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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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雾涌云吐的浴池内,躺着一具初晨的太阳色的男子酮体。 楼烛烬睡着了。那于不管何时都显现出的威压,在徐徐往上飘着的热烟中,像个孩子似地安眠了。 他的呼吸很浅,若不仔细听,连池内水滴的声音都可盖过。 “哒——哒——哒——” 胳臂、胸口、下颌,泛着草木香气的水疏疏懒懒地往下在滴,水珠蜒着身体在动,但魔尊,静在那,不知死活。 “哒、哒、哒……” 这次响起的声音比先前急、脆,大概有谁在往这走。须臾,遥遥看见穿着红裙的一位女子。 “罪魁祸首”的绯茸掀开幔帐,先是拿手试了试水温,最后,坐在了靠近男人的池沿一角。 “还没有醒吗……”她歪过头,“不应该啊。” 她伸出手,探到男人的鼻下。死而复生的人会有鼻息吗?她不知道,但她希望他有。 “呼——” 绯茸长吁了一口气,是一点点温热的呼吸探到指尖。人确是活的,只不过太弱了。 忽地,一声“吡啵”。 浴池内烛火摇曳,虚虚晃晃的火影在房内乱飘,形如鬼魅。 绯茸回头去望,没有人,只是不知哪来的妖风吹得烛芯乱摇,油脂晃动间,灯台内溅出些火星的“吡啵”声。 风静了。浴池内又复通明,绯茸坐在那,拇指尖在其余四指游移,她在算时间。 今夜是七月半,七月,阴气大成。 连日子都是选好的。死人想要还阳,最快的方式便是借阴。 “哒——哒——哒——” 时间和水一起往前流。绯茸很有耐心,她低下头,见到男人仍是睡着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莫名在笑。 明明今夜若失败,亏损的不仅是她一半仙元,可能再想去葬仙窟招魂都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现在想别的,眼前这男人,睡着的样子很可爱。仙族好看的男子不少,可都生得太“客气”了,仿佛生怕失了礼数,一个个,都生得细皮白rou,没有印象。 也许是好奇,又或实是等得太无聊。她伸出手,食指尖将要丈量这男人的眼眉。 “哗啦!” 一声水液惊响。还未等她反应,下一刻,她的脖颈遭人死死扼住。 “咳,咳……”绯茸的脸上泛出不妙的红,但她还是笑,“子时还没到末刻呢,不过,时间还掐得挺准。” “你就是召出本尊的人?”楼烛烬乜斜着打量起来人,“汜叶国的天才观星师,也会干这等违逆的恶事。” “不要说得这般吓人嘛。不过,魔尊既然想着和我说话,怕也是晓得这咒术的厉害。” 她抬起手,指指脖颈的位置,脸上一副委屈模样,“好生吃痛。” 楼烛烬很干脆地松手。捏死一个柔肤弱体的女子是易事,可他现在,只能捏死一个女子。 绯茸的脖颈得了自由,但落了个叫人惊悸的红印。魔尊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种,万年前屈死的怨仇,眼下比什么都要灼人。 但现在,他一无所有,一无所知。 “你要什么?” 一个什么都不剩的君主能给什么,当然是…… “你的心呀,魔尊。您忘了我们昨日在葬仙窟的话么。” 奇怪的女人。 “楼烛烬,你要一百天之内爱上我,否则,咱们都去死。” 他忆起昨日在葬仙窟同绯茸的初次见面。却道: “一个死人,什么都可拒绝。” “别这么快拒绝嘛。若生爱人心,便可真得实体。”绯茸指指胸口,“只要魔尊努力让自己的心跳起来。” 楼烛烬沉下视线,略一感知,同她说得一样,一颗死心无用地摆在胸腔内,探不到一丝动静。但手触到的肌体却是温热,他现在是个半死的活尸? 恍如梦寐。死而复生的人还未想好要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面容柔糊,被池内的热烟抹得像个梦魅,一切落在眼里,都不真切。 