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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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儿已经毕业了,五年制大专美容按摩专业,辅修了香薰师执照,现在就在惜花时养颜康体会所正式上岗,店里不需要做什么散客生意,也不需要费力推销卖卡,早有一批稳定的高端客户群的池子过来,做比外面一般美容院过三四倍的项目。用带她的杜丽姐的话说,就是姜太公钓鱼的生意。 虽然她们不用想尽办法招揽新客人,主要靠自家老板的人脉,和老客户口口相传的介绍,但是这些老客户都是牢牢攥在jiejie们的手里,像小娟儿只能每天认认真真做器具清洁,对着书和视频练习手法,或者背背法语单词。她们会所每年都会抽调几个人专门去法国培训,回来给有钱的太太们推销八千九一次的红酒酶亮肤焕颜按摩。 今天杜丽带她出去上门服务,小娟儿还是挺高兴的,整天在没有阳光的美体室一坐一天,弯着腰做最细致的打扫,检查的时候摸出一根头发丝儿都会被扣三天绩效真的太累人。何况还有人亲自来接她们。小娟儿兴高采烈的坐上她不认识的车,坐在后排忍不住悄悄拿自己的oppo手机拍照片发朋友圈。 车子很快开出主城区,到了一间别墅。杜丽早早就叮嘱她说别乱看别乱问,小娟儿毕竟年轻,趁着下车后搬东西的时候还是狠狠看了几眼地下车库,发现停着的四五辆车里,她只认识四个圈的是奥迪。 小娟儿跟着杜丽乘电梯上三楼,碰到了这家的保姆,杜丽似乎跟保姆很熟悉,笑着招呼了好几句。保姆将两人带到卧室说太太还在楼上呢,我去喊她,你们先坐。小娟儿亲自把美容仪器布置好,又将用的东西备齐,杜丽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头发紧紧的束在发尾,在嘴巴里喷了三次茉莉茶香的口喷,这也是规矩,杜丽是老技师了,带个新人出来自然是为了干活的。 等小娟儿干完了,杜丽拍拍凳子示意她过来,帮小娟儿检查仪容仪表,她们这种高端美容院,人员的外表仪态就是美容院的脸面。顺便说几句悄悄话。“我跟你说啊,今天这个太太姓董,你多学习学习,以后再接这种大单,也知道基本的规矩。” 小娟儿暗记在心。 门一开,一个穿着真丝浴袍的女人走进来。浴袍上绣着鸢尾花,而她似乎刚刚沐浴完,头发散散的用一支玉钗挽着,浑身都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小娟儿提起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她这几年实习的时候,每天要摘大量的各色花瓣,尤其是各种产地的玫瑰花瓣,预备调配洗澡的浴乳。她再熟悉不过这种重瓣的苦水玫瑰的夹杂的药感的香气。 杜丽热情地上去扶住女人的手,小娟儿也赶紧上去——没地方扶了,她只好又把毛巾铺平整,随后老老实实等着给客人盖上被子。女人被扶到床上,朝小娟儿笑笑。 杜丽连忙介绍:“我们店里的小娟儿,前两年实习的时候还跟我们来过您这儿呢。现在毕业了,跟着我学呢。”女人似乎不太记得,但是经杜丽一提醒也有了印象。女人和善地对她笑了笑:“原来是你。” 小娟儿赶紧恭维:“姐您比之前更好看了。” 她这话倒也不算假,哪个保养得当的贵太太能看出来明显的老?若真有老的女人,那不是岁数带来的胶原蛋白流失,多由于殚精竭虑,丈夫出轨,甚至家道中落,才会使一个人迅速佝偻下去。至于顺风顺水者,好皮相只是她优渥生活的锦上添花罢了。 “梆——”杜丽敲了颂钵。房间内的光也暗下来,只剩墙角的灯带,显得房间温暖而静谧。杜丽只浅浅做了补水和精华导入,自然用的是董太太自己的护肤品,就连几十万一台的机器也是她一个人专用的。小娟也没闲着,她用玉梳梳着董太太的头发。蘸着护理精油的玉梳梳头皮经络,能使人安眠,要两边各梳九十九下。但显然今天梳了头也没能使董太太完全安稳下来。 “你们最近忙吗?”带了蓝光面罩的董太太把手交叉在身前,闭着眼问。 杜丽一边调金箔益生菌面膜一边答:“可不是忙吗,最近开新店搞活动呢,比平时晚下班,”她敲敲面膜碗,又加了些积雪草精华进去,“本来我跟您说的我那个同事还想让小娟儿留下,说我一个人去就够了。我说‘人家董太太这边儿什么时候来过一个人?’这才没话了。” 有的顾客不喜欢按摩师话多,但是一做下来几个小时不能玩手机,不说话也太无聊,因此总忍不住说几句。当然有时顾客——尤其富太太们,也需要与人八卦一番,分享见闻炫耀经历,她们的专属按摩师就是最好的听众。 