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 第三章

    从床上醒过来时，方知序有些头疼，昨晚的海风把人吹得只剩一半理智。

    但现在看着安稳睡在自己怀里的人，无论多少理智，也被迫下线。

    昨晚她不舒服，自己一直陪着他，不知不觉就睡在她房间，连接吻的事都被含糊过去。

    想叫醒她，又舍不得，手臂刚一松，睡得正香的沈泉就哼哼着靠得更近。

    “别动...冷...”

    方知序知道她怕冷，在公司她都会在腿上盖一条薄毯，他的办公室，也一直保持在二十七度。

    她的手搂在腰上，紧紧的，脸就贴在自己的胸口，低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一小块白净的侧脸，也足够让他心猿意马。

    想亲亲她。

    却也只敢用手触碰她的头发。

    昨晚在观景台上...

    抿过嘴唇，现在还是麻的。

    “几点醒的？”

    她清醒了些，声音有些哑。

    “...刚醒。”

    “我再睡五分钟...”她哼哼着，额头都蹭到他的下巴了，“五分钟...”

    睡吧，他默默说。

    睡醒了要解释昨晚为什么吻我噢。

    被她压着胳膊，其实一动就能躲开，方知序睫毛颤动，闭上眼睛，似自暴自弃，似下定决心。

    颈边的玫瑰香是温热的，还带着些不一样的气味，是她的体温捂出来的香。

    五分钟后，她还是没起来，方知序没有打扰她，闻着玫瑰香味，指尖都在发烫。

    睡够了，沈泉难受唔了几声，抱大玩偶似的抱他，在他身上蹭，方知序额头都有汗了，才终于狠下心来拉开她。

    “我去拿早餐。”

    气闷瘪嘴，她还是没睁眼也不动，又过了几分钟，才推开被子，松开的睡衣扣子泄漏无限春光，方知序慌乱低头，揉着耳垂想要下床。

    “小腿抽筋了！”

    哎呦哎呦难受抖着声音，太疼了，沈泉带了哭腔，方知序赶紧回身握住她的脚踝，隔着睡裤用力揉着。

    她掉了泪，几颗，在衣襟上留下长条的深色痕迹，方知序心疼，温声哄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还疼吗...”

    “好了...好了。”

    “别吹风睡了，受了凉很容易抽筋的。”

    “嗯...”她委委屈屈应声，抹掉眼泪下床，刚站起来，就又歪倒，幸好他一直伸手护着，才没摔到。

    “几点了？昨天跟Jessica约了海上瑜伽的。”她有点颓，“肯定迟到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去。”

    方知序一肚子问题呢，但还是先回答她：“为什么不想去？腿还疼？”

    “想跟你一起啊。”

    方知序愣愣眨眼看她，沈泉一脸坦荡，他的眼神从恍惚到慌张，再到坚定，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斗争。

    “...为什么想跟我一起？”

    “为什么不想？我们不应该一起吗？还是你觉得我们关系不好？”

    她理所当然的表示疑惑，不明白他的问题。

    “只是因为关系好吗？”

    “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眼睛里却没有了刚刚疼哭时的委屈，就这么平静看着方知序，方知序张嘴，又哑了声。

    他是成年人，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面对她时，总会怯懦的像小时候在幼儿园，老师发玩具，他却不敢开口要最漂亮的那个。

    昨晚的吻，是因为风景太美太浪漫，不是因为他吧。

    “...没什么，我去拿早餐。”

    “方知序。”她喊住他，“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方知序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二十六。”

    她低头，背有些微驼，是疲惫的模样，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覆盖一层柔光：“我之前是个结婚狂来着，十岁的时候，就想过二十岁一定要结婚...”

    她忍不住笑，发梢微微颤抖，方知序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不舒服，细想来，是没有理由的嫉妒与恼怒。

    她二十岁的时候，自己还在国外，如果真想结婚...

