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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的猎场被深秋的阴风吹得微微发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气息和即将到来的血腥味。如果说春猎是猎人与猎物的博弈游戏,那么秋猎就是一场猎人的单独表演。 猎场四周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草地铺成了柔软的地毯,周围是矗立着的高大树木,不少贵妇悠闲地坐在地上,她们吊钟一样的的裙摆在地上铺开,像一朵朵秋日也不肯让出主场的大花。 猎物们在场地中央的空地上徘徊,时不时发出一声惊慌的哀鸣,贵族大多数站在围着猎场的一层层圈子里,他们兴奋地看着猎场里被围捕的动物,跃跃欲试。 一头猎物冲向边界,又被一名穿狩猎服的贵族骑马带着猎犬赶回场中,猎犬尖锐的叫声撕破空气。贵族得意地挥鞭大笑,冲着观猎的女士们喊道:“嘿,淑女们,别害怕,这就是个活跃的猪rou饼!” 尼娅捂着心口,耳畔的宝石吊坠夸张地摆动,“哦,真吓人,这跟屠宰场有什么区别?我实在想不通这样的活动有什么意思。”她每一层裙摆上都垂挂着蕾丝花边,和她同样层层叠叠的领口一起让人感觉过分甜腻,尤其是她嗲声嗲气的声音,更像蛋糕上放多了的糖霜。 薇奥莱特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如同品评一场无关痛痒的戏剧:“亲自参观后厨的机会可不常有,尤其是当男人们决定亲自‘下厨’的时候。” “他们就非得把食材怎么切的过程展现给我们看?”尼娅一只手扇着扇子,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脖子上一圈圈的珍珠项链,像是找到了些许安慰,“老天,难道猪rou不应该直接长成薄片的样子吗?” “尼娅,你不会以为鸡也是长鸡腿那个样子的吧?”米娅端庄地坐在毯子上,她戴着长长的象牙色手套,头发一丝不苟地从中间分开梳成两个髻,服帖顺滑,一缕精心打理的卷发垂在她的胸前。她眼睛盯着猎场,不管心思有没有在那上面,就跟她身旁的母亲一模一样。 尼娅闻言,立刻将扇子合上,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所以你是觉得我无知了?” 米娅并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低头整理裙摆,语气轻飘飘的:“我可不敢这么说,只是觉得我们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罢了。” 尼娅的想要继续发作,迦楼罗老夫人适时开口,语气平稳而带着一丝压迫感:“淑女们不会讨论食物活着时的部位。” 尼娅撇撇嘴,她刚转头头,晃眼看见自己母亲本就瘦削的身材,现在腰身更是勒得比薇奥莱特还要细,就跟迦楼罗夫人本人一样严谨、克制到变态。 虽然因为大病初愈多了几分疲惫,但她仍然用这种把腰快要勒断的方式迫使自己挺直腰背,不在任何人面前丢失一分仪态。尼娅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想到母亲裙子下堪比铁板的束腰,扇风都用力了几分:“老天,这可真是煎熬。秋天不是该长膘的季节吗?为什么我们还要被迫保持这样该死的体重!” 薇奥莱特挑了挑眉,轻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猎手’更喜欢追逐一些看起来骨感的猎物。” 亚当从远处向她们走来,他穿着一件精致的猎装,皮革和绸缎的搭配显得既贵气又适合场合。 米娅远远地就看到了他,远远地就期待上了。她的手偷偷地捏着裙摆摩擦缓解自己的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已经是压抑过的结果。她偷偷看了尼娅一眼,发现尼娅毫不掩饰她的喜悦,兴奋地和亚当打招呼。 “亚当大人!”尼娅的目光赤裸地锁定在亚当身上,眼也不眨地,“亚当大人,今日的狩猎可真是精彩至极!”她在身边挪出一个位置,扇子在她的手中翩翩起舞,眼中有着一份无法掩饰的期待和兴奋——她知道亚当会注意到她的,这种被专注的感觉让她内心充满了满足感。 亚当的目光果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米娅心想着。她失落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她庆幸她和亚当的关系没有引起尼娅的注意。她知道,她和亚当的关系完全得益于尼娅的失守,如果尼娅发现自己和亚当之间的关系,这份微妙的平衡将彻底打破。 