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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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白发白须的太医令颤颤巍巍地走出,微微摇了摇头。殿外等候的众人顿时如得了什么指示一般,哭天抢地起来。 孙权此时已然混沌不清,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种种,自然也听不到明明没死就开始的哭丧。不过显然再过片刻,这尘世凡间就再也与他无关了。 他仿佛进入谜境,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时,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一个人走着,走着,他以为这便是去往黄泉的路了。 他向前走着,想在那幽幽忘川道处寻一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走了几步,没看见那人,倒突然看见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 “你有心愿未了。” 孙权尚还走着,那老道忽然便到了他面前,拂尘一甩,幽幽道。 孙权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心情竟意外的好,颇有闲心地回道:“自然。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孤虽为人君,但也免不了俗。” “若我现下可为你回溯时间、逆转天命,你愿是不愿?” 老道缓缓抚一把胡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什么世外仙人的风骨,看着孙权问道。 “呵。” 孙权这些年见过太多以此事欺他之人,既到了奈何桥,怎么还会听信这些?顿时绕开那老道便走。 “你若不信,只怕悔憾终身!” 声音又从他眼前冒出,那老道不知施了什么妖术,一眨眼便又到了他眼前。 “孤现下就要去投胎,就要见到故人,又何必再逆天改命?”孙权瞟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愚蠢!你以为此处是往生之所?人死便如熄灯,死后是记忆全无魂魄干净的,投胎只由无常牵走便罢,怎能由你自己胡来?”那老道眼睛一瞪,胡子都吹起来,“此处是我作法牵你而来,想了你心愿罢了!” “孤若信你,但此等法术有违天道,施法代价必不会小,你又是为何?”孙权看他有些神异,说得头头是道,便又问。 那老道又幽幽道:“我于此世也有心愿未了。然此法不可施于自己,我只能借他人之力……” 孙权不言,他晚年为再见周瑜寻过太多法,山越巫人、道士方术,无一不期望过试过,也一一失望过。若真如这老道所言,他死后也无缘见公瑾,他还是存了逆天改命的想法。 若真能……真能……他也想公瑾不必“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也想公瑾夙愿得成,他也想公瑾得见天下一统。 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老道此时肃然而立,道:“这法术毕竟有违天道,且需得魂魄不稳时才能成法,届时你需化虎,若是无法相认,便得遭受烈焰灼心之苦。” “这你不必为孤多虑。只管施法便是。” 孙权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已经那么多年没有再见过周瑜,他甚至都快记不清周瑜的样子了,但他依然不相信周瑜会认不出他来,哪怕他会变成一只畜生。 他甚至有些庆幸,变成兽也好,他现在老了许多也嶙峋了许多,就以这副面容去见公瑾,只怕公瑾都要厌他了。 那老道一挥拂尘,零碎火光冲向孙权,他立时感受到了心口处烈焰灼烧的疼痛。 “切记切记,心口乃关窍之处,万不可受伤!否则前功尽弃、魂飞魄散!” 刚刚驻下营,便有人急匆匆来报周瑜:他的中军帐前出现了一只幼虎。 周瑜正和军中将领说话,闻言不解道:“哪来的虎?” 