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荀文若,你这么好,为什么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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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荀彧究竟有多漂亮?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脸上总是写着淡泊,仿佛凡尘俗事都与他无关一般清高孤傲。实则温和谦逊,世间杂事皆揽于怀,气度如海,容纳百川。 “眉如翠羽。” 眉间勾勒着忧国忧民的愁容倦色。负担天下之重任而不知贪慕名利,有功必让,有赏必施。 “肌如白雪。” 周身散发着清静肃穆。动静必有约束,无一言行不合礼。与之相处便觉芬芳清雅,不由肃然起敬。 “腰如束素。” 身正令行,从不强求身边的人去改变什么。只是以身作则,结果身边人却都在不知不觉中向他看齐。 “齿如含贝。” 虽然喜欢说教,却并不生硬。苦口婆心,句句站在他人立场考虑,从无讥讽,更无私心。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笑如春风,无妖子做媚之态。唯有浩然正直之气,悲天悯人之心。 荀文若,你这么好,为什么不快乐。 那天晚上,刘备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身上一直裹着荀彧给他披的毛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想着荀彧好看的脸、温暖的笑容、说过的那些体贴安慰的话,还有那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惋惜的眼神……直到东方露白,才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从床上坐起来,面色惨白。 刘玄德,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刘备再没敢去见荀彧的面。甚至连上朝也不想去了,请了个病假,抛弃亲友,独自一人在城郊住了段时间。整日临湖垂钓,手捧一本《荀子》静心研读,直到脑中昏沉,眼睛里再也看不进一个字,合书收于怀中,紧紧拥在胸口。 文若。文若。文若。 荀彧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刘备。听人说他病了,探病的人倒是不少,一律被关羽、张飞拦在了府外。甚至有人怀疑刘备偷偷逃跑了,荀彧却知道刘备看重兄弟胜过自己的性命,断然不会抛下从属独活。果然没过多久,他又出现了,只是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上了朝一语不发,下了朝就独自回家去闭门谢客。不仅不像以前一样缠着荀彧,更是能躲就躲,几乎不与他碰面。这样的落差让荀彧还有些不习惯,又不便询问,只好静待其变。 一日,荀彧的夫人在街市上被一个男人拦住了马车。 “唐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你是……” “左将军刘备。” “是么,妾身知道你。” 当刘备再一次出现在荀彧面前时,荀彧静静看了他许久,确认他又恢复了以往爽朗的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就连自己的心情也受到感染不由轻松了许多。 “荀大人,好久没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 “还好就好。”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想通了点事而已。”刘备走近荀彧,“怎么了,想我啊?” 荀彧犹疑:“这……我……我对将军是……” 刘备挥了挥手打断荀彧:“行了,我知道,朋友间的挂念,是吗?” 荀彧略微点头:“……嗯。” “荀大人,现在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刘备笑得神秘:“好地方。” 和荀彧想的不一样,所谓的好地方,也就是城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而已。说来也巧,正是刘备来许昌那日稍作停留的地方。此树名木棉,树形高大,雄壮魁梧,枝干极尽舒展,每年二、三月份开花,花开之时,叶片落尽,花红如血,如一团团火焰在枝头燃烧跳跃,故又得名“英雄树”。此时还远远未到开花时节,枝繁叶茂,非要说,还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刘备走近大树,树边系着一匹棕色的马,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招呼荀彧过来。 “令君,你看。” “一匹马?” “嗯。”刘备皱眉,“废话,不是马还是什么。” “我是问……两个人,一匹马?” 刘备回头,看了看荀彧,笑得一脸坏:“哟,没看出来,荀大人心思还挺多。” 荀彧神色不变,颊上却莫名添了一丝绯色。 “放心,不是拉你私奔,让你看看我的马而已。” “……” 刘备拍了拍马颈,俯身在马的耳边小声说着话,边说边笑,还不时回头看看荀彧。