    参加她与陌生人的婚礼，天知道他会不会疯掉。

    “你先出去吧。”

    “嗯？”

    拉过被子抱住，沈泉微笑看他：“我还是不去了，不喜欢瑜伽。”

    方知序攥了攥手指：“那你好好休息。”

    让人安心的高大背影远去，消失，沈泉把自己埋进被子，将别走两个字咽回去。

    “小泉，早餐你趁热吃，等会儿我再过来。”

    隔着一道门，他的声音听起来低到暧昧，沈泉抿嘴，突然有些难过。

    他的心是块石头吗？

    好累，又想辞职了。

    午餐时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聚在一起，下午

    几人一起在甲板冲浪，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直到去免税店血拼，平时最爱算折扣的她才恢复了些精神。

    “这么便宜，简直不要钱啊。”

    运营部的郝珍珠对护肤最有心得，拉着一起沈泉挑选。

    市场部的Vivian打量着柜子里的包，有些嫌弃：“都是基础款。”

    “不过价格都挺便宜的。”还没转正的梁兰溪细声细语的。

    “表也挺便宜的，这款适合你。”VIvian指着一款小巧的女表对梁兰溪说。

    梁兰溪看了眼价格，连连摆手：“我可买不起！”

    郝珍珠善意笑道：“等转正了就买得起了。”

    “那可不是，你看小泉才来半年多，都把运动手环换成劳力士了。”Vivian不由分说拉过沈泉的手，留出方知序送她的表，啧啧两声，“新款，专柜都要等呢。”

    沈泉浅浅一笑，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那还不是公司福利好，奖金给的足，加班费又高，不然我还得戴电子手表。”

    几人笑成一团，就把这事含糊过去了。

    “也没见到李总，之前听他说想买这块表呢...我给他打个电话。”

    过了会儿，梁珍珠挂了电话过来，有些垂头丧气：“早知道不打了，他们在客房开会呢，有笔大单，方总也在，估计又要到很晚，没办法跟你们逛了，小泉，一起吗？”

    她才不呢，好不容易能休息：“没叫我我就不去了。”

    等几人在客舱分开，眼尖的Vivian发现沈泉的手腕上换成了新买的手镯，那块劳力士不知道去了哪里。

    眼镜，手表，都被她收进了行李箱，她换上日抛，不习惯带隐形眼镜，眼泪打湿指尖，看着镜子里眼圈红红的自己，恨自己不争气。

    想回家。

    当初憋着一口气入职，现在就憋着一口气打了离职报告，用仅剩的理智将邮件定时在下游轮后，她抽了抽鼻子，蹲在地上翻找。

    戴了日抛就要珍惜！

    化完全妆换好衣服，拿出游轮宣传页，随意选好酒吧就出发，刚坐到吧台，就有人请她喝酒，她只是想来放松，不是来艳遇，只好婉拒，自己要了杯特调。

    单身女性在这里格外引人注目，不到十分钟已经有三四人过来搭讪，她有些烦闷，又不想回去，幸好有几个同事也来了这家酒吧，几人坐在卡座上，有男有女，终于没人来打扰。

    在公司不同部门，很少能像现在这样惬意聊天，沈泉渐渐放松下来，连方知序来了都不知道。

    思索了一上午，终于鼓足勇气想来正面问她那个吻，结果临时又有公事，开完会急匆匆出来找她，又看到她跟同事们在一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上午的勇气到了夜晚，已经所剩无几。

    看她玩得开心，方知序不想打扰，却又不想一会儿找不到她，悄悄坐在一旁，大家都没发现老板坐到了不远处，还有年轻同事起哄玩游戏。

    “...我有你没有，谁砍完手指谁喝酒，我先来，我自己拔过牙！”

    年轻男同事先发制人，几位老同事面面相觑，都放下一根手指。

    “下一个沈泉姐吧。”

    沈泉踌躇道：“我...我每天卡点上班，且从来没有迟到过？”

    有的人只剩三根手指了。

    偷听的方知序有些想笑。

    几个回合下来，大多数人都只剩一根手指，又轮到年轻男同事发言了，他喝了口酒，胜负心爆棚：“我到现在为止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不会吧！”