军士摇了摇头,回道:“不知,我们刚扎下帐,转头就看见了。” 反正此时无事,周瑜撇下人,回了帐前想一探究竟,一到,果然看见一只小小的白额吊睛小虫。 那幼虎连路都还有些走不稳,跌跌撞撞的,本还在高昂着头跟巡视领地似的看着中军帐,一看他来了,愣怔了一瞬就冲他跑过来,唬得亲卫连忙挡在他身前,却被他伸手止住。那小虎跑过来,见亲卫的阻拦被他挥开,倒像很满意的样子,直直冲到周瑜腿前,也没有咬人,反而“啪嗒”一下就卧在了他脚边。不过好似有心疾,还挪了挪身子按着胸口将心口处贴到了他腿上。若不是周瑜见过孙权射来的虎,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哪来的小狸奴了。 不过军中怎么会有虎?这样幼虎应紧随成虎才对,若是哪个军士贪玩去山中掳了幼虎,待会儿引来了成虎可就麻烦了。刚刚驻营就已有人出营打猎,这军中军纪竟已乱到此种程度了?周瑜皱了皱眉,带兵最忌军纪不整,看来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不过眼下还得先解决这小东西的问题,周瑜蹲下挼了一把那幼虎的头,正打算让人将它送走,就见那小虎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将头一扭,看向他的眼睛中竟好似充斥了委屈和盼望。 还有隐忍的痛楚。 周瑜挑了挑眉,问道:“你不想走?” 小虎点了点头,随即张牙舞爪起来。 倒是颇通灵性。周瑜失笑,又挼了那毛绒绒的虎头一把,拒绝道:“这恐怕不行。若是待会儿你母亲寻你来了,我可不好交代。” 那小虎瞪大了眼睛看他,好似有些不可置信,半晌冲向了中军帐,周瑜不知它要干什么,几步跟了上去。它跑得快,周瑜进帐时它已跑进了内室,绕着几个衣箱来回打转。 那是孙权送来给他的衣物,孙权一向爱给他送衣裳,隔段时间就是一个个的衣箱送到军中,里面要么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要么是孙权自己见了特别喜欢的料子,繁复有简雅也有,但周瑜不常穿,他给孙权的回信中常说至尊不必再送军中需披铠这些衣物穿不了,但孙权压根儿不听,下次送来的衣箱中便有整整一箱柔软纯白的里衣。 此时那小虎便是围着那几个衣箱转,孙权送来的衣服都有专门的衣箱,木料金贵,纹刻雕美,与一般平板的箱子不同。那小小的一团虎头仰起鼻子点点衣箱,又低下来点点自己,聪慧如周瑜心中顿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 小虎急得尾巴都竖了起来,又指指箱子又指指自己又指指周瑜,见他还在犹豫,仰着脑袋环顾四周后寻找到新的目标,又跑到帐壁上挂着的剑下,抬头点点那剑又点点自己,然后遥遥地点点衣箱又点点自己,头都快转成水车了。 不偏不倚的,那剑正是赤壁之前孙权斩了桌案后赐下给他的那把。 周瑜心下有了猜测,看他一直摇脑袋又担心他转晕,只能先蹲下捧住那小小的虎头,然后迟疑道:“……至尊?” “嗷!”那小虎见他终于认出自己,心口处灼烧之感立去,顿时开心起来,尾巴都缠上了周瑜的手,小虎头点个不停。 “至尊怎会……?又如何到了军中?”周瑜这下真确定了,他抱起孙权坐到席上,轻轻顺起虎背上的毛来。 孙权趴在他膝上,周瑜认出他让他实在安心,再加上被周瑜挼得实在舒服,也顾不上皇帝的尊严了,高兴得嗓子里都响起呼噜噜的声音。 “至尊明明还在给我写信,朝中也未传来至尊不在的消息,至尊如何又以虎身到此,莫不是修习了什么分身的仙术?”周瑜满腔疑问,任他怎么动用这智冠天下的头脑也想不明白孙权到底是怎么会以这样身份出现在这儿的。 但孙权回答不了,毕竟他现在只是一只小老虎。于是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周瑜,发出几句意味不明的嗷呜声含混过去。 周瑜本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想了一会儿,还是提起了笔打算往吴郡写封信问问孙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孙权窝在他怀里,看着他写了几行才发现是写给“自己”的,立刻沉沉吼了一声,试图制止周瑜,可惜幼虎嗓子还尖细,声音并没有成虎的低沉与威严,周瑜完全没注意。