但是米娅看着尼娅无所顾忌地用她娇媚的眼神显示她和亚当的特殊联系时,心里又泛起了嫉妒的涟漪。她压抑着内心那股冲动,那股向尼娅彰显她和亚当的关系的冲动。 然而亚当的目标是她们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亚当目光温和,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微笑:“迦楼罗夫人,您的身体怎么样?听闻最近身体有些不适,难道还没有恢复好吗?” 迦楼罗老夫人抬起眼睛,目光深邃,她笔直的上身在急速收窄的腰身上仿佛一只插在花瓶里的剑兰,“亚当大人,您还是这么热心。”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中没有任何温度,“我倒是感觉不错,不过看得出您还沉浸在新婚之际的热情。” 亚当的笑容依旧不变,神情却暗藏一丝不悦。“感谢您的关心,”他轻轻一笑,“我很高兴看到您今天这么好。无论如何,夫人,这场秋猎似乎很适合我们的话题,您愿意与我一同散步吗?或许我们可以聊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他伸出胳膊,准备邀请她同行,但迦楼罗老夫人却眼神在亚当身边扫过,显然注意到薄藤夫人并没有在他的身边。 她直视着亚当,身体就像颗钉子扎在原地:“看起来您的新夫人一年了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她难道至今还无法理解妻子的责任吗?” 亚当的脸上神情一滞,随即恢复了淡定:“她最近状态欠佳,我相信她会跟您一样,很快就会回到这里。” 亚当的手臂依旧是邀请的姿势,迦楼罗夫人看了一眼,搭上他的手臂向别处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逐渐远离人群,林间小道上光影斑驳。亚当目光远眺,看看远处正在筹备赛马的身影,随意闲谈:“老夫人,不知您是否记得去年的秋猎?那时林间的景色,与今日一般醉人。尤其是兰小姐,她当时大胆的表现,至今令人印象深刻。” 一只精巧的小包垂在迦楼罗夫人的手腕上,那包随着她步伐微微晃动,金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如同这秋日的冷阳。 迦楼罗夫人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有礼貌得体的冷淡:“亚当大人居然对迦楼罗的家事这么上心,我甚至开始怀疑,您是不是对我们家的女人情有独钟了。” 亚当笑容温和如三月的暖阳:“迦楼罗家女士的品格一向令人赞叹,尤其是兰小姐这样特别的存在。我经常感慨,贵家族总有一群卓尔不群的后辈,身为家主的女士该是怎样的聪慧和坚毅。” 迦楼罗夫人略显苍白的病容掩在长长的头巾下,她冷漠地垂下眼睑:“感谢您的赞美,不过,这毕竟是我们迦楼罗家的私事,不劳您费心。” 亚当微微一笑,语气依然从容:“老夫人,兰小姐的离家不仅仅是您家族的遗憾。她的缺席在整个贵族圈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如果她能尽快归来,这无疑是对您家族名声的维护,也是对贵族圈的一种安抚。” 迦楼罗夫人那因病而瘦削的面庞浮着一抹难掩的倦色,苍白的皮肤让颧骨的弧度更加分明:“感谢您的关心,但迦楼罗家一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名声,也懂得如何处理家族内外事务。尤其是处理这样‘特别的存在’。” 亚当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却仿佛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分量:“您说得不错,家族事务的确应由家族解决。但我必须提醒您,作为大家长,我有责任确保每一个贵族家族的稳定与和谐。兰小姐的回归不仅是您的家族之事,也事关整个贵族圈的平衡。” 迦楼罗夫人嘴角微微下垂,手指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她的声音依然冷静,但隐约带着锋芒:“亚当大人,大家长的职责是治理整个伊甸园,而不是插手他人的家务事。如果您能将这份关心转移到更重要的事务上,我想会更有益。” 亚当的目光闪过一丝亮光,笑容却愈发和煦:“老夫人,您说得有理。然而,作为大家长,每一位贵族都是我的家人。家族的不和,就是我这个家长的责任。” 