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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刑无尽期

    

176、刑无尽期



    严若愚住院这阵,盛静芳虽也常来医院探问,但都会避着她。一是晓得她精神不济,不愿与外人交接,再者也是怕各种尴尬。以盛女士心胸之通达,那些牵扯钱先生的绯闻黄谣自是不值得她介怀。头疼的还是那傻大儿。这几天话也少了,脾气也古怪起来,成天灰着张脸,阴晴不定的,还学会了泡吧酗酒,通宵不见人影……

    今日,这对名义上的干母女相见,却是严若愚提的。病房门一推开,就听盛静芳热络地喊着“丫头”,一声声嘘寒问暖,关切得不得了,还提着新出炉馀着温的点心,言笑晏晏地走来。严若愚从沙发上站起,有点局促含怯,望着来人,眸里满溢歉意。反而极惹人怜。盛静芳连忙过去,拉着她手坐下,似恼佯嗔:“坐下坐下!这傻丫头!跟盛老师还这么见外呢?”又展了笑,望几眼老太太:“老钱让我跟伯母带声好,说等丫头养好出院了,来家吃个饭!老师说啊,他要亲自下厨呢!”老太太含笑点头,倒着茶水,寒暄两句,仍听她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唉,你不晓得,老师这几天啊,天天在家琢磨那烧菜,他哪是那块料啊?厨房给他弄得哦,锅碗瓢盆,破零三乱的!摆地摊呢!锅台啊瓷砖啊,到处水沥沥的,别滑跌一跤!我说你还是君子远庖厨吧,中国菜谱是买了十几种了,倒是做一道中国家常菜出来啊?哎~他不吭声了。阿姨还要跟后头拾啊擦的,我都不好意思,哈哈……”

    严若愚垂眼听着。前日从室友口中,知晓那日变故后,还有师娘大闹文学院一齣。那嗓门,那义正词严、挥斥方遒的腔调,吼得整栋楼都抖三抖。估计书记办公室的玻璃都给她吼破几块。据目击者说,书记室那门一开,师娘挈着她家老钱出来,一路昂首傲视,步履生风,那骄矜优雅、不怒自威的神气,跟来接老钱衣锦还乡似的。且边走边高声冷嗤:“我盛静芳的干女儿援交?当小三插足抢男人?笑话!她祖上,那是中进士,点过翰林的!犯得着跟种甘蔗的抢男人?从头到尾加起来,够不上她一个脚趾头!还不是你们男人犯贱!死不要脸!倒贴!”最后夫妻俩双双坐进一辆火红的劳斯莱斯,引擎一响,绝尘远去。谁看了不叹一声:风光。

    钱先生会横遭不公,晚节蒙玷,归根结底是受自己连累。严若愚作为惹祸者,有这份自觉。盛静芳越装得若无其事,她越是怍疚难安。眼神也时不时飘去茶几。盛静芳随之一瞥,瞥见一方锦盒,心下即了然。但她仍装作没注意。徐慕华知道孙女开不了口,难插进话,便小声唤:“小愚,嗯?”

    严若愚潜吸一口气,小心地将那锦盒朝盛静芳那边推了推——前日托Hugh顺道从家里拿来的。盛静芳视线扫过盒子,又移向祖孙俩,故作不解地问:“这是?”

    应答虽只有短暂的迟慢,但严若愚脑子里少说光速斟酌了有三百回合,才动笔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实在不知该用何词来指代送礼者。哥哥?瞻淇?盛瞻淇?令公子?都不合适,她想不出更有艺术的称呼,总不能说“请代我还给送礼者”吧?太不够艺术了!索性这嘴要求就不提了,任七窍玲珑的盛女士意会补全。

    盛静芳托起盒子掀开,觑了眼双卧在缎子里的印章,才笑道:“哦,这两块啊!倒不很贵啦,就是颜色秾艳了点。”她掩起盒子收到包里,又爱怜道:“不喜欢这种啊,下次去家里,重给你挑几块别致的,盛老师有点石癖,多的是漂亮石头。再找名家给你刻,瞻淇那水平,还不到家呢!就会糟践我的好东西!”

    如是听她不疼不痒地闲话了有顷,徐慕华斟酌着开口:“其实,还有件事。小愚决定,不追究许小姐故意伤害的刑事责任。”盛静芳不动声色,老太太又望着垂头不语的孙女说:“这事……毕竟牵连到钱先生,所以,她又觉得,对不起你们。”

    “这是…小愚的意思?”盛静芳微眯起镜片后的眼,往沙发里靠了靠,又问,“沈总知道吗?他…也同意?”