孙权顿时急了,只能抬爪就去抹那绢帛,一下把周瑜刚写好的几个字全抹花了,抹得自己爪上也乌黑一片全是墨迹。 为君多年,他本来早已习惯端着人君的架子,也习惯了人君的威严、专权和说一不二,但他太多年没见周瑜,乍一回到周瑜身边,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稚嫩而惶然的孙仲谋,又变成了那个假装沉稳而被周瑜一眼戳破的小权,厚重的外壳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况且不知是不是变成幼虎从而染上了些幼虎习性的原因,他总感觉自己幼稚了许多,爪和尾甚至耳朵都忍不住一直动,活泼得有些不像他。 孙权本就还不适应这前后爪的身体,没注意爪上抹了墨,慌乱后爪子一拍,一个圆溜溜的虎爪印便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案上。 周瑜一把抓住了另一只蠢蠢欲动的虎爪,哭笑不得,只能搁下被毁得一塌糊涂的书信,先抱了孙权去洗爪子。 军中驻营一向是依水而扎,周瑜出帐后拐出几步便是清澈溪流,他蹲下身,将小老虎的爪子浸入清凉溪水中,细细揉搓起那被墨染得乌黑的虎毛和rou垫。孙权被他搓得痒痒,另一只未被桎梏的爪子便挣动着拍起水来,顿时泼了两人一身水。他自己倒不要紧,皮毛抖两下便干,只苦了周瑜,溅了水的衣物紧紧贴在他身上,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干透,着实有些不舒服。 孙权自小并不贪玩,孙家家风便是重武重斗,后来更是以武立国,孙坚和孙策都是尚武好兵之人,连小妹孙尚香都喜爱训练女婢做她的私家亲卫,可这样好动的孙家偏偏出了个孙权,不爱武偏爱文,自小便是文文静静的,在家中倒是独树一帜。 孙策与周瑜相识时便常带着周瑜这个自小便被教导修身养德的世家子下河上树、摸鱼掏鸟,干遍小周公子做不得的胡闹之事。孙权是一贯参与不进去他俩的玩乐中的:本就不是很想,就算因有公瑾哥哥而想去,孙策也常因他年纪小性子又沉而不带他玩。他便只能躲在书房里看书,想着公瑾哥哥前日给他带来的书里某句话的意思。 不过周瑜总会在他们玩乐过后回宅到书房中来看孙权,听他半真心半假装地问些自己弄不懂看不明白的晦涩文字,借周瑜耐心给他讲的时候光明正大地与公瑾哥独处更长时间。不过明明有时公瑾哥哥并未与兄长相约出门,也会特意来宅中寻自己,孙权那时就想自己果然在公瑾哥心中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总之孙权几乎算得上第一次在周瑜面前犯这样好动玩闹的错,况且他自做了吴侯后便一心要在公瑾哥面前做一个沉稳的大人,没想到白活七十来年,回到公瑾哥面前还是一个样。他这下颇有些知晓自己做了错事的尴尬,圆圆的两只虎耳耷拉了下来,小虎爪掩耳盗铃似的蒙上眼睛。 周瑜简直无法,孙权这一变老虎好像心智凭空后退了二十岁,贪玩爱闹将他衣裳打湿也就算了,明明扑水那只爪子污了墨痕还未洗净,注也不注意就忙去蒙眼睛,周瑜把那小爪子拉下来,果然看见瞪得滴溜滴溜的虎眼旁已染了黑黑一圈墨迹,不是爪上蹭到的又是哪里来的? 最后周瑜只能将小老虎一整只都按进水里洗了一遍,正好也把不知道脏不脏的小爪子通通搓了搓,把不知道有无虫蚤的皮毛也顺着刷了刷。等到将孙权洗干净,周瑜自己一身衣裳也是全湿了,这倒也不能全怪孙权,河边岸势本就低平,这小老虎就算是幼虎也有着老虎的体型,折腾起来也颇有些难度,一来二去便将周瑜全扑湿了。 最终周瑜放开他让他在水中玩,自己也下水好好沐浴了一番,连日行军没有沐浴的条件,生性喜洁的小周公子其实早已有些忍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风尘仆仆,本来如果孙权不突然变成虎身出现又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话,周瑜早就出来沐浴了。孙权玩了会儿水便上了岸,懒洋洋地趴在岸边晒太阳,倒是默默地欣赏了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周瑜平日在府中沐浴是不常让孙权看的,他见到的多是已经洗净满身风尘、浑身上下充斥着慵懒惬意而温和了所有棱角的周瑜,所以小老虎饶有兴趣地盯着周瑜看,滴溜溜的圆眼睛反倒把周瑜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周瑜沐浴完便起了身,这会儿军中已升起了袅袅炊烟,是士兵们正在埋锅造饭。