上午阳光温暖,阵阵凉风轻拂脸颊,一人一马在树荫下窃窃私语,旁若无人。 荀彧不由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刘备直起身一本正经地指着马对着荀彧,“这是我的爱马。”说着又指了指荀彧对向马,“这是尚书令荀令君。来,和他打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这马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一般,眯起半边眸子看着荀彧,乌溜溜地眨了几下,然后喷了个响鼻。 “令君别见怪,这马性格内向,怕羞,熟了就好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 刘备笑:“你看我这马怎么样?” 荀彧赞叹点头:“是匹好马。” “你真识货。” 其实荀彧并未夸张,这的确是一匹难得的好马。此马虽身形略弱、不及寻常良马膘肥,马腿却较它驹更为健壮,有着极强的潜力,再驯养一段时日,必然是电足疾驰之态。唯独令人在意的,便是颅中显眼的白毛,故此马又名“的卢”。伯乐相马云:“的卢,马白额入口至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 见荀彧良久不语,刘备发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这匹宝马的吗?” “听说过。” “哦?怎么说的?” “据闻将军刚来许昌不久,司空使足下于马厩选马。上等的马厩有好马百十匹,足下一匹都没有看上。直到下等的马厩,见一马饿得瘦骨嶙峋,额有白毛,对人还爱搭不理,于是把它牵出来对大家说:‘我喜欢,就它了。’ 众人哈哈大笑,说将军……” “说我刘玄德眼光烂得出奇,这马名曰‘的卢’,是有名的凶马,谁当它主人都要倒霉,最轻朋友遭难,最惨全家死光。” “……此话不可乱说。” “对嘛。我说怕什么,我全家早就死光了。要不我们交个朋友,看看它灵是不灵?”想起当时情景,刘备乐不可支,“那小子一听这话就躲到最后面去了,还神神叨叨念了几句咒,啧啧。”接着牵着的卢马来到荀彧面前。的卢起先还有些不愿意,由刘备拽了几下绳,才慢腾腾地跟了过来,站在刘备身边,低头啃着地上的野草。 刘备一脸挑衅:“你看,这马这么乖,像是凶马吗?” “……”荀彧思索了一会儿,面带微笑,“马者,军需也。马的主人大多是将士,发生意外并不奇怪,恐怕和额间是否发白没有关系。只因为马的品种过于优秀,旧主既死,新主亦不忍杀,才能让这马越活越久,也就越传越玄乎。”又惭笑道,“当然,这只是彧的个人想法。彧品性浮躁,难免有些不敬鬼神,对此类说法还是保持怀疑为好,不便过于笃定。” “荀文若。”刘备定了定神,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刘备牵着马走向回城的方向,荀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那天我一看到这匹的卢马,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一样。他们说这匹马是匹‘不祥之马’谁骑谁死;又说我刘备是个‘不祥之人’,投谁谁倒霉。的卢跟过这么多主人,想必也是战功赫赫,却落到如斯境地,吃不进食,恨不得以死明志。而我刘备,娘死了连孝都没守就去为国打仗,谁要我帮忙我就帮谁,哪里有难我就救哪里,战友死的死残的残,就剩下我们几个弟兄苟活于世。居然还有人说我沽名钓誉,喜欢名声怎么了,有错吗?至少我得名声的方式问心无愧!更何况那是我兄弟用命换的,要是能把老子兄弟的命还回来,老子宁可不要这狗屁名声!” 刘备停下,转过身来:“荀文若,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我死?” 荀彧张嘴无话。 刘备不理会荀彧,转身继续走,而荀彧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了。正午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眯起眼看着刘备越走越远,眼底莫名干涩发烫。 “怎么半天不说话?” 荀彧恍惚惊醒,才发觉刘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身边,笑得一脸不正经,只得答非所问道:“幸好它遇上了你。” 刘备不放过荀彧:“幸好谁遇上了我?” 荀彧发窘:“自是这匹马” 刘备摇头:“那可不对。” “如何不对?” “不是幸好它遇上了我,而是幸好我遇上了它。” 荀彧笑而不答。 “除了这匹马,没有旁的马需要我,我也只与它合得来。不信你摸摸,它很温顺的。” 荀彧低头看,的卢马犹如讨好一般凑上前来,又不敢凑得太近,那副羞怯的模样真难和一匹曾经绝食明志的烈马联系起来。伸手摸了摸传闻中的“凶马”,看着它低头顺从的神情,再看看笑得惬意的马主人,心情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奇妙。 “看吧,我就跟你说,荀令君是个好人,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刘备抚着的卢的额头,“……就是有点迟钝,那是天生的,治不好,你多担待担待。” 荀彧愣了愣:“谁迟钝?” 刘备翘起一边嘴角:“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