敷上面膜,掀开被子做spa,小娟儿看到董太太脱去浴袍的胸上有些许红,应该不是过敏,她们专业人士对董太太这种vvip客户的资料记得非常翔实,喜欢什么香薰不做什么护理对什么成分过敏一清二楚。而经验老到的按摩师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吻痕。专业的杜丽目不斜视,指挥小娟去按脚,自己掌心里捂开了甜杏仁基础油兑的葡萄柚精油来推肩颈前胸。 “棠音最近找没找你啊?” “徐总...最近还真没来。哎哟,算起来这个月一面儿都没露。本来上周该做技师季度考核的,都推迟了。徐总是出差了吗?” 董太太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嗯”的单音节,轻轻含糊道:“她现在焦头烂额的,哪里有心思搞这些...” 小娟儿耳朵灵听见了,心里好奇得跟猫挠一样。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董太太口中那个“徐总”又是谁,但不妨碍她想继续听下去。 既然东家抛了引子,杜丽怎么能不问下去,何况仗着自己跟董家往来这两年的关系,她小心谨慎地张口:“徐总家里有事儿?” “嗯,也算家里,也不算家里,”董太太睁开眼睛,瞄了杜丽一眼,眼神示意她过来,道:“集团的于明义...让人捅出来了个错儿...她这不是就慌了?怕有人在背后搞他,正私底下盘查呢。” “啊?”杜丽知道这个名字,贵太太圈常提起的一位浪荡公子,她也配合,还有表情反应身体动作,压低了声音瞪大眼睛,“那...那怪不得呢。于总的事儿我们徐总最上心了。” 董太太似乎也疲倦:“是啊,你说这事儿闹得。那天本来于明义喝了酒,偏偏司机被你们徐总叫去跑腿,他就自己开车回家了。平时没事儿,没想到正赶上那天查酒驾...” 说话间按到了小腹,董太太“嘶”了一声,杜丽手停了一下,就听她说:“腰酸,再多按按。”于是依言使了从轻到重的力度,缓缓推拿起来。杜丽虽然八卦也不忘本职工作,介绍:“再给您做的是暖宫套餐,刮一刮小腹,滋阴养气。”又夸,“您看您生了孩子以后一点儿妊娠纹都没有。” 小娟儿按完了重新洗过手,又把董太太的发膜洗下去,也跟着夸:“是呀,太太皮肤也好紧致,比我们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皮肤还好。” 董太太似乎轻笑了一下,感慨道:“带孩子还挺累的,还好有阿姨看着吃饭睡觉,我才偷个空歇歇。”于是两人又是一番从头到脚变着花样地夸。夸过了一会儿杜丽又悄悄问:“那这个事儿董总会不会迁怒我们徐总啊?” 女人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女儿拿塑料珠子给穿的手链,这比什么蓝宝石钻石都珍贵,道:“那倒不会。我也劝她别管,她偏在我面前哭得不行,我不管吧,又看着可怜;我管吧,又难免让人觉得多管闲事儿。毕竟我说了也不算。” 杜丽恭维:“您说了还不算?您跟董先生一张嘴,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董太太就笑。笑了后又叹口气:“看吧,我也不知道能帮到哪步。”说罢招招手,跟杜丽俯首帖耳嘀咕了几句,小娟儿没听清,杜丽倒是连连点头。 正说着,门就开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儿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看看谁在这间屋里呀?是mama呀。毛毛的mama呀。”小娟儿也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不显年纪,也没有恶心的啤酒肚,整个人透着风度,就是手臂上的花臂纹身暗示了一点儿复杂的过往。 男人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小睡裙又套了一个睡衣上衣,上面都是草莓花纹,是Gucci今年的新款,手里还拎着一只 jellycat的毛绒玩偶,是只小章鱼。只消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娇生惯养得天独厚的女儿。 小女孩被男人放到地上,摇摇摆摆走过来。她堪堪到小娟儿的膝盖,得仰着头看她,小娟儿摆出最亲切的笑容低头问候董小姐:“小meimei,你好呀。” 