好在孙权的晚膳倒是不用周瑜cao心,方才小老虎在河中扑腾的时候边玩儿边捉鱼,不仅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甚至还为周瑜抓了几条鲜鱼给军中粗糙干粮作补。他变成虎了之后似乎无师自通学会了捕猎,捉鱼是一落爪就是一条鱼例无虚发的程度,熟练而流畅。孙权只担心自己好似是连吃食都随了畜生的习性,生鱼吃着也没有障碍,不觉腥膻只觉香甜。 虽然他本来也食生鱼脍就是了。 不过他这能自给自足又解决周瑜的一桩麻烦,不然老虎食量大,他还不知道从哪给孙权多讨几分干粮呢。 周瑜带着孙权往营中去,将那几条鱼送去伙头军后便施施然回了帐,刚写完那封书信晚膳就送了上来。周瑜虽嫌军中粮草粗糙了点儿,但他带的兵都知道他挑剔,已是送了最好的来给他,兼之今日还有孙权刚才给他捕的鲜鱼,食之倒也还算有味。孙权见他挑挑拣拣地吃饭,本想皱眉,但又限于虎身,只能将小小一张虎脸都皱成了一团。 用完晚膳周瑜就出了帐,夜间需要安排好夜巡的队伍,放哨与巡查是夜间军队的保命符,出不得一点差错,因此周瑜一向有用过晚膳后巡营检纪的习惯。孙权迈着幼虎短短的腿跟在他后面,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吕蒙。 “呃……将军这是……?”吕蒙好奇地看着昂首挺胸跟在周瑜身后的小老虎,看了半晌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软软的虎耳。 “呼噜噜……”孙权呲了呲牙,从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声音,使劲甩头将自己的耳朵从吕蒙手下解救出来。孤的……啊不是,老虎的耳朵可不是谁都摸得的!子明也一样! “是晨间在我帐前的那只小虎,”周瑜面不改色地抱起孙权顺毛捋了捋,安抚好有些呲毛的小老虎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看他身上并无与成虎生活的痕迹,又颇通灵性,一时喜爱,便留了下来。” “末将明白。” 吕蒙点了点头,他一向对周瑜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既然周瑜说想留,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周瑜苦笑,不是他有意隐瞒,实在是这事情离奇又无理。若说这就是孙权,那吴郡中端坐堂上的又是哪位吴侯?还是孙权确实修习了分身之术?若说这不是孙权,偏偏他除了不会开口告诉周瑜“我就是孙仲谋”以外一切都证明他确实是孙权。 写信被小老虎打乱后他想了想,重写的信中最后还是未提此事,只单刀直入地问了问孙权身体是否安好,却也收到了吴侯绝不可能作假的亲笔书信和信上独一无二的私章。周瑜也头疼不已,他心下隐约有些猜测,这小老虎身中的孙权大约并不是现下安稳呆在吴郡的孙权,是从何时而来的也说不定,但他对奇门八卦多熟于阵法上,对此鬼神魂魄、逆天而行之术并不熟悉,也无法得知到底是何情状。所幸吴郡既未传来任何不好的消息,他便放心的将这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幼虎版孙权养在身边。 这小老虎长得飞快,没过几日身长便扩了一倍有余,他每日自己出去捕猎,咬到大点儿的野畜便拖回来,他自己要吃熟食,也能顺带给周瑜养养这愈发细瘦的腰肢。这样下来没几日,周瑜不知道养上去没有,他自己的斤两倒是噌噌往上涨,很快已经有一只大虎的模样了。 周瑜还颇为遗憾,他现在已经完全抱不起来孙权了,第一日见时将一整只虎抱起来挼的经历已成往事,若再想那样只能夜间在榻上时将自己整个埋进老虎软乎乎毛茸茸的皮毛中过过瘾。周瑜冬日里本就有些畏寒,这下有了这么个大暖炉睡在身边,晨间醒来时常常是整个人都被孙权圈在怀里,窝在最柔软的虎腹处,暖乎乎的,多半尾巴也还缠在他腰上。 但很快,孙权长得就有些超出周瑜的想象。孙权以前爱打虎,被张昭训谏多次也不管不顾,还怪有兴致地做了他那个打虎车,因此周瑜是常见到孙权打回来的虎的。一般虎不过九尺,身长一丈已算巨大,可孙权眼见着已是朝着丈半的个头长去了,简直大得有些神异。