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雁北路口。

    黑色的林肯商务车就停在离云在水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车窗降下，冯程坐在驾驶座，望着外面满眼的霓虹闪烁，不敢多说一句话。

    车内的空间幽暗寂静，没有开灯。冷气吹到身上有些发凉，李檀坐在车窗边，他静默着，闭眼假寐。

    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修长的指尖轻覆在车门的把手上，皮革的触感传来，李檀有意无意地来回摩挲。这样的刻板动作，总能稍微缓解一些他心里的烦躁。

    “先生，走吗？”冯程忍不住问。

    没有回应。

    不说走，就是还不急着走。

    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冯程也看不明白了。李檀自从来洵阳以后，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不明白。

    “还在等什么人吗？”冯程壮着胆子又问。

    闻言，李檀缓缓睁开眼。

    他侧过头，清冷的眉眼望向窗外。外面的热闹和车内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种粗鄙低俗的地方，他可能再不会来下一次。

    “风筝线。”李檀说。

    他在回答冯程的话。

    冯程愣住了。好家伙，这还不如不说。听完李檀说的，他更是一头雾水。

    说完，李檀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一对醉了酒的年轻男女在昏暗的灯下接吻，他们有着旁若无人的放肆，热烈得就像他们的生命不再拥有下一分钟。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几分钟又过去了。

    李檀垂眸，看了一眼腕表。

    他抿了抿唇，视线无意识扫过云在水的大门口，忽然在某处停留下来。

    他的目光晦暗。

    像是在漆黑冰冷的深海里，遥望着远方一处微亮摇晃的灯。

    狂风暴雨要袭来了。

    那盏灯还在飘摆着，微弱地闪烁。

    “开去路口。”黑夜中，李檀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纪夏追着找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匆忙之中，她问工作人员要了李檀的车牌号。但她出来才意识到，可能迟了。

    雁北路这一带太繁华热闹，她左右环顾着，都是出来寻欢作乐的都市男女。车来车往，李檀不知道在哪里，又或者早已经走了。

    纪夏皱了皱眉，准备放弃转身。

    正在这时，一辆林肯商务恰好从她面前经过，停在了雁北路口，正准备要离开。

    纪夏看清楚了车牌号。

    她赶紧拔腿跑过去，生怕下一秒晚了李檀就走了。

    这样的场面，很似曾相识。

    纪夏忽然觉得好笑。以前，她都是这样小跑着去追李檀。

    他腿长步子快，总走在前面。

    于是她不厌其烦的，总在后面追。

    “李檀。”纪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敲了敲车窗，“等一下。”

    隔着车窗，李檀看着她两手撑着大腿，倾身凑过来的样子。他盯着她，甚至能看到她额头和鼻尖微微冒出来的细汗。

    他的风筝线，回来了。

    又回到了他手里。

    他降下车窗。

    纪夏看着他的双眼，犹豫了一下，开口：“能不能……出来说两句？”

    纪夏把李檀带到了一个路灯下。

    这里在僻静的角落，经过的人确实不多，就在五分钟之前，那对年轻男女正靠着这根电线杆接吻。

    李檀站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目光落在纪夏身上。

    “要说什么？”他给了纪夏机会。

    眼前的人还是和八年前一样，留着齐肩短发，眉目灵动。时间像在她身上停滞了似的，她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读得出来。像现在，纪夏抿起唇，敛着目光没有和他对视——

    她有求于他。

    李檀垂在身侧的手，曲起了指尖，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

    “蒋百舸的事……”纪夏犹豫着，又像下了决心似的，抬眼看他，“你真的没办法帮吗？”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

    李檀注视着她。

    他站定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像以往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长久的沉默让纪夏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

    “纪夏。”他喊。

    这是他与她重逢之后，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语气冷淡，不带任何感情：“你还能拿什么筹码和我交换？”

    “你以为，我来这种地方浪费两个小时，听一堆废话，是为了什么？”

    李檀看着她，神情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想清楚了再回答。”

    纪夏怔住。

    从重逢那一刻起，将过往那些事尘封起来的布被撕裂开来，过去哽在心里的那根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檀这么说，就是不想她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想要她低头。

    想要她认错。

    他要的，是她彻底的臣服。

    “我不明白。”纪夏说。

    这个答案，李檀显然不满意。他的眸光变得又冷又暗。

    不对。

    她明知道。

    李檀的指尖微微用力，心里涌上来的莫名烦躁快要冲走他的理智。他已经给过她机会，可她还是那样，不听话，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八年——

    她怎么能没有变？

    凭什么，她可以不变？

    李檀往前迈开一步，把纪夏逼到了电线杆上靠着。他微微眯起的眸子，透露出几分锋利冷峻。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纪夏笼住，灯光投下来的阴影覆在她身上，纪夏逆着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一小截下巴。

    李檀还在靠近。

    他的大掌覆在她肩膀上，用力的程度好像要把她掰碎。

    鼻尖的距离快到五公分。

    呼吸交缠起来，她甚至能闻到李檀身上好闻的松木香。那是曾经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

    薄唇就在咫尺，纪夏没有选择闭上眼睛。她目光灼灼，和李檀对视着。

    空气染上了夏日夜晚的燥热，纪夏的背脊一滴一滴的在流汗。从她的肩，一路滑下来落到她的腰。

    她只需要踮个脚，就能吻到他。

    这也是李檀的暗示。

    可是，她就停在了这里，没有再近。这只差一踮脚的咫尺距离，中间相隔了八年。

    纪夏很清醒：“李檀，如果你不肯帮忙，那就算了。”

    “打扰了。”

    她说完，等着他松开自己。

    本来也是不抱希望的，只是想出来碰碰运气。李檀想要的她做不到，既然不愿意，她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两秒过后，李檀站直了身子。昏黄的灯光映照在黑衬衫上，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净，清冷的气息仍然很有压迫感。

    他凝视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之前那对男女接吻的画面。

    原来，爱是罕见，恨才是常态。

    他无法拥有那一分钟的热烈。

    李檀抿着唇，后退两步，拉开和纪夏的距离，语气是上位者淡漠的施舍：“我可以帮你。”

    “所以——”

    “让我看看，你为了蒋百舸，能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