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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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司令部内,欢呼声正此起彼伏。 年轻的战士们正高声喊着:“我们胜利啦!邱清泉死了,杜聿明被活捉了!我们胜利啦!邱清泉死了,杜聿明被活捉了——” 他们边欢呼着,边在简陋的宅院内飞奔,将这喜讯传达给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位战士。在这欢庆的海洋里,年轻人们拥抱、欢呼,流下泪水,高高挥舞自己的双拳,发出洪亮的掌声和喝彩;纵队司令陶勇和政委郭化若则并肩而立,正笑呵呵地注视着自己的部下。 一名通信员上前向两位首长敬了个礼,将一份报纸递到他们手上,头版头条即是“淮海战役胜利结束”的报道。陶勇说:“报道这么快就出来啦?” 通信员向他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说道:“咱们拍的那张照片也见报了。” 陶勇凑近了细瞧,在“活捉杜聿明、击毙邱清泉”的副标题下,还刊登有邱清泉尸体的照片。摄影师解开了这具残躯身着的棉袄和衬衣,清晰地将这位兵团司令官的上半身纳入镜头:整整一个多月的围困之后,他身上几乎只剩皮包骨头,胸腹间则散布着数个枪眼。尸体被发现之初,陶勇和郭化若专程前去确认过,之后又委托附近百姓打了一口棺材,将尸体暂时安放在一处废弃的院落之中。看见照片见报,他不由感叹道:“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也算一员虎将,结果却落得这么个狼狈的下场。” 郭化若则说:“在黄埔军校的时候,他还高我两期,算得上是我的学长。我看,这个事情不好再拖下去,我们还是尽快向野司打个报告,就近将邱清泉安葬了再说。只是这恐怕要占用老乡的田地,具体怎样落实,就由我先去做工作。” 陶勇同意道:“这样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勤务兵端着一碗饭菜过来,很发愁地向他们报告:“司令员、政委,那个女的还是不吃不喝。我按政委说的,已经很好声好气地和她讲了,既不会枪毙她,也不会把她判刑,只是要她说明白邱清泉的事情。可她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郭化若皱起眉头:“这样下去可不行。不动或不说话也就罢了,要是一直不吃不喝,恐怕身体会受不了。” 说起这事,陶勇很是纳闷:“可真够怪的。参谋长昨晚打电话来问,我都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若说是她打死了邱清泉,可一个姑娘家怎么才能这样精准地连着打中他四枪?要说只是巧合,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能叫邱清泉不偏不倚,正好死在她边上?”他说着,摘下帽子抓了抓脑袋,“实在不行,就把人先送到野司去,粟司令总比我们有办法。” 郭化若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司令员这阵子病着呢。我听说总攻前那几日,他几乎起不了身,这两天听了捷报才好转了一点。我们还是再想想办法,尽量不给他添麻烦比较好。” 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两人正为这事发愁的时候,又有个护士急急忙忙地找上门来,说是中野兄弟部队那边的伤员已由专门的车子送来了四纵的野战医院,可医院现有的人手不够,许多医生护士也不太了解被毒气损伤之后的治疗和护理方法。郭化若连忙叫来几名通信员,要他们去通知各师、团的野战医院征调人手,又即刻草拟了电报给中野兄弟部队,向他们了解具体的治疗方法。正事都交代完毕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叫住那个护士道:“诶,小刘同志,我记得你是从邱清泉兵团的阵地上过来的?” 护士向他点点头道:“是的,首长。” 郭化若连忙向她招手:“这可真是‘及时雨’到了。你快来跟我走一趟,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姑娘。她是和邱清泉的尸体一起在战壕里被发现的,可从那时候到现在,她非但不肯说话,还不吃不喝,我们就快没办法啦。” 护士便跟着他走到宅院深处,透过窗户缝向屋里望了一眼。角落里坐着的姑娘怀抱着一件染着黑红血迹的棉袄,满脸灰尘、头发蓬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秋姐!”她失声叫道,同时一把推开了门,“小秋姐,是我呀!” 对方愣愣地抬起了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总算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小雅?” 据小雅所说,她本和陈参谋及另几个士兵结伴一起突围,但当时环境混乱,天色又很昏暗,大家走着走着就都分散了。就在快要逃出包围圈的时候,后面不知哪里放了一声冷枪,陈参谋拼命护着她,自己却被这一枪打中,就此倒在了半路上。这一群结伴突围的人中,最终只有她成功跑出了包围圈,并被四纵的的战士们解救。她和其他一些投诚或被俘虏的士兵一同接受了几天的学习教育,然后被分配到野战医院做护士,负责照料伤员。 