也就是他一向在周瑜管教下显得乖巧得不得了,不然只怕早就吓煞军中众人了。 不好说孙权长成这样周瑜带他在军中到底有无益处,但周瑜既心知这是主公,总不能真将他放野归山吧。况且两军对阵之时,周瑜骑着高头大马,旁边跟着一只大得有些神异的白额吊睛大虫,喉间还不时发出低沉的威胁吼声,周瑜虽觉得好似是对主公有些不恭敬,但用来震慑敌军倒着实很有些效果。 周瑜本就仙姿玉容,一袭银铠白袍立于阵前不知道让多少人心旌荡漾,有时敌军都难抵周郎风姿无匹,这下又多了一只神兽似的白虎拱卫其旁,于是乎坊间更是将周瑜传得神乎其神,只怕是下一刻骑了那神虎便要升天去做天庭的仙子去了。 “公瑾若是去成了仙,孤可怎么办呢?” 周瑜看着孙权在寄来的信中语气不乏幽怨地问道,不觉笑出了声。那只传说是天上神仙坐骑的老虎正趴在他脚边,他只向孙权说这虎是他无意捡到,觉得有灵性便养在了身边,孙权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年轻的吴侯爱在私信中写些他在吴郡又听到了关于周瑜的什么趣事,不然就是写他想公瑾思公瑾不知公瑾有没有想他的大发酸水,常逗得周瑜笑出声来。 孙权趴在周瑜脚边,任他将冬日里有些冰凉的足塞在柔软且温暖的虎腹下暖着,感觉那圆润如玉粒的脚趾挪动间挠得他有些痒。听见周瑜的笑声,一时之间竟咬牙切齿地嫉妒起自己来,便愤愤地又向周瑜挪了挪,将玉白脚踝与半截小腿也掩在了温暖皮毛下。 我要是真能载公瑾去成仙便又好了,老虎呼噜噜地蹭周瑜的腿。 立春之后几日,周瑜发现孙权有些不对劲。大老虎不知是哪里不舒服,总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在外时也总是低沉地在地上不住刨爪子,要不就是左右小跑、打滚,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刻也停不下来。饮食也淡了许多,食欲不振似的。 孙权本来想瞒着周瑜,每次周瑜看过来他都会死死压住自己想让人满身都染上自己味道的念头,努力不让自己去蹭周瑜,可惜还是被周瑜发现了。 但此时周瑜也没办法去给孙权寻医,思索半晌,只能寻了军中看马的来。 孙权心下不太愿,奈何周瑜实在担心,只能躺平自己偌大的虎身,再一次掩耳盗铃地蒙上脸,任那略懂看马的人在他身上又瞧又摸。 周瑜看他实在不情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尾巴,又催促那人快些。 “将军这虎怕是……怕是……” 周瑜见人吞吞吐吐,只怕是什么恶疾,急道:“你说便是!” “只怕是发情了!”那人惶恐道,“百兽到了立春之后,都会顺应天时发情交配以求延续后代……这虎症状如此,只怕也是发情了……” 周瑜感觉到手下的大老虎一下僵住了。 等人离开中军帐,孙权一头就扎进了床榻,死活不愿意看周瑜。 周瑜看得有些想笑,忍了半晌还是道:“那至尊还是去山林中寻一雌虎罢?想来至尊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定能让那小母虎心甘情愿诞下虎崽的。” 孙权转脸来几乎是幽怨地看着周瑜,他恋慕周瑜经年,几乎是从幼年便一见钟情,此后深埋爱意数年,直到他真正拥有周瑜,这炽烈的情才喷涌出来。 对周瑜有这样心思,后来又与周瑜有这样关系,他便从未碰过别人,初做吴侯那几年,张昭简直要对他无子嗣却又不幸夫人的行为cao碎了心。 他既连人都不碰,又怎么肯真的像只野虎一般随意找只雌虎交配呢? 他委屈得都要打呼噜了,把头拱进周瑜怀里,“天地可鉴”四个字明晃晃地印在脸上。 但他是有些忍耐的,毕竟是兽身,会伤到周瑜不说,周瑜也未必就愿与他欢好。 周瑜看他耷拉着耳朵,知他是委屈了,便不再逗他,坐到榻上轻轻抚起左摇右晃的虎尾来。见他没反应,又向下摸去。 “至尊,上次一别已是期年未见,虽然这几月以虎身相伴可解相思之苦,但……”周瑜笑着,一把抓住孙权胯下虎鞭,“这处难道就不想我么?” 孙权脑中轰然一声,一时之间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哪有年数可言,他几乎已是四十余年再未见过公瑾。周瑜走后的日日夜夜,他何时不在想、不在念他的公瑾?