    严若愚摇了摇头,思绪不禁飞回昨晚。先是医生来换药,她想沈旭峥先回避,但他如何肯?拗他不过,只得解开衣服,给医生拆开纱布,任他看背上创瘢,新rou生红,死rou腐褐,新挤着旧,如狰狞斑斓的鬼面张牙舞爪。她自己也没见过,但偶尔经过其他病房,看过别的病人,墙上也有科普画报,大概都那么回事,可以想见。

    这回敷药与前几回不同,要先除去之前起了水泡今已腐脱的大片死皮。

    尽管背对着,她也感受得到男人的目光钉在背上,如磐石,不转不移。医生揭皮落剪时,她攥着衣角闭着眼,竭力屏息凝神,别漏出呻吟,流露脆弱。

    其实被人这样严肃地监视着,医生也不自在,cao作比平时谨慎万倍。气氛凝重,一位医生想缓和些,遂解释:“创面愈合得很好,不用担心留疤的,这些是色素异常,新皮正在长,是正常现象,过个大半年,慢慢代谢,肤色会恢复到原来的。”然而男人一声不发,像聋了,一味死死盯着,喜怒莫测。医生只得尴尬地闭口。

    本来不复杂的cao作,教他看得格外漫长。直到冰凉的凝胶涂上来,病人才长舒一口气,额上沁满了紧张的汗珠。

    医生离开后,也没听他说什么特别的。待到半夜,严若愚这段时间本来睡得也不踏实,一点窸窸窣窣的低响,就闹醒她了。微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华灯光,看见枕边的男人并未入睡,黯黮中,犹凝着一双漆瞳瞩着她垂泪。她半迷半梦地伸了手,揩那圈晶闪闪的泪光,却被他执住,索性往他怀里钻深一点,找了个安逸姿势,阖了倦眼继续睡。又觉到他的吻似落在眉心,且吻且呢喃低唤:“若愚,该拿你怎么办……”她想当然以为他是痛心那些创痕,遂在他胸口盲划了两个字:“不疼。”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抚,拍着拍着,她就睡着了。而早上醒来,已不见他踪影,只有床头他留的外出有事的字条。大半天了还不回来。

    徐慕华见孙女走神发呆,便应道:“他巴不得明天就判下来,哪里会同意。他拿定了这沾到刑事了,一切走法律程序。小愚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一跟他说,他又要怪小愚心软,但我孩子我知道,心里有是非的,对不对?”说着,还欹首朝少女微微一笑。

    盛静芳也投眼向拘谨的少女,熟视了一会,说:“丫头啊,我叫你一声丫头,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我第一眼见着你,就喜欢你,跟老钱,或是瞻淇他们怎么待你没关系。”严若愚但抿着唇,深且缓地呼气吸气,尽量压下胸口的起伏,望着她的眼睛,轻点了点头。

    “那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我不想你为了任何人,委屈你自己。”盛静芳一急,不由移近了身子,话了似嫌不能尽意,又逐字认真道,“没有人值得你牺牲或委屈自己。”

    话说得婉曲,担忧所指却极显豁。严若愚低头,写下“她已经受到惩罚了”,而后与无力的淡笑,一齐展与盛静芳看。盛静芳不解,她又写:“他们也写了她的难堪事。还有照片,那不是技术合成的。她也要活在流言蜚语里了。”

    这下轮到盛静芳心中震荡了。她不禁望了眼徐慕华,见老人家垂下头叹了口气,再看回沉静的少女,已将写字板擦净,陆续又写了一段:“法律的刑期有尽头,但物议的处刑没有尽期,即便她想认错,都赎不尽。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我不怨恨她,只同情她。”盛静芳看罢,长叹一声,低声切齿道:“都是男人作的孽!”严若愚摇摇头,写道:“我不怪他。那些东西,他拿回来后,是想还给Yvonne的。他也做了不得已的事。”盛静芳沉吟了片刻,握着她手说:“这事交给我吧。”严若愚点点头,由衷地笑了。

    適在这时,敲门声又响,徐慕华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傅茜,还愁眉苦脸的。她进屋后,见盛静芳也在,更是满脸意外。严若愚看她来自是开心,埋头在写字板上刷刷地写欲说的话。而盛静芳,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先开口道:“傅小姐来是有事?”

    傅茜见她无意回避,颇有些踌躇。老太太因问:“是澹台先生有急事?急就说吧。”傅茜想了又想,方为难道:“他说,Ivan的父亲来了。”

    一听这消息,其余三人无不愕然。但是略一思量,却原该是意料之中。那日沈旭峥当着大庭广众自戕,惊心骇目的,事后各种跑偏或没跑偏的传闻少不得沸沸扬扬,耸人听闻。更不要说鲜血淋漓的现场照片。

    要这都惊不动他父亲,那才真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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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说严小姐是圣母太轻了,应该叫药师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