这话如一根尖针刺进迦楼罗夫人的身体,她虚弱的脸庞上闪烁着两道依旧锐利的目光,“若您真视所有人为家人,那首先应当处理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免得被人讥笑连家务事都理不清,还妄谈他人。” 阳光照在她身上,手包上金线刺绣的荆棘图案发出耀眼的光辉:“正如您所说,迦楼罗家的家风一向优良,这免不了作为家主的严厉教导,如您有需要,迦楼罗家将毫无保留地为您的家庭提供帮助。” 亚当闻言,眉梢微挑,笑意竟更浓了几分。他略一颔首,仿佛毫不介意:“家务事的确复杂,有时候管理一个家族并不比治理一个国家简单得多。但我始终认为,每一个家族都应与大家庭保持紧密的联系,尤其是像迦楼罗家这样的支柱家族。兰小姐的回归,是一种团聚,也是一种对传统的捍卫。” “正因迦楼罗家是支柱,我们更应以传统为重。一个家庭的团结,不在于形式上的聚合,而在于每个人的自律与责任。兰的回归与否,迦楼罗家自有考量。”迦楼罗夫人语气克制,却是毫不退让。 ”如果是我个人的请求呢?”亚当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更加扎眼,“我很欣赏兰这样勇敢独立的孩子,不仅对于我,她对于整个伊甸园都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迦楼罗夫人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倾斜,她盯着亚当,眼神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警觉,“您如同上帝般的慷慨让我怀疑每个人对您来说都是‘特别的存在’。” 她眺望远处,目光深邃而沉静:“不过,您的话,我会考虑的。但希望这真的是为了家族的和谐,而非其他。” 亚当微微一笑,察觉到她语气中的退让。他缓缓低头致意:“那便多谢老夫人了。您一向是家族智慧的象征,我相信您的决定会是最明智的。” 赛马场的气氛逐渐沸腾起来,马蹄声和观众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远远地传入两人的耳中。亚当挽着迦楼罗夫人的胳膊,步伐从容地走在猎场的边道上。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目光转向赛马场方向。 “看来比赛开始了,声音很热闹,”亚当轻声说道,随即放缓步伐,微微倾身看向身旁的迦楼罗夫人,“您不打算过去看看吗?” 迦楼罗夫人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淡淡道:“年轻人的热闹,不适合我这个老骨头。我更享受这样的安静。” “可惜了,”亚当温和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些许遗憾,“我原本还期待能听到您对骑术的点评,毕竟您对于马术的理解在伊甸园可是出了名的。” 迦楼罗夫人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微微颔首,淡然答道:“亚当大人过奖了,那都是曾经的事了,我的点评恐怕已不适合当下。” 这时,赛马场传来一阵更大的欢呼声,亚当循声望去,迦楼罗夫人也抬头看向喧闹的方向。 “那我们就到这里吧,夫人。这里的秋色虽美,但我也不想让您因我的陪伴错过了太多的乐趣。” 迦楼罗夫人看了他一眼,低头行礼,语气依旧克制:“亚当大人说得极是。祝您接下来的时光愉快。” 亚当微微欠身,目送她挺直背脊离开。他的目光又转向赛马场,此时人群中的瓦戈夫人正高举手帕,为骑手呐喊助威。 她身旁的伊迪站得笔直,披着丝绸披肩,手腕微微一转,动作优雅地摇晃着一根饰着宝石的拐杖。他的目光扫过瓦戈时透出几分明显的不屑,随后又转向亚当,眼里立刻闪过一抹热切的兴奋,轻轻挥了挥手,像是在邀请亚当加入他们的谈话。 亚当不疾不徐地朝两人走去,笑意盈盈地问道:“比赛可还尽兴?伊迪大人,瓦戈夫人。” 瓦戈夫人笑得眉眼弯弯,扬起手帕补充道:“要不是您不参加,我敢说没人能比得过您,亚当大人。” “哦,瓦戈,您可别这么说。亚当大人有更高贵的兴趣,而不是这些尘土飞扬的活动。”伊迪皱起眉头用手帕赶了赶眼前的灰尘。 亚当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伊迪先生,正是这些‘尘土飞扬的活动’,才让我感到伊甸园的活力。” 亚当站在两人中间,笑意加深,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些微调侃,“伊甸园是个包容万物的地方,我一直认为,在这样的场合中,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他顿了顿,像是另有所指,“幸亏瓦戈夫人已经找到兴趣所在,不然我就太惭愧了。” 