他为了寻此等逆天回溯之法,几乎将山越翻个底朝天,后又广告天下,多少行诈冒欺之人都是因声称有能复生之术或是能回溯之术而被他恭恭敬敬地请来又不耐烦地斩首,他无数次得到希望又无数次失望,直至死亡他都未能寻到这等法术。若不是最终的奇遇,他如何能见到心心念念之人?因此他知道可能会遭受烈火灼心、可能会落得魂飞魄散。 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想再见公瑾一面。 虎身粗鲁,他怕自己伤到周瑜,于是他慢慢躺下,将最柔软最致命的虎腹完整地摊开在周瑜面前,任周瑜掌住自己最大的弱点。 周瑜话虽这么说,真到握着手中虎鞭的时候,他还是有了些惧意,硕大虎鞭上遍布倒刺,握得紧些还能感受到其下坚硬的骨头。 他轻轻撸动着手中的东西,笑道:“至尊可千万疼惜我些,到时候你的将军若是死在自己主公的榻上,未免太……啊!” 孙权终于听不下去,一下把他拱倒扑到身下,咬开周瑜的衣服就四处舔吻起来。 硕大虎头在周瑜胸前拱来拱去,叼着胸前那枚可怜的红果用牙细细地磨,磨得周瑜有些受不了,可又推不开,只能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捋着那两只虎耳。 “啊、哪里来的…哈啊…没断奶的小虎崽子?” 老虎不理他,仍然对着他胸前又吸又舔,虎舌上又是倒刺遍布,刺得周瑜胸前肿胀一片。 孙权看着他,此时的周瑜浑身上下都润着一层光华,倒颇有些神女以人乳饲虎的神性似的,但周瑜紧闭着双眼,被他舔得受不了,面上嫣红,那两瓣唇都快叫他咬破了,又像是被献祭给了山中虎妖的可怜新娘。 周瑜身下玉茎渐渐竖起,孙权感受到了,下意识便伸爪下去,尖锐的甲一下在周瑜身上划了一道,玉似的肌肤顿时浮现出一道红痕来。 “嘶……” 周瑜还未开口,罪魁祸首反倒先着急了,什么都顾不上,匆匆先去给周瑜舔伤口,周瑜被他舔的又痒又痛,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向后揪着孙权的毛,示意他先下去。 孙权可怜巴巴地倒下去,他实在控制不好,只能又把自己摊开任周瑜施为。 周瑜坐上柔软腹毛,先倾身下去顺着孙权唇边舔了舔,又伸舌探进去勾那条满布倒刺的虎舌,细细吻起来。 帐中还有孙权上次瞒着张昭来看他留下的半盒脂膏,他一手在那狰狞虎鞭上撸动着,一手挖了脂膏向后探去,细细开拓起来。 他一指一指的送,一直到了那口软xue能吞吐进四指才停,膝盖跪在孙权身上将自己撑起来,慢慢往虎鞭上坐下去。 那东西实在太大,便是已完全软了的xue吞吃起来也还是有些困难,周瑜一点一点往下坐,直把孙权憋得双眼赤红,尾巴烦躁地在榻上摔打不停。那虎鞭着实磨人,又粗又长,倒刺一点点刮过娇嫩rou壁,刺得软rou都不住瑟缩,却裹得孙权更加舒爽。就是苦了周瑜,那处嫩rou何时受过这样委屈,收紧着不让入侵者继续,可惜反抗徒劳,还是被jian到了最深处的软rou。 孙权看着周瑜往下坐,那根漂亮的玉茎就这么在周瑜身前一晃一晃的,看得孙权眼馋,修长有力的尾巴偷偷向前伸来,趁周瑜不注意一下缠上了那玉茎,绒绒的毛顿时扎在了敏感的蕈头,周瑜这处本就未曾怎么用过,一样娇嫩青涩。尾巴上的虎毛又比腹上硬得多,根根硬毛扎在蕈头小孔处,让这儿好像也变成一处承欢的xue眼,被jian得流出汩汩的泪来。 后xue里虎鞭正好直直顶上周瑜敏感处,这个姿势进得实在深,过于巨大的东西撑得周瑜眼里蓄泪。前后夹击让周瑜一时之间有些受不了,跪起来些就要使那虎鞭出去,但孙权怎么愿意离了这温柔乡?后面两条腿一撑,追着周瑜就起身,这下不仅没出去,反而又进了几分,周瑜眼里的泪莹莹的,落在脸上漂亮极了。 “嗯啊……孙仲谋……!”周瑜伸手把孙权往下摁,“哈、啊……不许动……” 孙权就依言不动,任周瑜自己掌控节奏,虎鞭上倒刺本就是为了交配时锁住雌虎不让其逃脱,倒刮在xue里感受实在可怖,于是周瑜每次撑起便只脱出一点便又吞吃进去,一口软xue被老虎yinjing干得通红。 虎鞭每次进去都狠狠顶在敏感处,孙权尾巴也一上一下地撸动着那颜色粉嫩的玉茎,没一会儿周瑜就被插射了,后xue里也喷出水来,jingye喷到孙权胸前,将那绒绒的毛都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周瑜被高潮弄软了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聚起力气,但也只肯慢慢摇腰了,这样软和的刺激对于孙权显然不够,因此周瑜摇了半日也不见孙权要射,顿时恼了,伸手便下去揉孙权的囊袋。 