了,我倒要看看她醒来如何自处!若没有我这番谋划,黑帝哪来这般艳福?此番他如此兴师动众,觊觎臣妻之心再难瞒住,无名说他三年前的新婚夜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那弟弟竟能隐忍不发这么久!

    篌在跟踪无名的路上默默观察途径的酒肆、乐坊,只见人头攒动喧闹如常,商队客栈附近的出城路口却是岗哨森严,军卫林立。偏门尚且戒严,更遑论其他出口,篌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悬着的心暂时放回肚中静观其变,暗忖道:

    现在蓐收和句芒不在高辛,这想必是高辛王后的杰作了。没想到当年那个娇惯跋扈的二王姬竟能这么快就不声不响的将全城要塞戒严,害我无法出城,无名倒是未卜先知……也不知道这位王后若是知晓了丈夫的心思会是个什么反应?哈哈哈,什么两大王族、西陵氏、涂山氏,当初你们将我弃如敝履,最后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痛快!

    先前他与无名一番深谈耗费不少时间,此时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店家纷纷招揽起客人来。涂山篌整整衣袍,若无其事的走入一家常去的乐坊,果然遇见了几个经常与他厮混的熟人,当即叫上一桌酒菜,又极为大方的点了几个当红的舞姬歌姬作陪,一时厅内觥筹交错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正当涂山篌带着一票酒rou朋友在酒肆宴饮时,那位令他刮目相看的高辛王后正在听一众宫廷医官分析病情,医官们穷尽毕生所学,从病因、病性、病位分析病机判断邪正消长,归纳证型。阿念听的脑袋发晕,最后实在忍不住高声问道:

    “我只想知道她为何外伤痊愈后依然高烧不退。你们可有退热良方?”

    医官们对视一眼没了声响,阿念扶额叹气,正准备叫他们退下,有个刚刚入仕的小医官支支吾吾道:

    “小姐身上似乎有用过香料的痕迹……只是时隔太久香味太浅,又有其他气味混杂,难以辨认成分。”

    旁边的几个年长医官纷纷侧目,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医官低声斥道:“医家断症切忌无凭无据胡乱推测,西陵小姐确实身有异香,但到底是自身体香在酒力催化下产生还是由外力所致,尚且不能确认,你怎可将揣测之事上告王后?”

    小医官低下头去不敢再言,阿念正要追问,刚刚为小夭验身的女医官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

    “王后,听陛下身边的金萱大人说,西陵小姐中的是人族的毒……大人们久在宫廷,对民间禁药了解不多,实在不敢将未明之象禀报陛下。但微臣可以确定,西陵小姐身上……有行房过的痕迹。”

    她抬头对上阿念震惊的目光,语气中带了几分郑重:“事关小姐清誉,微臣并未与其他人提过。”

    阿念脑中闪过在城郊金萱千拦万阻的样子,再看看水玉榻前一脸凝重的颛顼和涂山璟,顿觉一阵目眩,女医官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又道:

    “刚回来时涂山族长不许我碰小姐怕是有这个顾虑……归墟水玉榻只能疗愈外伤补充灵力,小姐身上……还是有迹可查。小姐的贴身侍女动手更衣,不愿假手于人,想来他们已然知晓……王后娘娘,西陵小姐遭此大劫,正需要您帮她撑住啊……”

    阿念深吸了几口气,握着女医的手低声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绝不能泄露出去,对外找个由头打发那些探听消息的人……慢着,你去找金萱商议一下说辞,一定要瞒住了瞒好了…绝不可让有心人寻到把柄诋毁我jiejie……”

    女医搀扶着阿念坐好,深深叩头道:

    “臣出身北方小族,旱灾之后是西陵小姐救助我族,将我带到医馆传我医术,后来能入宫为官也多亏了小姐引荐和王后力排众议,微臣定当守口如瓶,帮小姐度过难关。”

    阿念深一脚浅一脚的转回了内殿,浅蓝色莹光笼罩着的水玉榻上,小夭的脸色已经不复刚回来时的坨红,周身虽依旧guntang,但呼吸平稳,看上去好梦正酣。阿念屏退左右,偷偷去看小夭换下的衣物,果然如女医所言,胸口处血迹斑斑,小衣上还有黏腻未干的可疑白渍,心里就往最坏处又多想了几层。待颛顼和璟被金萱唤走,阿念终于可以靠近塌前,握着小夭guntang的手喃喃道:

    “jiejie,你别怕,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我和父王这次一定护好你,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平安回来了就好…”

    她嘴里絮絮叨叨,眼泪却如断线珍珠般婆娑而下,半天才出门唤人:

    “海棠,潇潇那边查的怎么样了?颛顼哥哥和涂山璟在哪?”

    海棠应声回道:“都在偏殿呢,潇潇大人找到了重要人证,已经拿到口供,正在给陛下汇报详情呢。”

    阿念走向偏殿,一道强劲禁制将她阻隔在外,海棠运功解禁不成,忿忿不平道:

    “陛下也忒小心了些,这可是在五神山,就算再怎么隐秘的事,也不该连娘娘都瞒,娘娘可是……”

    “你住口!”

    海棠从小与阿念一块长大,极少见她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不觉唬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见阿念眼皮肿的像那琪园里的美人桃,鼻头也微微发红。

    海棠自悔失言,却跪下辩道:

    “奴婢是不该妄议陛下,可是娘娘是陛下的亲人,妻子……”

    “jiejie出事了,非常时期陛下提高警惕才是对的,刚刚你用灵力探过,他知道我在,有需要自会唤我。你想不通……那就在这跪着等吧!”

    海棠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来,这位前几日还在宫里大发脾气的王后娘娘并不是在与她说笑。夕阳余晖下,她泛红的脸颊又添了几分红霞,只是面色肃然,与这美景丽颜委实不搭。海棠从未在这张稍显稚嫩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一时呆楞住,仰望着阿念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海棠与你素来亲厚,她刚刚也是护主心切,你又何必如此严苛?”

    一个淳厚温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少昊从暗处走出,“阿念,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阿念举目眺望天际壮美的日暮云霞,半晌才应道:

    “父王,海棠是我的贴身侍女,她的态度也代表了我,若连她都不给哥哥充分的尊重,还要质疑他,别人会怎么想呢?今日罚她是为她好,也是给所有人提个醒,高辛五神山现在以黑帝为尊。”

    少昊捻须思索一阵,“这话不像是你说的。”

    阿念揉了揉发痒的眼皮:“父王说对了,这话是很多年前,颛顼哥哥娶第一位妃子时,jiejie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