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灯
“荒老师今天也带了爱妻便当来呢，真好。”同事A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荒面前的便当，艳羡道。 “嗯。”荒简洁地应了一声，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rou眼可见地愉悦了一丝。 在荒结婚前，同事们是决计不敢这样和他搭话的。 荒，25岁，国家天文台天体力学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以他的年龄和履历，单单“年轻有为”已经不足以概括，应当称之为“不世出的天才”。这样的天才通常对身边的人存在无形的压迫感，况且荒的行事作风有种几乎不近人情的冰冷高效，在大多数情况下更习惯于独来独往，工作之余似乎没什么私生活，偶尔交流时也是惜字如金，这使得中心里的同事们基本上不敢与他攀谈科研以外的话题，而荒自己似乎也乐得清静。 但这个情况在一个月前发生了巨大的转折。那天之前荒破天荒地请了一周假，回来上班时竟然带了一大袋包装精致的点心，说是新婚妻子亲手制作的喜糖，分发给了中心所有人。在大家的震惊中，这位天文系统著名的冰山美男从此每天都拎着一个非常可爱的三花猫猫头便当袋来单位，便当的内容非常丰富，豪华的主菜之外还有前菜、水果、甜点和饮料，甚至还有爱心小纸条。据好事者观察，除了雷打不动的薄荷茶，便当的菜色一个月来都没有重过样，不过爱心小纸条的内容，并没有谁能偷看到。 在中午人声鼎沸的食堂拿出这样一份便当，无疑是非常拉仇恨的一件事。尽管同事们的年龄普遍比荒要大，但大龄未婚的单身贵族并不在少数，即便有家有室，考虑到天文台有尚算不错的食堂，妻子也通常不会费心思准备便当，哪怕准备了，也绝不可能有这样高端的配置。荒的便当让他再度像刚入职时那样吸引了整个天文台的注意力，过去的他会反感过多被关注，但身为已婚男人的荒，已经能够每天都安之若素地在众人的目光中打开便当盒。 今天的主食是黑米饭和南瓜米饭，被做成了亲亲密密脸贴着脸的两个猫猫头，装饰用的胡萝卜也切成了爱心的形状，配菜一如既往地豪华到令人睁不开眼，色彩丰富搭配合理，看起来相当诱人。母胎单身的同事A甚至在自己原本还算可口的饭菜里吃出了柠檬的酸味。 “便当造型好可爱，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让荒老师英年早婚，是那种小小只软软绵绵的萌妹吗？”同事A一脸向往地八卦道。 婚姻让荒的脾气温和了不少，以往他绝不会搭理这种无聊的问题，但关于妻子的事，他还是愿意回答的：“不是，他很高。” “那一定是位高个子温柔贤惠的大美人吧？”同事A再度猜测，“和荒老师很相配的那种。” “嗯。”荒的嘴角又上扬了非常小的一个弧度。 － 高个子温柔贤惠的大美人正在买菜。 同事A不知道的是，荒的这位新婚妻子来头可不小。 须佐之男，前·高天原组三把手兼最强战将，道上人称“处刑之雷”，曾经单刀赴会踢爆敌对组织六个堂口，是即便穷凶极恶的极道之中也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单报一个名号，也足以让整个极道的地面抖三抖。 半年前高天原组的龙头大姐被至亲之人背叛，心灰意冷，决定金盆洗手解散组织，和前代组长一样归隐。须佐之男尊重了大姐头的决定，但身为前代组长养子，从小在高天原组长大，离开极道后，他并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迷茫之际，头一次试图借酒浇愁的他被荒捡到了家里。 荒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天气温很低，又下着雷暴雨，须佐之男孤身一人醉倒在街头，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放任不管的话失温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荒做不到见死不救，便把他带回了家。好在醉鬼须佐之男很乖，酒醒之后也没有给他添麻烦，只是坚持要报答救命之恩，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交往一段时间后，两人于一个月前正式登记结婚，失去主业的须佐之男也搬进了荒的家里，开始了自己作为家庭主夫的全新生涯。 须佐之男接受良好，平静的婚后生活比之前打打杀杀的日子要快乐多了，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遇到荒和他结婚，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努力经营着两人的小家庭，目前已经是一名极为优秀的家庭主夫，甚至学会了看附近商场的打折资讯（但还没有学会砍价）。 