董太太开口了:“毛毛,叫jiejie好。” 被称作毛毛的小女孩儿也不太怕生,抱着玩偶说道:“jiejie好。jiejie好。”还有一个jiejie好是给杜丽的。杜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给她回礼。 毛毛问了好就急着找mama,小手拉着mama的手就要往床上爬,还是男人看不过去,过来把不太会控制四肢的小东西拎上了床。 董太太给女儿让了让地方,摸摸女儿嫩嫩的小脸蛋,柔柔跟男人抱怨道:“怎么把她拎过来啦?”又点点董小姐的小肚皮,“起床了喝没喝水?有没有吃苹果?” 毛毛大小姐仰面快乐地躺着,还掀起mama身上盖着的被子钻进去,熟门熟路趴在mama胸前。董太太轻轻拍她:“毛毛都两岁了哦,大女孩了不可以哦。”话虽这么说,能看出来还是很宠女儿,只是轻轻拍哄着她和她的小玩具,把美容床调了起来,任由她在自己怀里腻歪。 董太太抱着小女儿在身前,两人一问一答,又哄着她背了首新学的古诗,还配合着男人的捧场。杜丽和小娟儿则给董太太刮着两条腿的经络,没一会儿董太太就把孩子给了丈夫,又说,让毛毛跟阿姨去玩儿吧,我一会儿去书房找你。 男人点点头:“行,董珈柏一会儿快回来了,让他看着”,说完就把女儿亲切的抱在怀里。董太太皱眉,说,“又抱她。”父女明显结成了联盟,男人满是溺爱并没有把孩子放下,而是迅速搂着出去,女儿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摇着头笑。 小娟儿为董太太把全身都擦干净,连头发也吹到八成干然后盘起来。小娟儿偷眼看镜子里的女人,董太太素颜也一样漂亮,饱满而端庄,美得像水流云散的一幅东方古画。 东方美人去了一下卧室里的洗手间,再出来时疲惫一笑:“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累,原来...”说罢摇摇头,开了个玩笑:“还担心又有了。”杜丽秒懂,不由得亲热地挽着她的手道:“您还想跟董先生再要一个没有?我这儿有方子,我自己就用的这个,还挺准的......” 两人私语了一会儿,小娟儿忙着整理床铺收拾器具。董太太含笑喊了她:“让阿姨弄吧,你们俩在这儿喝口茶歇一会儿。”阿姨也在此时推了小车进来,拿出两碟果拼,一壶茶,一壶气泡水,一提盒果仁蜜饯,一提盒中西点心,放在小茶几上。 董太太点了头出去。小娟儿则看着桌子上满满的下午茶挪不动步。杜丽一屁股坐下,连站三个小时她腿都要静脉曲张了。杜丽招呼小娟儿:“还不快吃,看你眼珠子和口水一样都快掉出来了,把晚饭都吃出来得了,省的回去了还得订饭。” 小娟儿这才坐下来灌了一大口茶,随后一口一个捏起小点心就吃,杜丽也一边喝水一边品着端来的燕窝椰奶,心里称赞,董太太家的燕窝才是真真上品。 阿姨又敲了门,笑眯眯进来说:“太太说怕你们饿了,让先吃一口垫垫,晚饭回去了再吃吧。”小娟儿连忙站起来道谢,揭开两个小锅的盖子一看:一份十五个白白胖胖的小鲜虾云吞。 而善解人意的你,此时正在董北山的书房里说话。 “就这事儿,那她都哭到我面前来了,我要回绝了也不好嘛。毕竟她也管着华碧挺多事儿的,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辛辛苦苦的过来了。嗯...就是跟于明义这个事儿不太好听,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转头抱怨起于明义:“他也是的,人家一个人好好的,他干嘛去勾搭人家?” 董北山不敢为老部下叫屈,只顺着你的话说:“我骂他,回头我骂他。” 书桌后面,你坐在董北山的腿上跟他碎碎念。董北山一边听着,一边不老实的手揽着你的款款细腰。你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董北山吃痛:“干嘛!”你哼哼着站起来瞪他:“不许!我来那个了。”又愤愤踩他一下,才走出书房去陪毛毛玩。董北山只能摇头苦笑。 怪不得今天脾气这么大,对于明义和他都有意见呢。 董北山看了眼手机,董珈柏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到了年底,酒局宴请比平时更要多上几倍,何况一年终末,许多生意走动之间就要定下明年的章程,董北山明白。他乐得放一放权给儿子,好让他知道风光背后的险峰,让他知道这份富贵来之不易才能守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