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神与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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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弗朗齐斯坐在浴池旁,逐一汇报他所知之事。 尽管补了合同条款,加泰罗尼亚佣兵还是在合同期内接了别的单。西班牙领事来告状。作为交代,负责的帕里奥洛格斯雇了热那亚佣兵去互殴。双方到了现场发现都是老熟人,大眼瞪小眼一会,为了让雇主觉得钱花得值,还是开打了。有点离谱,但大家都挺满意的,打完拿钱,一起去加拉塔看男娘,完活。 第二件事倒是值得关注,有奥斯曼人和帕里奥洛格斯们打听军资直邮航线,因为威尼斯人工作疏漏,把罗马的进货价单子也夹进去了。帕夏们看中间商赚差价太狠了,怕苏丹知道了发火让自己掉脑袋,想先盖过去。 事情不大,就是日常的草台,不值得刻意跑进来说。君士坦丁明白对方的期望,只觉得最近过于亲密,理智告诉他,现在需要恢复些许距离,直觉说不要。他稍微客套几句,允许近臣为他擦去唇上的水珠、抚摸他的脖子和耳朵。 近臣看到皇帝身边的书,问是否需要代为整理,他最近在培养一些年轻人作为宫廷秘书。皇帝回答不必,那些书是几百年后的东西,对当前的局面毫无作用,传出去只会徒增藤丸立香拜占庭式的污染。不过,如果近臣感兴趣,可以拿走。 近臣谢过他,拿了几本因水蒸气湿润而皱皱巴巴的,品尝未来的新奇去了。 君士坦丁在佩佩走后有点郁闷,更换御主实在让他不适。他会为国家而施展必要的手段,但本质不是热衷背叛御主的从者,所以在魔术师的非凡决策面前有时无能为力,他像个被扔来扔去的猫一样:佩佩隆奇诺养一天,藤丸立香养一天。 他就为自己放了一天短暂的假。独自在浴池里躺得很平,水温让他有被拥抱的错觉,是合适的缓释。作为猫,这应激也称得上温和。 远处传来交叉的脚步声,远离的是斯弗朗齐斯的脚步,靠近的是藤丸立香那加载了魔术礼装的气垫运动鞋踩出来的声音。短暂的安宁被打破,君士坦丁放下手里的书,让人拿个坐具,静待世界之王的敲打。 “泡池子当昏君躺得爽是不是?” “有什么事吗,迦……御主。” 他赶紧改口,这时刻虽然短暂,却也是切实的关系。 藤丸立香坐在浴池旁,两人看向相同的方向。 “先前在瓦拉几亚时,御主权稍微断了一下,我有点担心你。” 这话让君士坦丁感到一阵目眩,看其他从者麻辣是一回事,麻辣到了自己头上是另一回事,他感觉不对劲。 “嗯……有吗?专注于驾驶没在意。” “你觉得和立香是什么关系哦?” 这句疑问引发了他隐藏的思考,cpu烧了一下。 “和御主的关系吗……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御主和从者的关系啊。我觉得你我的关系应该非常健全哦。” “骗魔术师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就行,后面忘了。” 尽管这只是迷惑带来的客套,但麻辣之祖鉴定真假麻辣还是火眼金睛。君士坦丁侧过身,直面藤丸立香的眼睛,从中读出一丝审视。那审视带着压力,瞬间让他想起生前的最后四年,想起无可避免的命运和罪孽。 ——那是来自千年罗马的审视。 君士坦丁摇摇头:不,就算是世界之王,也不该有这种眼神。 “总之这仗开打,无论是圣杯还是这特异点地中海世界。车门都焊死了,你下不去了。而且这不是前往幼儿园的车,不如做得彻底点,让所长开心一下。” 虽然还是以迦勒底所长的名义开口,但在御主身份的加持之下,这话是切实的命令。 “御主的要求是?” “用你好懂的话说,以主的永恒时间之名,你作为一个人类,其实没有大家想得那么死板吧?” 这话绕了个圈子,但问得很直接:卸除魔术和历史的虚饰,你他娘的压根没想过做圣徒吧? 既然是以永恒时间之名,君士坦丁就先放弃多余的联想、按字面来理解,他明白藤丸立香问的是借贷。根据基督教教义,时间属于上帝,而用时间换空间的金融借贷行为是亵渎神圣、不被允许的。 说来奇怪,东罗马前朝皇帝本人的确实借贷不少。但君士坦丁生前倒没以自己名义cao作过借款,他名下的债务多是前朝留下的坑。而且因为坑够大,真想以皇帝名义去借也很难借到。 如果需要钱,他有两种方式:让斯弗朗齐斯启动犹太人白手套、套壳借贷,款项会经过精细cao作划到国库账本上,这样过程长、利息高,对应有准备的情况,有准备的情况一般不多。 多的是皇帝的暴力方式——征收。 所以,非常诡异地,君士坦丁在这15世纪的特异点保持着信徒应有的表面。 但在21世纪的伊斯坦布尔,他交给佩佩打理、最终救到奥尔加玛丽重建迦勒底的那笔钱,确实是现代金融借贷的产物。 