孙权本就被他磨得难受,这下周瑜又去激他,再憋不住,后腿发力便把周瑜抛起来又狠狠落下,cao得又快又急,倒刺无情地鞭笞过娇嫩软rou,xue口处都磨得红肿。 “等、啊啊……仲谋……慢些……呀啊……” 就这么cao了一会儿,把周瑜又生生cao射一次,孙权才在软rou惧怕的痉挛里射了出来。 老虎射精又多又凶,抵着敏感处射又逼得周瑜高潮了一回,前方玉茎抖了抖,勉勉强强地吐了点精出来。 周瑜伏在孙权身上,高潮来得太过剧烈,他几乎连气都快喘不上来,死死揪着孙权虎毛,试图借此闭眼缓过这过于尖锐的快感。 休息了一会儿,周瑜还是自己起身去拿了外面备好的热水清洗,孙权帮不上忙,只好围着周瑜绕来绕去。周瑜看不下去,拿了帕子帮他擦洗腹前被自己yin水打湿一片的腹毛。 “至尊变了老虎倒是清闲,什么也不必做了,都需我自己来。”周瑜擦完看着他,一边撑开有些红肿的xue口将白浊导出,一边笑骂道。 孙权委屈地嗷呜了两声,趴下去主动给周瑜挼了两下脑袋。 孙权自长成之后身长直逼丈半,完全立起也有六七尺高,日日在军中随周瑜巡察,走起来那叫一个虎虎生威、威风八面。周瑜最近正因战事焦灼而日日cao劳,眼见着孙权前两日好不容易喂起来点儿的rou全都没了,孙权心里戚戚想到上次给公瑾送来的衣裳本就稍宽一指,这下只怕又是一件也不合身了。 周瑜用兵一向有他自己的风格,孙权在这方面事务本就不是太擅长,也不曾深入了解过周瑜带军事宜,因此小老虎看着公瑾哥累了也不好扰他,只能夜深之时跃上书案,摆起主公的架子按下周瑜手中的笔。周瑜常常因被这只小老虎阻了公务而苦笑不得,不过一般还是会听话地放下军务,到榻上窝进孙权柔软皮毛中沉沉睡去。 孙权只觉得自己身形见长,自认已是成年大虎,况且他生得神异,比寻常虎大得不止一星半点儿,所以他最近有了一个想法。 清晨周瑜被孙权咬着衣摆拖出军营时还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哭笑不得地跟着孙权的心意走,看至尊到底要带他去哪儿。左右事务已毕,就看看他变了虎后幼稚了许多的至尊要做什么罢。刚出营帐没几步,走在前面昂首阔步的大老虎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突然一下半蹲趴在了地上。 周瑜跟在他后面,看他忽然半蹲,还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连忙走上前去探老虎的前爪。没承想孙权任他摸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仲谋?”周瑜看他站起来行走、坐卧间都没有问题,正放下心来,就见孙权往他这边挪了一挪,又趴了下去,背上一拱一拱的,一下把周瑜拱倒在了他背上。 这下周瑜明白了他的意思:孙权这是要他骑上去。 “怎么?”周瑜笑着跨上老虎宽厚脊背,“至尊真要带我去成仙?” 孙权甩了甩硕大虎头,载着周瑜往林间奔去,老虎速度不俗,呼啸的风吹过周瑜耳边,夹杂着春日花间绵绵的甜意和水流的寒意,让周瑜连接几日紧绷的心神微微放松了些许,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意来。 春日渐近,林间已有稀稀落落的桃树开了粉嫩桃花,风一吹花瓣便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落到周瑜手上,也落到孙权背上。周瑜随手捡起一朵勉强完整又漂亮的桃苞,轻轻别在了白虎耳后。 “至尊这样也是别有一番倜傥风流呢。” 孙权也爱给他送花。吴王骊酒散花自不必说,赤壁得胜归来时孙权在江边等他,甫一下船看见孙权,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行礼,满目便是铺天盖地的花瓣飘洒下来,白芍药、粉桃花、大瓣的牡丹……一朵一瓣马上将周将军盖了个严严实实,成了天庭里散花的天女。 满天的花后,他看见孙权在看他。 自那次后孙权就爱上了给他送花,不仅每一次归去都有散花相迎,给他送的衣物或是信件中也常能发现一支两支的花苞,染得整个箱子中都是花瓣清甜的味道。 后来这喜爱愈演愈烈,以至有时在府中孙权也喜欢给他带花,非说是什么时下流行,最后总弄得周瑜满头乌发上全是花瓣碎屑,仿若漆黑的夜里闪出一点一点的星河,美则美矣,只是又得再沐一遍发。 