瓦戈夫人没听出言辞间的含义,她呵呵笑起来,一手拍在亚当的胸口:“噢!亚当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 伊迪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却也没再多言。 瓦戈夫人热情地挽上亚当的胳膊,像是怕亚当逃走:“既然这样,大人,您不如陪我们一起观赛,这场比赛可不容错过!” 亚当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几下,他笑了笑,低声问:“瓦戈夫人,既然您对赛事如此热衷,是否……也投注了一些更大的期待?” 瓦戈夫人亲昵地拍着亚当的肩膀,哈哈笑道:“大人真是爱开玩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不过是跟着一起凑凑热闹罢了。” 伊迪的脸色微微一变,眼角抽动了一下。他的手紧张地攥住袖口,似乎随时准备插话,却又硬生生压住。 “在我看来,有时候女人的大胆超乎男人,成就也会远大于我们,尤其是做事的时候,能做到让人大开眼界的地步,你说是不是呢,伊迪大人?” 伊迪没有接过亚当抛出的话茬,只是紧张地看着两人,额头微微渗汗。 瓦戈夫人一愣,她继续带着谄媚的语气:“哦,亚当大人您真是幽默,伊甸园的子民都是偶尔才被上帝想起,哪能与您相比呢,您才是最幸运的人。” 亚当先是看了眼伊迪,又接着看了眼瓦戈,随后玩味地笑道:“有时候也许我也该试试自己的运气,看看上帝是否依旧偏爱我。” 伊迪的手指不安地绞着手帕,他不知道瓦戈到底有没有听出亚当的意思。 瓦戈夫人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她继续奉承到:“哦,您不必试,亚当大人,您本来就幸运,您的运气注定非凡。” 正当此时,赛马比赛结束,伊迪兴奋得下意识大叫了一声:“赢了!”然而,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赶紧闭嘴,脸色有些微红,目光不敢再看向周围,仿佛害怕自己刚才的表现被人注意到,尤其是被亚当注意到。 亚当眼中带着一丝调侃,轻声说道:“看来伊迪先生也沉迷在瓦戈夫人的游戏中了呢。” 瓦戈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抹更加谄媚的笑容,她低声说道:“亚当大人,若您有此意,瓦戈也一定竭诚为您安排,当然,若是您愿意,也可以……稍微分享一下我们的小小成功,岂不是皆大欢喜?” 亚当嘴角微微上扬:“瓦戈夫人果真通情达理,可是小小的成功总是依靠运气,而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功,有时候得贿赂上帝。” 她停顿了一下,低声补充道:“在我看来,伊甸园的所有财富,最终还是属于您,财富不过是在我这里短暂停留,之后所有的分配,您尽管来安排。” 亚当闻言,嘴角和下巴一同上扬,眼里闪烁着精光,看起来荣光焕发:“看来瓦戈夫人已经明白了。毕竟,有些成功,光靠运气是远远不够的。” 随着赛马的结束,另一处的声音响起,亚当三人也随着人群移动起来。 瓦戈夫人环顾四周,撇了撇嘴:“有时候我真觉得这里像个市集,什么热闹的场面都有,什么人都有。” 亚当微微一笑,淡然回应:“在我祖父的年代,猎场也曾是个市集,家族们围成一圈,热闹非凡。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地盘。” 瓦戈夫人随目光转向前方,看到一个贵族正在与一头已经被削去角的牛对战,而一群仆人则围在旁边,像是要协助捕捉,场面显得极其做作。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低声说:“噢,真是不公平。” “瓦戈夫人是不喜欢这样的活动吗?” 瓦戈夫人看着那头牛被钢叉叉倒在地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抖:“也不是……只是觉得这更像一场屠杀。竟然把野猪的獠牙、牛的角都砍了,还带着一群仆人围猎,怎么看都像是作秀。” 亚当听罢,低低地笑了一声:“夫人,您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秋猎最开始,本就是为了给那些狩猎水平欠佳的贵族找些过瘾的机会。我早就说过,在伊甸园,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乐趣。” 瓦戈夫人附和着干笑:“是是是,大人说得极是。不过,这乐趣……还真是有点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