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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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想去海边,于是我们就出发了。比起工作与休息之余翻来覆去的那几样版型的衬衫,他这次...还是穿了件衬衫,不过更为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 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燥热,但当身体行驶,或者说飞驰在路上,迎面扑来的风就会把情绪吹淡,虽然这些风被驾驶员挡掉不少。在我刚一出门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时,就瞥见了一抹不能忽视的黑色,玛恩纳拍了拍身侧线条流畅的机车,“上车。” 我半后仰着用胳膊撑着身体坐在后座上,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一开始开得很慢,“你可以随心所欲,快一点也很好”,他不像是个在这种事情上温吞的人,我也不忍让本该风驰电掣的这辆性能怪兽慢吞吞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滨海公路上打着盹散步。就算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听见气流将他的衣角吹奏出猎猎风声。近处的景物飞快驶过,眼睛已经不能在它们从视野消失前捕获它们的形体与颜色。我低头去看路面,单调却又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相对运动让它们只能在我眼中拉出长条的、叫人头晕目眩的线,意识仿佛也会随着它们一丝丝抽走,我就像是一件被勾住了一角毛线的毛衣,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从我体内被抽出——我是我,我在这一刻是我,我在下一刻是我,但时时刻刻,毛线被抽光的那一瞬间,我就不会再是我。 晃了晃头,还好没听见什么水声,我去远眺四周的景色。内环的一面连着大片空地,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再往远处就是隐约的城市,高低错落此起彼伏的,密密麻麻难舍难分的。从这个尺度来看就很难再发现四周事物的变化了,我望得足够远,忽视得足够多。外环的一面隔着护栏是一片湛蓝的海,水天相接于目之所及极远的一线,让我不禁怀疑它们会在足够远——远到我无从得知的地方,合而为一。夏天的太阳势头很盛,像是一年休了三季的班,把所有的精力一股脑攒在夏天来发泄。开玩笑的,太阳可是每天准时准点,勤勤恳恳上班工作。远看海面很平静,但细碎的阳光在静默中翻腾着,像从天空坠下的无数星子,又像海面遥遥倒映着星空的影子,那片海域必然不会安宁。 我伸手勾住了玛恩纳的腰,在他身前把自己的两只手牢牢攥在一起。天上的云彩动起来倒是比两侧景物要快,它们层叠地缠到一起,过了一段路才会发现这只是前后景间重叠的错觉。一朵云被拉扯成稀稀拉拉的一片,这里厚一点,那里薄一点,能从中窥见几丝天空的颜色,云与云之间又确实依靠着翻卷的纤维彼此接连着。像被扯开的,将断未断的一团棉絮。轻盈,柔软,能让人放纵地深陷其间。将一切都放空,风好像吹透了我的血rou,吹透了我的灵魂,世界颠倒,我上升,眼前事物的边界变得不甚清晰,模糊的色块侵占着相融。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不要终点,只要旅途,行驶于一条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的路。眼泪流过的皮肤被风吹得有些痛,我往前坐了坐,将脸贴到玛恩纳后背。 一只耳朵被他的后背堵住,仿佛能听见传导而来的引擎轰鸣声。另一只耳朵暴露在空气里,气流吵吵嚷嚷地叫人心烦。我稍稍收紧胳膊,闭上了眼。鼻尖有微弱的柔顺剂味道掺杂在咸湿海风中,应该不是错觉。四肢末端被风吹得渐渐失温,手脚有些僵硬地失去知觉,只有胸前紧贴的这一块,是我唯一的、稳定的热源。之前从身体脱出的东西又渐渐塞满我的脑子,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到眼皮越来越重。什么温热的、粗糙的东西触到我的手掌,一只耳朵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另一只耳朵却经由骨传导听得分外清楚,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胸腔震动。大致是在说我的手有些凉,不要在车上睡觉,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等等之类的话。我不想理他。分不清是因为讨厌他,觉得麻烦,不想回话,抑或是,太累了,太累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几经辗转还是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正值太阳还未落山时的那一小段挂在空中的时段。海浪扑到岸边,把沙滩残破的伤痕一一抚平,又缱眷地归于大海。我想呐喊——不行,我想高歌——不行,我想舞蹈——不行。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去伏在地上挖沙坑,海浪冲过来了,只能掉进我的陷阱里,再也离不开。我又开始嫌恶——它们把我的城堡弄脏了,便一捧一捧往外舀,想也知道只是徒劳。我抓了一把沙子去扔刚在一旁陪我“缔造伟业”的玛恩纳,警告他他要是扔我我就要生气了,他便揪起一截领口遮住脸任我胡作非为。玩了一会就没有意思了,让他把头靠在我胸前,去摘发丝间哗啦啦掉下来的沙粒。 我们两个赤脚走在沙滩边缘追着日落,潮水吻过脚踝又退去,有些痒。他把衬衫下摆解开了,将挖沙坑时被濡湿的一段卷起来打了个结,露出一截肌rou分明的小腹,裤脚也卷到了膝盖。乘着最后一点亮光,我们向岸上走。我捡到了一把不知谁落下的小铲子,比划两下随手扔给玛恩纳,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渐渐隐没于地平线的夕阳。他站在我与夕阳间,学着我的样子滑稽地比划了两下,突然起手。黑暗隐没了许多东西,可就算我也能看出钝器无锋,剑势凌厉。我没想到这种小东西也能如指臂使,发出隐约破空声。 小铲子被插进土里,我把玛恩纳压倒在沙滩上。咚的一声,听起来还挺痛的。“你还没说爱我。”非要说的话,我们之间,肌肤相亲都有了,倒是连个像样的亲吻都没有。 意料之外地,这次他很轻松地就挣开了我的压制。这很好,我只是稍微愣了一下。我很高兴。“你终于肯让你自己相信,我自始至终都奈何不了你——就像联合会与鉴正会那帮人一样。”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控制不住自己接连着往下说,“不论之前,现在,现在你是自由的,只要你——” “我爱你。” 我眨了眨眼。你还没说爱我——想放在这句之前,担心他会因为愧疚而迁就;想放在这句话之后,又怕他错以为这是补偿。 伸手探上他的脸颊,抹过他的嘴角与唇瓣,给了他一个吻。 "Pursue the freedom." "If you want to make a bond, you are to take the risk of tea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