孙权慢慢放他下来时已到了一溪流处,小河流水潺潺,偶有鸟儿啁啾,鱼儿跃鳞,不算特别的美景,但对cao劳了好几日的周瑜来说放松已然足够。 周瑜沿河走了一会儿,孙权早已蹦进溪水中将自己涮了一遍,上岸甩干毛,慢悠悠窝进了树下一片桃花里。 周瑜也在河中淌了下水,他未带衣物便没办法沐浴,就只好濯了濯手足,上岸在被晒得暖洋洋的花草上擦干。然后走到树荫处,枕着早就趴成一滩的孙权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周瑜一路势如破竹,转眼间已顺利攻到南郡城下。曹仁是员大将,守城更是安稳如山,端的是一个铜墙铁壁,死守不出。 但周瑜用兵一向无需孙权忧心,他的公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从来只要忧心周瑜是否受伤,只要忧心自己有没有给公瑾阻碍就足够了。 到攻城之日,周瑜亲跨马?阵,自阵中杀出,军中一时士气大涨,拼杀更加激烈起来。 随军这几月,孙权一般是不直面拼杀的,因为周瑜不会做前锋,也甚少亲自上阵杀敌。但这次周瑜既冲了上前,就算为了护着周瑜他也要跟上去。周瑜冲上前一阵才发现孙权也跟了来,立刻暗示目标巨大的老虎让他回去。 孙权怎么会听?他其实也还是有些对战场天然的血性的,只不过实在不善于此罢了。此番与周瑜一同出阵,无论如何也不愿缩回后方去。 周瑜见劝不动他,只能让他跟紧自己些。 然而战况渐渐激烈,战场刀剑无眼,危险不可估量,周瑜冲着孙权大喊:“回去——!” 孙权扑杀半日,面上的血几乎都要糊了他满眼,但周瑜不退,他自也不能临阵逃脱。 就在这时,情势陡转。 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人,孙权一时不防,被人在腿后砍了一刀,巨大的痛楚和被人伤害的烦躁袭上心头。他大吼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顿时震得他周围的人都退了两三步,然而也为他引来了更多的人和伤害。 但孙权听到向他身后而来的尖厉的破空声,忽然就都顾不上这些了。 他扭头便看到对面不知哪来了一箭,裹挟着破空的巨大风声直直射向周瑜,箭头上泛着绿莹莹的光,似是淬了毒。 他顶着腿上的伤开始向周瑜狂奔。 是了,是了,他记得那时他接到公瑾时,子明曾与他说过,公瑾攻南郡时右肋中的那箭实在伤身,伤口反复,后来在入蜀时才会那么轻易就染了时疫…… 他只能以身为盾为公瑾挡下这一箭,他知自己或许会魂飞魄散,但要他看着公瑾在自己眼前中这最后伤了他性命的箭,他做不到。 周瑜只见那只吊睛白额大虎不仅没有听他的话离开,反而不知为何向他奔来。 他正想示意让孙权先走,却见那虎奔至他身前,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直直一跃而起。 为他挡下了一支箭。 箭头深深没入最柔软的虎腹,喷涌出的鲜血立刻染红了那一片白毛。 “不——” 孙权猛然睁开眼睛。他看见那老道站在他眼前,叹息道: “逆天之事,果然不可改命。” 他剧烈地喘着气,被一箭射入心口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身上,但这儿不是建安十五年,没有老虎,没有战场,也……没有周瑜。 半晌他才回过神,冷冷回道:“此事本就悖逆,我若不中此箭,那天时照此进行,谈何改命?” 那老道没再说话,倏然消失,只余下一声幽幽叹息。 孙权从那秘境一步跨出,茫然四顾,此时他听见了外面的哭嚎声,他依然是即将走入黄泉的吴主孙权,独自躺在冷硬的榻上,眼前是只点了几盏幽暗宫灯的大殿,黑暗处仿佛隐隐绰绰站着许多人,一切都没有改变,好像只是今宵酒醒、黄粱一梦。 主人蒸黄粱,生梦入枕中,梦荣华富贵。及醒,黄粱尚未熟。 岂其梦寐耶?人世之事亦犹是矣。* 他心口处一阵剧痛,比周瑜未认出他时痛苦万倍。 无人敢窥听的深深宫阙中,倏忽年老的帝王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缓缓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唐·沈既济《枕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