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冷静的疯子）

    回光返照一般，孟岺筠醒来的时候，除却一身的血腥黏腻，脚下些许虚浮，身上没有其他不适，骇人金纹自天光微明便隐匿起来了。

    先给缩在墙角的嘟嘟插上插头充电，孟岺筠决定先洗个澡，再来清理一室狼藉。

    走进浴室，孟岺筠看着等身镜子里的裸体，脸色惨白，四肢消瘦，腹前突兀地鼓起一大块。金纹消失了，烧灼过后却铭刻下涓涓血痕，乱纹符咒里面凝着半干涸的血。

    孟岺筠下压眉峰，冷冷地看。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暴躁，咒纹像一个记号，屈辱地打在他身上。

    别人的气息，真的很讨厌，也很恶心。

    他把喷头打开，细致地掰开每一道伤口，水流激烈地冲撞着皮rou，脚下的血水颜色越来越浓，伤口又崩裂开。

    每每翻开一次疤痕，水冲到身上都是刺骨痛。孟岺筠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洗，会失血过多的，但他根本无法忍受。

    只要一看到，触碰到，感受到，胸腔疼得剧烈，整个心脏都要被这股疼痛撑爆开，远远比身体上更难受。

    他会疯掉的。

    洗完澡后孟岺筠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嘟嘟已经把卧室清理过了，开始霸道专治地为他准备早饭。

    “请用餐，检测到您的血糖较低，务必把这些吃完。”嘟嘟圆圆的蓝色眼睛上两根线条斜向上，看起来是凶狠的表情。

    孟岺筠端着碗，一口一口把粥送入嘴里。他的动作很慢，几乎是吃一口就要停一会。许久未进食的胃开始抗议，孟岺筠脸色发白，仍是抿着唇静坐。

    他陷入了一种疯狂和冷静的交界处，想到芊芊宁愿跟沈誉行商议着怎么对付他，也不愿意直接去质问他。孟岺筠就心里难受得厉害，想自暴自弃，把自己折腾得不样，告诉芊芊，他会流血的，他也是活生生的人，芊芊会不会在乎他一点？

    同时，他又很冷静，知道自己身体状态很差，差点就一命双尸了，不久才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他必须逼迫自己吃东西和休息。

    孟岺筠把那件貂皮大衣盖到自己身上，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假装这是芊芊在抱着他。

    他陷入了短暂的美梦，梦醒之后又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江芊芊回来了，昔日的温柔不再，脸上都是冰冷的傲慢。他们的关系像是退回了原点，甚至更遭。

    听到她的脚步声，孟岺筠是欢喜的，下一秒心情从云端跌落谷底，江芊芊在收拾东西。

    孟岺筠站在房门看她收拾东西，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在她冷漠的注视下，又吞进肚子里，只苍白地吐出一句:“为什么要走？”

    人对于他人的苦痛其实是很迟钝的，再亲密的人也做不到感同身受。非要等眼泪流出才知道悲伤，看到笑容浮现才知晓欢乐。

    还可以使用言语交心，但人们往往会为了可怜的自尊心，选择什么也不说，孤独地咽下所有。

    江芊芊看不到孟岺筠冷淡下的摇摇欲坠，同样，孟岺筠也看不穿江芊芊咄咄逼人下的失落。

    他们都想要对方过来说一句软话，哄哄自己，却又把刀锋对准对方。孟岺筠持刀站着，江芊芊退远了，手中的刀朝孟岺筠掷出。

    “一个月后，我把离婚协议发你吧。”

    那根熄灭的烟重新点燃，孟岺筠叼着烟，烟云在空气中缓缓升腾，驱散不了寒冷，缓解不了疼痛，反而刺激得肺腔发闷，视线模糊。

    孟岺筠心想，他是骗子，江芊芊也是骗子，抽烟根本不解愁，他更加难受了。

    ——

    “还没找到人吗？”孟思明站在巨大的多视角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

    冬天天黑得快，管理局灯火通明，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都坐在电脑前，密切地关注城市监控。

    “没有。”研究人员陆陆续续回复。

    “孟局，沈队.....呃沈誉行以前管过这块，了解监控的位置，自身又有优秀的反侦查能力，我们找到他需要一段时间。”坐在外侧的一个研究人员忍不住说道。

    “一个星期了，你们还没找到人。是管局里的管理太松散了，还是说......你们对我有意见所以办事不利。”

    孟思明沉稳的声音像压在众人身上的石头，他们快喘不上气了，不敢回头看孟局的脸色，键盘的敲击声越发快了。

    从来没见孟局发这么大火气，沈誉行到底干了啥啊......他们也跟着遭罪.....