他倒也考虑过用现代的金融方式把15世纪的旧债还掉,但是只有自己cao作,很难保证过程不出纰漏、引起sao乱。加上国内现在有缓慢的好转,就搁置了。 “在现代的特异点的话,确实会灵活一些,”君士坦丁委婉承认。 “哦,我也觉得,不会有钱不赚吧。” 君士坦丁觉得藤丸立香当他御主之后就不太装了,全然换了一副面孔,而且是非常分裂的面孔,有点邪门。可她对他还是很好,他也受过她那些邪门的恩惠,那就这样。 一番体面试探下来,双方明白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君士坦丁觉得不必从浴池里起身或遮掩是正确的,虽然不喜欢,但他整个人无论身体还是思维在藤丸立香面前都是无所遮掩的,这是事实。好在藤丸立香想的是为了取悦奥尔加玛丽把事情做得戏剧化,对羞辱他没什么兴趣。 “那么,御主想我做的是?” “话说开了就好,你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倒是做点皇帝该做的事吧。” “可否明示?” “给他们解经,就从那个拜占庭开始,”藤丸立香眼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好像这命令足够她把面前这位君士坦丁的排序由十一换成一似的。 以事像而言,这弯子绕得有点跳,但君士坦丁依然能理解,藤丸立香似乎是按着他逻辑里比较跳脱的一部分来说的。藤丸立香的意思不在那个拜占庭,她在提醒他,这混乱的地方是有机会的,至于这机会怎么样,需要他自己把握。他也很明白,她对他不想要什么结果,只是要个态度。 回到正题,在千年前的鼎盛时期,罗马皇帝确实有力量干涉神学的教义。当然,君士坦丁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如果说迦勒底魔术师之中,奥尔加玛丽把他当成自身在历史的投射、佩佩隆奇诺把他当成萍水相逢的猫咪,那么藤丸立香就是唯一在这虚无飘摇世界中把他当成活着的东罗马皇帝看待的,从她提出的要求来看,她并不认为他是“君士坦丁十一世”,而是列位“东罗马皇帝”的集合体,让他倍感压力。 君士坦丁不喜欢这感觉,各种意义上,他都对国家做出过足够的交代,而且在21世纪特异点,他很放心、感觉不到什么继续努力的必要。他爱过的城市不属于皇帝也不属于苏丹、而是属于人民和世界。显然,人民把城市照料得很好,比他和苏丹都好。 应躺则躺,他现在考虑的是休息。不过身为从者,御主的命令是必须执行的。他答应了,藤丸立香满意离去,她的想法堪称折磨人,直勾勾地把他从舒适区里拽出来。 所以这澡堂子泡着、书读着也不香了,等藤丸立香走远,君士坦丁爬起来,让人宣几个可信的基督教教士来,经过秘密研究,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但是他发现一个问题:首都虽然名义还是教区,但堪用的教士确实战前就跑光了,宣来的有几个甚至还是文盲,这水平真是服了。 这个现象有点意思。君士坦丁意识到,由于战争和他自己对生前失败的刻意回避,忽略了一些变化。 出于谨慎,他叫来苏莱曼问话,那边的社区更是重量级,识字的只有两个奥斯曼王子,王子说什么是经什么就是经。苏莱曼觉得奥斯曼国中也是傻逼多,聚众的礼拜还好说,经要是讲到细节,多是一讲一个瞎,比如那个经典问题:女子会问她上了天堂会是男人还是那七十二个之一,每个阿訇解得都不一样。 临走之前苏莱曼看四下无人、问能不能单挑、作为两人身处文化沙漠的友谊见证,君士坦丁赏了对方一拳,当场送走。 君士坦丁尚无结果,他走在街上的时候依然被问到,“女将军说的拜占庭是什么经书里的典”,显然是藤丸立香麻辣至深、流毒不浅。他就按考古学的由来编了段故事,但如果放在之后的时间里,确是某种程度的实话:女将军在希腊古城拜占庭居住过,所以她习惯按希腊旧称来称呼东罗马。 这段故事反而为世界之王添加了一个略显浪漫神秘的称号,这称号后来被她用在各路文书上、以充盈古老希腊风格的异域感:拜占庭的藤丸立香。 总而言之,拜占庭这个词可以在明面上说了。 不久之后佩佩回来了,收回了御主权和令咒。藤丸立香就再没纠结此事,回到佩佩身边让君士坦丁不少轻松,在保证政务的同时,他又回到了泡澡被玩脚喝酒吃葡萄的简朴日子。 佩佩带回了示巴完好和迦勒底翻新的消息,虽然两边的特异点都没有魔术师,但那边招聘了学者作为神秘方向的顾问,聊胜于无。 君士坦丁问御主,魔术师的神秘是什么。佩佩举了个例子:如果奥尔加玛丽成为异星之神,她在经书上的存在将会成为神秘的基础。 他找了个机会问到本人:“你还想成为异星之神吗?” 这话由罗马基督教皇帝问出口来,奥尔加玛丽感到过于震撼。 “如果那样可以的话……就是大概不会很端正吧?不很端正也行,因为现在立香也不太端正嘛。” 君士坦丁对此事的关注变成了另一个方向,他回头让斯弗朗齐斯找了从摩利亚带到首都的诺斯替伪经,这东西本来是他作为某些无意义挣扎的准备,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诺斯替成型还太早,尚未和其他多神教彻底分割开。君士坦丁让近臣把异星之神奥尔加玛丽编到天秤女神阿斯特赖亚后面那一页。 斯弗朗齐斯照做了,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尽管他从皇帝带来的书籍里感到,未来和现在可能有巨大的变化,一些现在理所当然的事物可能会被彻底颠覆。但那是未来的事情,他一时无法彻底改变自己,改经、还是改写伪经让他不适,他到教堂祈祷了很久,消化掉了这股情绪。 这版带有异星之神的诺斯替伪经后来形成很多副本,主要由希腊语和阿拉伯语写就,在君士坦丁堡大肆传播了几个月,如果注意观察,可以发现有些是21世纪的复印机印的。这些伪经的一部分甚至通过黑海和漫长的陆路,到达了大明。拂菻护国新神是吧,懂的都懂。 罗马皇帝先给东正教的大主教去了信,请他管管,毕竟国民认定伪经是东正教徒流出来的,这东西对任何信仰都是巨大污染。 大主教意外被扣了信徒传伪经的锅,先激烈斥责一番,毕竟经历宗教联合未遂的破事,皇帝找他们没得好。 转念一想,他意识到这是个保持独立性的机会,就私下打听一番,只听说一些教士搬回去了。东罗马经过激战之后,居然稍微恢复活力,虽然不可思议,但依然要谨慎。思考之下,主教还是对君士坦丁堡派出了教士。这招是个暗搓搓的试探,几个月之后,除了让异星之神的名号越来越响,并没有起到什么卵用。 教士们到了君士坦丁堡,发现教堂的财产早在战时就被皇帝征光了,搬家本来很累了,吃饭都难,他们根本没心情解决伪经的问题。 垂头丧气、差点饿死的教士们半夜收到了御前大臣斯弗朗齐斯发的无调料包过期方便面,顺便求他让皇帝管管。近臣同意,顺便请他们趁补贴还没取消去种地。第二教区对于东正教徒有特定的土地租赁政策,免费使用权、种植补贴、但是要受皇家监督。想想那个皇家是信罗马基督教的,教士们有点不爽,他们之中的一部分选择恪守清贫,在日记里大骂大主教和皇帝,另一部分觉得来都来了,总不能饿死。 教士们啃方便面吃饱了,看看异星之神是什么东西。异星之神很讨巧,来源于不列颠一个叫时钟塔的地方、常驻极南之地迦勒底,和各路宗教都做了彻底的剥离。有一些打扮奇怪的人在占星的店铺附近宣传,说哪国话的都有,不怕你不识字,就怕你不听。 异星之神的人设很简单:流落人间的年轻女君主、占星业的守护神。神格是按美强惨宣传的,配上美少女画像,人气高得很。教士们差点自己都去信了,更有占星师修庙开拜,所以这伪经根本铲不动,教士们怀疑是被大主教派出来背锅的,但又够不着,只能上街骂皇帝,一边骂一边吃皇帝付的过期方便面、种皇帝领地里的田,也挺有意思的。 另一方面,远在西方的教皇也收到来自罗马皇帝的信,对于清缴伪经,他自然是支持的,只是为一股思潮派出十字军有点困难,相应地,他也派出了教士验证此事,对于清缴之事,请罗马皇帝代劳。后者自然明白,写作“不划算”,读作“无能为力”,教皇对君士坦丁堡依然鞭长莫及。 经过漫长的等待、复杂的宗教授权、双方见证教士到场,罗马皇帝终于出手了,他派出军队收缴全部的伪经,一千人的军队都是本地人,没有雇佣兵。治安战的征兵小小地验证了他的成果——此事在两方教会授权下,所以是治安范畴、称不上宗教圣战,帕里奥洛格斯的暗搓搓首次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收到明面成效。 收缴归收缴,没有任何处罚,依然留下风潮。出手不是他的作风,保留亦不是,这让十一不像十一。 某一天,藤丸立香找到君士坦丁,摊开地图。 “特异点灵基肖像上有异星之神了。可以的,你这异星之神的灵基立在我地球总统前面了,有东西的。君士坦丁·德拉加塞斯,这地球你想要哪,九十九万平方公里内的随便圈,我藤丸立香光速给你打下来,留一万平方公里的怕你骄傲。” 君士坦丁感觉得出藤丸立香的态度变化,所以这不是玩笑。君士坦丁对现状很满足,但是什么都不要只会让藤傲天发癫,那时,他的小坏摸鱼谋划已经成型,所以不再需要土地,转而要一笔钱充填国库,藤丸立香想想,没有当场答应。 “你做了皇帝该做的事,应该得到皇帝应得的东西。我知道该给你什么,要晚点,请你等待。” 盲盒是吧,君士坦丁倒放心了,迦勒底从来没亏过他,将主动权交由对方,反而更为合适。 不久之后,经过一番震撼的折腾,威尼斯的宝库开启,一件失落至宝被从中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