照理说，不会砍价并不适合来菜市场，但须佐之男在商超买水果时遇到了一位热心肠的欧巴桑，告诉他菜市场的菜比商超新鲜，于是，砍价菜鸟须佐之男也开始了自己的菜市场之旅。 这对于这家菜市场里的一位新晋个体经营户而言可谓无妄之灾。 香料铺老板持国天正在心情愉悦地打理货物，并默默盘点自己的营业额在本菜市场里如何出类拔萃，一转身，打眼就看到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的大杀神向着他的档口走来。 持国天尖叫一声几乎晕倒，屁滚尿流地要弃摊跑路，却被须佐之男一把薅住了后领。 “持国天？这个摊位是你的吗？你跑什么。” 持国天腿肚子发抖，鼓起勇气警告须佐之男：“我小本生意诚信经营，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报警了！” “我不是来砸场子的，只是要买一些咖喱粉而已。”须佐之男无奈道。 “真的只买东西不砸场子？你对着天照发誓。”持国天梗着脖子不敢回头。 “我早就金盆洗手了，需要发什么誓？你不也改行了吗。”为表诚意，须佐之男放开了持国天的后领。 持国天领口一松，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迅速缩回自己的档口里：“说吧，你要什么样的咖喱，我这儿黄的红的绿的本土的印度的泰国的什么都有，需要新鲜香料的话也可以预订，你别过来取，我找人给你送货上门。” 须佐之男思忖片刻，说：“一样来点儿？我多试试不同菜式。” 持国天这时才注意到须佐之男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猫猫头围裙，打扮得也很居家，头发软软地垂着，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婚戒，看起来就像一个毫无杀伤力且温婉贤淑的漂亮人妻。尽管非常害怕，他还是不禁露出了一点吃苍蝇似的表情。“处刑之雷”变成这个样子，和他堂堂“嫉妒恶神”沦为菜市场香料小贩，也不知道哪个更离谱，可见混极道实在没什么前途。 但他依然对须佐之男有着深刻的心理阴影，赶忙低下头称量货物。 “送你的，以后别来了。” “这怎么能行，你是小本生意，钱我必须付。”须佐之男坚持，“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八岐大蛇呢？” “谁知道。”提起自己的前上司，持国天顿时满腹怨气，“你们高天原组解散之后，他说没人跟他对着干，成天跟我们呆一块没意思，也把组织解散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八岐大蛇的原话其实是“不想继续看你们这帮蠢货的脸了”，持国天当然不会如实转述。 “是吗？”须佐之男瞬间警惕，“希望他也能老实点，少为害世间。” 持国天暗自腹诽你一个混黑的哪来这么强烈的正义感，面上仍然满脸堆笑：“是是是，有他的消息我一定马上通报。” 须佐之男反倒皱了皱眉：“你不应这样背弃旧主。” 持国天心里骂娘，脸上继续赔笑：“是是是，你说得对。” － 下午五点半时，须佐之男接到了荒的来电，电话里荒向他道歉，说单位出了点问题要加班，归期不定，让他先吃晚饭，不用等自己。 须佐之男从荒平淡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委屈，大感怜惜，当即拍板让荒等自己送饭。 他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便当，出门之前路过穿衣镜，突然想起近期学习的“完美人妻小贴士”里说，一名合格的妻子应当懂得在重要的场合精心打扮为丈夫撑足面子，第一次去荒的单位和他的同事见面，应该也算是重要场合？遂回到衣帽间，翻出了自己最正式的一套行头。 黑超墨镜，皮制风衣，皮靴，皮手套，非常帅气的一身，每次参与大型极道聚会他都会这样穿，往大姐头身边一杵，完美撑场，保证在场每个人都对高天原组尊敬有加。须佐之男不无怀念地吹了声口哨，特地用发胶抓了个配套的发型。 于是，当他骑着重机车上路时，周边巡逻的警察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警员B火急火燎地联络调度中心：“警报！警报！这里是星海路一区，重点监控目标01，代号‘处刑之雷’，疑似异动！疑似异动！目前移动方向沿星海路自西向东，交通工具为重型摩托，后备箱可能携带危险物品，收到请回复！” “等等，那不是须佐之男先生吗，昨天执勤遇到他和荒先生出门散步，他还送了我一包饼干。”实习警员C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警员B一脸凝重地拍了拍愣头青后辈的肩膀：“你不懂，他可是本市头号危险人物，万一他跟老公吵架去炸天文台怎么办？——愣着干嘛，赶紧上车追啊！” 那边厢须佐之男听到熟悉的警笛，看到路口熟悉的警车设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飙车甩开，考虑到后备箱里给荒准备的便当，乖乖停了下来。 