    前段时间，孟局说带着沈队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沈队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回局里了。现在管理局的人没有见到他人，先听到他叛逃管理局的消息。

    孟局命全管理局的人追捕沈誉行，并且发布了对沈誉行的搜捕令。

    沈誉行小队的人对此发出质问。

    “孟局，我们都很尊敬您，但您没有任何证据，随便把一个对妖蛇嫉恶如仇的沈队视为叛徒。没有证据，没有调查，您单单一句话并不能让我们信服。”

    “您这么做，未免过于滥用私权了！”扎高马尾穿警服的女子义愤填膺，陶雪看着孟思明，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纯黑的眼睛清澈而顽固。

    高壮的男子听了这话把拳头握得咯咯响，比起一脸平静的孟思明，他更像被质疑辱骂的人。

    “陶雪，你怎么说话的！孟局这些年怎么对我们的，你心里没有数吗？孟局怎么可能会害管理局，他说沈誉行叛逃了，那就一定有他理由。你搁这瞎cao心什么！”

    一旁圆润膘肥的孔局连忙跑到孟思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讪笑道：“小年轻不懂事，小年轻不懂事，思明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是相信你的。”

    一片乱糟糟，处于风口浪尖的孟思明保持着静默，垂着眸，灯光打在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孟思明缄默不言的样子，孔局觉得他受了委屈，一阵心疼。

    他柔声对孟思明说完，转过身，脸上的rourou都在颤动，看起来气得不轻，他指着站得笔直的陶雪，愤愤道：“陶雪，跟孟局道歉。”

    “我不会道歉。我不过是想求一份证据，孟局给不出，我便不会道歉。”陶雪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七嘴八舌的人纷纷安静下来，注视着她。

    孟思明抬眸看着眼前青涩的脸庞，挑了挑眉，脸上终于显露一丝不耐。

    陶雪很年轻，有能力有胆识，还有自己思考。但作为下属，孟思明不需要，会质疑他决策的人，他不需要。

    他来到管理局的目的，从始至终.......不是为了降妖除魔。

    孟思明刚打算开口，孔局截胡了，他气得浑身发抖，面色如猪肝：“陶雪，现在暂停你一切事物，你给我思过半个月！你质疑谁都不能质疑孟局，孟局不仅是领导，还是是咱们局的救命恩人。”

    一场闹剧在孔局的发话下结束了，陶雪的工作位空着，沈誉行小队的其他队员以沉默作为保护伞。

    管理局人心惶惶。

    怎么会这样？孟局虽然是副局长，但管理局的大家心里清，没有孟局就没有今天的管理局。

    孟局是商圈的大佬，进局自带资金，提供高端的设备，连管理局的基础设施都翻新了一遍。

    起先，大家都觉得来了个菩萨心肠的傻子富二代，管理局并不能创收，也因为引起害怕群众恐慌，社会动乱，只会秘密行动，不会公开管理局的信息。

    说得好听是守护城市的无名英雄，说得直白就是默默无闻。

    而孟思明投资管理局，管理局也不能给他作广告，增加威望。

    大家的改观来得很快，管理局彻底焕然一新后，孟局开始对部门重新划分，不过短短一周立竿见影，管理局抓到妖成倍增涨。

    甚至，遇到棘手的大妖，孟思明还会亲自上场。

    一时间，管理局人均孟思明的迷弟迷妹，连孔正局也心服口服，站在脑残粉第一线，作为孟思明的迷哥哥。

    ——

    孟思明站了快一天，不吃不喝，盯着屏幕，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管理局的人挂着黑眼圈，也跟着他加班加点。

    兜里传来震动，孟思明把手机拿出来，低头看了看信息。

    小还：爸，我拦不住哥，昨天他就回尚城去了。年末公司的事多，我走不开，没看着他，就置办了完全一样的医疗器械，送到他家去了。

    孟思明太阳xue突突地疼，回了一句：为什么现在才说？

    小还：哥.......他不让我说。

    这一句刚发出来，孟还的消息又跳出来了：不过爸你放心，我亲自送他回去的，遮得好好的。”

    孟思明气极，头更加疼了，到底知道事情的孰轻孰重，忍了骂孟还的冲动，回复孟还：“把事情交给底下人做，公司不养废人。你少管点，公司不会倒闭，你现在马上去尚城小区。”

    孟思明险些被他们哥两气死，脸色越发阴沉。

    管理局的人瑟瑟发抖，越发兢兢业业，寒冷的天气加孟局的低气压，他们遭不住啊。

    ——

    沈誉行说有事可以联系他，江芊芊一直没找。

    一来不想欠沈誉行人情，二来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淡漠的人，什么蛇妖....危害人类.....拯救他人.....她都不在乎，只要不威胁到她。

    还有一个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即使孟岺筠是蛇妖，把她当成杨茜替身.....但如果他被沈誉行抓进大牢，她会不忍心的。

    寒冬的天黑得化不开，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明月高悬。

    沈誉行来的时候是晚上11点了，他穿着一身黄色的外卖员服装站在唐依依家门前，帽檐遮得低低的，完全把眼睛挡住。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江芊芊正和唐依依盖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烤火磕瓜子。

    “依依，我去开门。”借住在唐依依家，久了江芊芊也会不好意思，主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有了上次被绑架的经历，江芊芊吃一坠长一智，小心警慎地先用猫眼看来人，黄色美团服装映入眼帘。

    “小哥，送错了，我们这没点外卖。”

    江芊芊微讶，透过猫眼看着美团小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是沈誉行。

    沈誉行比她上次见还要狼狈许多，麦色的皮肤上像覆了一层污浊，糊在脸上，胡子更加长了，黑黑的一大圈。眼里布满血丝，眼周青黑，嘴唇失水的干裂。

    “沈誉行，你.....算了，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