    “哇塞！这种料都爆，这么猛！”

    偷听的方知序也莫名有些气弱。

    “别废话！砍手砍手，哈哈我赢了！”

    赢了？

    不，不对啊？

    “哎，就差一点。”沈泉收手拿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后，就看到方知序难看的脸色。

    “方总？！”

    刚刚还大笑的同事瞬间拘谨。

    方知序克制着，脸色在酒吧的灯光下显得光怪陆离：“你跟我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沈泉垂眸，抿唇放下酒杯，轻声对同事告别。

    刚走到门口，就被他拉着走，暧昧的爵士乐被电梯门隔绝，他重重摁下楼层，呼吸压抑。

    “我送你的表怎么不戴了？”

    沈泉低头摩挲手腕：“太贵，她们问，我不知道怎么说。”

    “实话实说不行？”

    “怎么实话实说？老板送的？加班奖励？”

    他气极，克制着声音：“沈泉！”

    “你吼什么吼！”她不甘示弱。

    他一噎，刚想回她，电梯门开了，一对情侣，他把话憋回去，出电梯走了几步，才低声重重回答她：“我，没，有，吼。”

    沈泉也不让着他，堵着房门不想打开让他进去：“你到底想说什么吧？快点，我困了。”

    他低头盯着她，咬着唇内侧：“进去说。”

    “在这说。”

    没有人肯退让，几息后，方知序先妥协。

    “刚刚的游戏，你撒谎了吗？”

    沈泉冷淡道：“我没那么玩不起。”

    “那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他也冷硬。

    “方知序！”她脸都气得通红，不停眨眼，才把泪憋回去，“你这样有意思吗！耍我很好玩吗！”

    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方知序的表情都从咄咄逼人到无措：“我怎么了？”

    她强忍着咬唇，用力推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又弄了一肚子疑惑，方知序也有了火气，抓住她的手臂，向前将她摁在门上。

    两人紧紧贴着，指腹摩挲她的掌心，方知序眼睫低垂，看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开始往下掉，脑子轰的一声爆炸，等回过神来，已经吻在她的泪眼上。

    第一个他主动的吻，一触即离，却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方知序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专注抹去她的泪水，其他都来不急在意。

    “别哭...对不起，别哭，对不起。”

    她推开他，反身进了房间把他关在门外。

    “说好了，说好了让我等你回国，我等了！等了你三年...你，你呢，什么都忘了...还敢问什么，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相信一个醉鬼的话呢！”

    用了一分钟才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方知序舌根发麻。

    我当年...不对，我喝多了，这么有种吗？

    没有词语能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得偿所愿，还是恼恨自己的退缩，各种情绪交织，他控制不住表情，狠狠揉了把脸。

    沈泉在屋里踱步，止不住的哭，她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应该他先说的！

    阳台上传来声响，她正依着桌子抽噎，一抬头，对上他的眼，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

    “你有病啊——”

    话还没说完，翻过阳台的方知序三步作两步，摘下眼镜，强行把她的话吻回去。

    海风呼啸入内，吹着人往里走，直到退无可退。

    “是我错了。”唇齿纠缠间，他的声音更缠绵，“别哭，都是我的错。”

    沈泉只觉得无地自容，丢人丢到太平洋了，想推开，却又贪恋，愈发恼羞，狠狠咬他的唇，真尝到血味，反而顿住。

    “你傻啊？怎么不躲？”

    她眼睛红鼻子又闷，生气都没杀伤力，方知序随意抿掉血珠，看着她笑，小心翼翼的。

    沈泉又开始推他：“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他不说话，继续吻她，直到吻得她搂住自己，才恋恋不舍亲向脸颊：“对不起，我是傻瓜。”

    “世界第一傻！！”

    “对！第一傻。”

    “...我也是傻瓜。”

    “不，你...很好，没有人比你还要好了。”

    “哼…别以为这么说我就原谅你。”

    “不需要原谅。”他喃喃低头，再次触碰她的唇颊。

    只要不拒绝这个吻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