警员们警惕地躲在防暴盾牌后喊话：“处刑之雷，你要去干什么？” 须佐之男下车去开后备箱，警员们大惊失色，却看到后备箱里满满当当塞着一个大号的粉色野餐保温箱，揭开印着三花猫猫头的箱盖，里头是整整齐齐的几摞马卡龙色便当盒，便当盒的盒盖上也印着各种姿态的可爱猫猫。 须佐之男抱着双臂，冷冷道：“我先生加班，我去送饭，怎么了？没超速吧。” “没，没。”警员D讪讪地笑道，“祝您新婚愉快？” 警员B和实习警员C骑着警用摩托姗姗来迟。 眼尖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敞开着的后备箱：“前辈，我就说须佐之男先生是去给老公送饭的嘛。” 须佐之男扭头看了过来，戴着墨镜，他看起来尤其不好惹：“C君？” 警员B痛苦地捂住了脸。 实习警员C快乐地跟他挥手：“须佐之男先生，晚上好！”他学着前辈的样子指挥同事们，“愣着干嘛，赶紧把路让开啊！” 路口的警员们被他的胆大程度惊到呆滞，诺诺地撤开关卡。须佐之男对实习警员C回了一礼，又向其他警员点点头，合上后备箱扬长而去。 “C君。”警员B艰难呼唤自己带的实习生。 “诶？前辈？怎么了？”实习警员C依旧快乐得像个小傻瓜。 “没什么。”警员B表情复杂，“原来愣也是一种天赋啊。” －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众人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沙沙声。 手机振动的嗡鸣突兀响起，荒飞快接起电话，说了句“好，我来接你”，然后腾地站了起来往外走。 同事A抬起已经被加班折磨到失焦的双眼，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荒在踏出会议室之前回了一句：“我爱人来给我送饭了。” 安静的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群前一刻还蔫不拉几的研究员也不管什么项目进度实验数据了，精神抖擞地聚众八卦。 “终于可以见到荒老师的太太了吗！好期待呀，做出那种精致便当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同事E满脸神往。 “据荒老师说是位温柔贤惠的高个子美人来着。”同事A扶了扶眼镜。 “哇，是那种大和抚子式的美人吗？真是令人羡慕……” “话说回来，也只有这样的太太才能配得上荒老师了，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 在众人的期待中，荒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个大号的粉色野餐箱，右手牵着一个杀气腾腾的黑超皮衣帅哥。 个子是蛮高的，脸也挺美，但怎么看都和温柔不沾边呀！ 这个气场！冷酷又血腥！不是杀手就是黑涩会吧！怎么看都像是宰人如杀鸡的那种！ 原本欢声笑语的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众研究员噤若寒蝉瑟瑟发抖，不约而同地想道：mama，我今天该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须佐之男摘下墨镜，微笑着招手：“大家好呀，我是荒的爱人须佐之男，谢谢各位平时对我先生的照顾，我多准备了一些餐品，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听到有便当分，研究员们瞬间春暖花开热情地打招呼：确实是天使一般的温柔大美人呢！ － 分完餐点后，荒带着须佐之男去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了？你看着不太开心。”荒细心地察觉到了伴侣的情绪，将便当盒放在一旁，握住了须佐之男的手。 “我这样，很可怕吗？”须佐之男闷闷不乐地说，“对不起，我从小就呆在组里，不知道正常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大家都很喜欢你。”荒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整个天文台都羡慕我娶到了这么好的妻子。” “真的吗？”须佐之男的眼神亮了起来。 “嗯，他们还说我和你十分般配。”荒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爱人的双眼。 “荒的同事都是善良的好人呢！”须佐之男高兴地说。 “今天这一身非常好看。”荒的眸色变深了些许。 “荒喜欢吗？” “嗯，回家之后先不要脱。” “……嗯……”不知想到了什么，须佐之男挺直了腰背，脸上泛起一片羞涩的晕红，“先吃饭！”他顾左右而言他。 荒微笑着，亲了一口自己的新婚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