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宴的日子渐近，乐府紧锣密鼓地排演着当天的礼乐仪仗，一刻不得闲。

    九崇天每月都要求寒食两日，以此来祭奠先祖，不准生火。

    晓颂哪怕入夏早晚间寒冷，琮台里叫苦连天。

    泮学的贡生许了半日假，几个闲不住的都钻进乐府来，见着椋禧和却簪齐齐走来，簇拥上前攀谈。

    却簪好脾性，细细地回应着他们；椋禧不堪其扰，改了趋步，提起衣摆迈开双腿就往主殿钻，轻软的薄纱随着幅度加大而扬起，抚过若隐若现的小腿。

    背后的公子们霎时静声，痴痴地盯着椋禧背影。

    椋禧在除了骑射之外的晨光里，并不爱穿亵裤，东崇讲究趋步，裹在交领深衣里，小布行走维持贵族的仪态，究其根本是为了不走光。

    只见椋禧忽地折身而反，细腻白皙的大腿随着跑动裸露在春日的天光里，无视了面前的人，拽起却簪重新走入殿中，抱了琴在东首坐下。

    鼓瑟之人换成了岚国的女七公子，而却簪成了《咸池》的另一位主舞。

    椋禧拨了几个音，抬首对上了粱姜怨恨的眼。

    自她向乐正谏言“若非大宗祭祀，《咸池》在宫宴饮乐不如群舞美妙”，破灭了粱姜独舞大放异彩的美梦后，每每看着椋禧的眼神都像是要立刻抽了佩刀，将她置之死地的模样。

    粱姜据理力争之下终于只留下了却簪，不再让更多人来瓜分她的光彩。

    且不说能将《咸池》跳好的就屈指可数，单说质子人数不足以组建十六人的舞蹈仪仗，要保障伴曲的乐器繁多种类都有人在，椋禧就笃定乐正不会采取她独舞的提议。

    反正只是为了把却簪从乌泱泱的伴奏中提溜到中央，以退为进达到目的，让她被看见，这便够了

    江国曾经也是与粱国比肩的礼乐国都，江妡夫人曾以一曲《霓裳》获幸于崇天子，却簪多少曾经被指点过一二，技艺虽略逊于粱姜，好在风情窈窕弥补上了。

    日中只有椋禧和却簪借口更衣回了琮台，实则椋禧受不了两餐都要吃米粟，不顾却簪的劝阻偷偷升烟。

    椋禧从前在虞王宫逃了课业跑到膳房偷点心的机灵劲儿又泛滥了，一面指导却簪烤着牛rou，一面紧紧盯着殿门口。

    “你们在烤牛rou。”

    突然一道男音从背后响起，两人俱是一惊，椋禧眼疾手快捂住却簪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猛然回头寻找来者何人。

    只见背后高高的寂粟竹筐里探出一个头，顶着竹筐的帽盖，见椋禧回过头就盯着椋禧一直看，忘记眨眼。

    “公子昭。”椋禧眯起眼认出人，“其他人都去了乐府，公子这是在自己和自己玩捉猫么？”

    少年不知听了那句话，忽地站起身，狼狈地从框中翻出，连带着一大捧寂粟散落在地上。

    椋禧皱眉，决心立夏前绝不碰寂粟。

    “我没有一个人玩。”孟昭上前也蹲下，双手规规矩矩的盖在膝上，“昨夜下学公子廉说要玩捉猫，让我藏起来，结果一夜了，他们都没找到我。”

    “他们一直没来找，公子就一直待在膳房么？”却簪轻轻拉下椋禧捂住嘴的手，“那不是饿了一天了......”

    孟昭点点头，眼睛盯着炉上的烤rou：“捉猫不就应该这样玩么？他们好笨，居然都跑到乐府去找我了。”

    椋禧一直默默不语，起身取了碗筷分给两人，却簪继续与公子昭说着话。

    “公子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故意耍你么？”

    椋禧撕了一片rou，细细地咀嚼。

    面前的孟昭眼神纯澈，椋禧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公子昭不过是无黎国不受宠的公子，弱冠之年，心智宛若垂髫小儿。

    看着孟昭努力使着木箸，椋禧疑虑更深。

    “是你自己想来晓颂做质子的么？”

    椋禧定定地看着孟昭。

    明明上一次她的十六岁，还是在艋国的兽林里，张弓瞄准枝头的大雁，射落在孟昭的脚边。

    无黎国位于虞国的东北方，作为同是临海的诸侯国，加上彼时还未被张岸讨伐兼并的灵渡国，三位国君缔结盟约，每年会盟于无黎国。

    那是三国最后一次会盟，虞王带上了椋禧。

    公侯和士大夫们于山顶祭祀商谈，安排了公子们在山腰处行猎。

    椋禧一身玄色劲装牵了一匹乌骓就独自往林子中去，急得朱环在后面叮嘱呼唤。

    在打了两只兔子，三只山鸡，叉了两条鱼后，椋禧看着箭篓里仅剩的两只箭矢，缓缓往回走，在快走出丛林时发现了一双大雁。

    以及树下蹲在地上拿着佩刀捡野果的孟昭。

    心知自己尚修不成一箭双雕的技法，赌了一口气两支箭齐上阵，随着一声凄鸣，大雁双双扑棱着落下，吓得树底下的孟昭挥舞着佩刀往后跌坐。

    一支箭径直穿过公雁脖颈，另一支箭只将将扎进了母雁羽毛，椋禧见母雁扑棱着翅膀，打马欲前去补刀。

    顾不得孟昭惊魂未定地后仰着，椋祇抽出箭矢却见母雁胸腹处已有一道血痕，再看孟昭手边佩刀淌着的鲜血心下了然，手起刀落给了母雁毙命一击。

    “这只母雁就给你罢。”

    孟昭看着椋禧把母雁抛给他，张开手抱了个满怀，后知后觉立马起身跟着椋禧。

    “昭尚不知女郎姓名。”

    椋禧跨马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虞姬，见过公子昭。”

    乌骓嘶鸣，椋禧一手攥住缰绳就走，只听少年跟在后面又问。

    “敢问虞姬生辰？”

    椋禧只觉好笑，转了脸扬起一弯凌丽的眉。

    “待你能一箭双雁的时候便告诉你！”

    孟昭抱着母雁愣在原地，望着椋禧离去的背影，母雁的鲜血在孟昭的心口处干涸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