若生爱人心,便可重回阳世。 他忆起绯茸刚刚所说。可为何是他的心?而且,她要他的心,也许是,只要。 可还有得选?世上没有一个契约完全公平,弱者过于惜命,由此,才遭人奴役。 楼烛烬不想,也不甘。 “我知道魔尊会觉得这等约定实不公平。” 女人不知怎猜到的,她笑得很和气,带着商量:“不过我希望您还是再考虑,为自己,也为……您的弟弟。” 他一下抬起眼,话音里带着寒意:“你知道胡诌的下场。” “魔尊,还真是冷漠啊。”绯茸叹了口气,像有点怨,又有点累,她抚着被扼出红印的脖,又坐池边,“您出事后,东夷国皇权变更,现在不是楼氏在坐那位置了,不过您弟弟,肯定是活着的。” “你要说的就这些?” “当然不是。您死后,东夷国群龙无首,早归降多年了。两国结盟,为表欢庆,每隔千年会举办盛大活动……” 故弄玄虚。绯茸停下来。两人现下正背对着,她抬起头,眼睛像落下的星星,恰好失到楼烛烬的脚边。 魔尊垂下视线,眼瞳里,尸一般地冷。 他大概在考虑杀她的时机,不过在绯茸眼里,还以为是魔尊很有耐心。 她说:“东夷国向来重武,我记得民间,常有‘死斗’的活动,将奴隶置于竞技场,与兽搏命。这习俗,我们觉得很好,每隔千年,便选出十对玉女金童,扔到魔山里厮杀。名也取得极雅致,叫……甘露宴。佛法里说,甘露即涅槃。” 幽人白玉观,大士甘露灭。 楼烛烬冷哼一声,确是虚伪的仙族能干出的事。假借佛法名义,要人高尚地去死。 他的胞弟也会在其中吗? 绯茸接着说下去:“我听得消息,您的弟弟这次恐也会参加。” 星悬……魔尊在心中暗念。虽是异母所生,但从小前襟后裾,亲近得同气连根。 可他的弟弟不擅权谋,加之过于力弱。如今,没了他的庇护,下场难想。 但楼烛烬是根硬骨头。 带着不知是何滋味的笑,他说道:“生死有命,我等是败者盗寇,有何好去再争。” 啪、啪、啪…… 绯茸忍不住鼓掌: “魔尊果然好气量。但骄兵常败,我还是喜欢您这样的哀兵。” 谁懂她是何真意。短短片刻相处,楼烛烬识得,眼前人,只空有女子的皮相,内骨子里,不知塞得会是何等祸水。 但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可两人都生得很好,站在一起,真是话本子里登对的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现在各怀鬼胎。 却只听得两人的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心底各打的腌臜算盘,都掩在漂亮的皮囊之下。 还是绯茸先开了口: “魔尊不想复国吗?要是这个还让您动不了心,那我也就认了,确实没辙了。” 楼烛烬的眼神微动。果然,对他这种人来说,亲人重要,但还是比不过权力。唯有它能让其,俯首称臣。 “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不过还是事先说好,请要将‘爱我‘这件事,提上日程,而且是比其他任何都重要的事。” 女人说话像是个商人。嘴上说的是男女情事,倒是把不可议价的感情,称斤掂两,要人按着要求估买。 他不会爱上她的,绝对不会。 心底暗潮滚涌,面上,照旧是冷冰一块。楼烛烬点了头,只说声:“好。” “魔尊,聪明人!相信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绯茸听到他的肯定的答复,一时激动,站起身,和楼烛烬面对了面。 本来是没有其他事了,偏偏她的眼睛不安分,往下稍瞥了点,又笑道: “不过,聪明人也得穿衣服。” 浴池内,一阵尴尬的沉默。 楼烛烬闭上眼,听天由命。他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 绯茸究竟是怎好说出口那些话呢。楼烛烬扶额,这等契约,同这女人的行事一样,都像个玩笑。 但偏偏是她。 他与她,现下怨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