但现在不是叙旧或哀悼的时候,小雅拉住她的手,对一旁的郭化若介绍道:“她是徐州最好的医生,在陈官庄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我。首长,野战医院现在正缺人手,我能不能请她也去帮忙?”不等他回答,又转向阮静秋说:“小秋姐,你就去吧。这些战士都是中野兄弟部队送来的。黄维兵团从双堆集突围的时候用了毒气弹,他们没有防护,许多人受了重伤,在原地休养了几天也不见好,眼看照顾不过来,只得想法转运到其他地方的野战医院协助治疗。你是在昆仑关和印度打过鬼子的,肯定也见过这样的伤,就帮帮他们吧!” 阮静秋看看她,又看看郭化若。她那颗被冻结在荒地与战壕之中的心似乎为她的恳求而产生了一点久违的波动,医生的本能与信仰正呼唤着她对这些战士们伸出援手。她点一点头,慢慢站起了身:“我试试。” 这些战士的情况确实很不容乐观,毒气弹造成的溃烂和感染没有在当时得到有效遏制,随后便蔓延扩大,许多战士正面临着可能要截肢的最坏状况。重新做回医生并穿起白大褂,让阮静秋短暂地忘记了身上这件棉袄背后还浸透着邱清泉的血,而得以心无旁骛地穿梭在野战医院之间,迅速而果决地为每一个病人下医嘱并安排治疗方案。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们起先很惊奇地看着她,简短几句交流后,大家便形成了医生之间独有的一种默契,自觉分工合作、互相帮助,于是起先十分混乱的野战医院很快就稳定而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一个白天转瞬即逝,其他大部分伤员已暂时安顿好了,紧缺的药品正在调集,预计至多一两天就能送到。只有一位年轻人让阮静秋格外挂心,他和她年纪相仿,听附近的另几个战士说,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红军长征去了,后来辗转各地,现如今是基层部队一位优秀的中级指战员。为了掩护伤员撤退,毒气熏坏了他的眼睛,且炎症与溃烂已蔓延到脑组织,鉴于当下既没有影像设备,更没有无菌手术的条件,她没有办法进行更多的检查和治疗,这意味着即使有药物支持,他年轻的生命恐怕也只剩下短短几天。这无疑是令人悲哀又遗憾的,他见证了这支部队最艰难的时刻,走过了最漫长的一段路途,却倒在了胜利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阮静秋忙完了手头其他的事情,就坐到他身旁和他说话,讲自己留洋的趣事和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父母亲。那位年轻人的双眼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有时也和她讲几句自己年少时一路翻雪山过草地的经历,笑着说自己那时还是个小孩,若没有其他同志们一路照料帮助,他绝没有可能走完这二万五千里的路途。而后,他又感叹:“医生同志,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阮静秋笑着回答:“你这样夸赞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是哪里人?让我想一想,有没有你家乡的曲子,我可以唱一首给你听。” 年轻人说:“我是江西人,老家在赣南。可是除我以外,家里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教过我家乡的曲子。” 阮静秋想起了一首很应景的歌曲。她于是答道:“那我就唱首赣南的曲子。只是唱得不好,你不要嫌弃呀。” 她其实对赣南地区的民歌毫无了解,只是想到赣南、想到红军,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首作为电视剧的片尾曲,在她童年的记忆里被反复播放了无数遍的歌。或许这首歌此时还没有正式问世,或许她所唱的歌词与曲调和当年所传唱的真正的民歌尚有很大区别,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她握紧他的手,轻轻唱了起来:“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完……” 哀伤轻柔的歌声流淌在野战医院的每个角落,战士们静了下来,屏息聆听着,似乎从中得到了久违的抚慰与寄托。有的人不由自主地随她一同哼唱着;有的人则忍住哭声,和身边的战友拥抱、依靠在一起。郭化若与陶勇站在院外,将这首似曾相识的《十送红军》从头听到了尾,其中的歌词与曲调让他们一个想起了西路军牺牲的战友们,另一个也恍惚间回到了长征路上的那些岁月。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心中既有感慨万千,也觉得疑惑重重,不由得相视笑道:“真是奇了,一个国民党的医生,竟然会唱‘红军’!” 夜深了,伤员们大多已经沉沉睡去。阮静秋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去哪里,她分明回到了光明的路上,分明和这些光明的人们在一起了,心却已经沉在了旧日腐朽崩塌的废墟里。她抽不回这颗被埋葬了的心,人就总觉得空落落,好像自己已变成了一片无依无靠的浮萍。她贴着墙根坐下,筋疲力尽地揉揉肩膀与手臂,正想也小睡一会儿,小雅从院子另一头匆匆过来,拉住她悄声说:“郭政委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