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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启齿

    

难以启齿



    和悠的声音随着严是虔手中的书,一起缓缓低了下去。

    严是虔坐起了身子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她一下就被问住了,连摆手说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啊。”

    啪。

    “不放在心上……呵。”严是虔一声冷笑被盖在扔到一边的书本之下,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和悠,你是在怀疑我骗你是吗?”

    和悠一愣,“什么骗我?”

    但刚说完,她目光扫过他的小腹登时反应过来,“不不不,我没……”

    可是她压根没注意到她现在的这种反应,看在严是虔眼中是多么的欲盖弥彰。

    “你怀疑我什么?”他追问,“怀疑我拿这种事情来骗你、要挟你、威胁你?”

    【这种事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是难说出口,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只是这句话,这件事么?

    不是。是只要面对她,就越来越难以开口。

    是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和高傲在作祟?

    是轻松把绝大多数人踩在脚下的睥睨吊着他?

    是坦荡到浪荡的无畏缝上了他的嘴?

    他这样的大妖,刀山火海里打滚都不见得能觉痛,半生都从来不以疼为然,但……事到如今,他陡然觉得,面对和悠的这一切就像生在疏于照顾指甲下生出的倒刺,生出令人烦躁的细小疼痛,置之不理疼,撕开也疼。

    挂着“小阎王”的名号令人闻风丧胆,扒皮抽筋都只会笑着啐出一口血而已,但却难熬与这样丁点的细小疼痛,说出去,谁会相信。

    难以启齿也无可厚非。

    但不管,不看,这毛刺越生越深,越来越多余。

    就在这一刻,他不理解闻督领为什么非要让他来转交这法器,他本可以不用带她来自己房间,随便找个房间让她自己等就行,更不用给她买什么饭菜,也不用对她发火——

    这都是多余的。

    都是这该死的、多余的种族生理本能,让他做出这样多余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个特殊时期的本能,他不会无法自控地想要她来自己刚搭的窝巢,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火,不会想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不会克制不住地想要和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是。但。

    他的目光忍不住穿过和悠,穿过这面墙,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另外一个男人。

    满腔自以为被种族本能激发出来的火气,把毛刺撕地皮开rou绽。

    “你把我当什么了?用这种手段要挟男人上位、可怜兮兮的下贱婊子?”严是虔冷笑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眼神冷到令和悠陌生。“我用这种恶心的招数骗你?我图什么?骗你什么?啊?和悠,你要不要仔细看看自己,你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我骗的?”

    这些字句听到他自己耳中刻薄尖锐的令他心头一个劲的痉挛,但有些话,如同洪水一样,不摧毁所见之处的东西是不会停下来的。

    和悠最细小的神态在他眼中都一览无余,错愕,震惊,直至愤怒。

    “我也想问你,你有什么好骗我的?”她反过来质问着,声音有些磕巴,但越说气势越旺,仰着脸迎着严是虔的目光,“对,我又丑又穷,在你眼中又笨又傻,修为也低,没权没势,你能骗我什么?!”

    “…………”

    “你不图我什么,不骗我什么,那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主动惹我?你也像那些男人一样想挖出我身上所有的秘密?哦对,我忘了,你是图我容易cao,是个人尽可夫的sao货,对吧?”

    “我他妈不是这个意思!”严是虔硬生生被逼出一声吼。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我怀疑你怀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这一刻委屈和愤怒全冲了上来。仿佛这些日子里乱遭的各种事情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全都一股脑的在这个让她觉得莫名紧燥的房间里被逼上心头。

    提心吊胆地算计了一天一夜,神经从昨夜紧绷到现在没有松懈过分毫,脑子根本没有停下来过哪怕一秒,生怕漏出丁点纰漏,甚至来不及去注意身体也早就是强撑到了极限,被秦修竹和闻望寒折腾过的身子,硬生生扛着一整夜至今没合过眼。

    她今天过了并不算好的一天。

    而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一天,不过是她最近这些日子里其中一天。

    她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皮筋,在她自己眼前一点点裂开口子,在严是虔的火气之下快要被燎断了。

    严是虔看着她气到涨红的脸,思绪迟滞。

    他们在做什么?是在吵架?

    可他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对他来说,动手比动嘴简单的多。一切都乱了套,对话也不像两个人平时的冷静和有逻辑,但话说回来——

    要是都冷静讲逻辑了,还叫什么吵架呢。

    但不应该。他并不想。

    “你还觉得我怀疑你,对啊我就是怀疑你。我怎么相信你?相信你一个大男人怀孕,你让我怎么接受?我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不能吵了。

    严是虔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抬起手……

    “而且我凭什么接受?!”他的沉默好像如同自知认输一样鼓励了她,她冷笑一声,“就算你现在真的怀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严是虔的手悬停在半空,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抬手是要做什么的。是想掐捏她的脸,是想捂住她的嘴,还是想干脆拉到怀里让她闭上嘴——?

    都不重要了。

    “你说什么?”

    “我之前就说过了。”和悠认真地盯着他,“你那么多女人,谁把你搞怀孕的,你去找谁。别摆出一副我是孩子亲妈的样子赖上我要我负责的态度。”

    他放下了手。

    和悠看着他,莫名有些想咬住嘴唇。但是——

    这件事本来早就该解决了,择日不如撞日,她本来就想找他一次说个清楚。上次就没来及说,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就现在就直接摊开说透吧。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怀了,还真是我的……”和悠的脸色比刚才要没那么红了,这让她的笑容像从心底透出来的明显,明显到刺眼。

    “严是虔,你怎么就觉得,我会认它?”

    “…………”

    她倒是抬起了手,还碰到了他的小腹。

    “你认为,我会接受妖物这种脏东西流着我的血,成为我的后代吗?”

    【脏东西】【后代】——【它】

    严是虔只是看着她,长时间不眨眼的注视让他的视线开始虚化。虚化的边缘,讽刺地和甲床上红白的倒刺没有分别。

    那些毛刺的背后,是紧闭着的内室门,那里面,那里面……他自以为放着他严是虔这一生最为难以启齿。

    他今天早晨还疲惫地躺在那,看着自己的小腹……但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假如,像手里这本人类卖的书里写的一样,俗气的,她碰到自己的小腹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但这会,电光火石之间,这个突然没有想过的问题,就一下被她给出了答案。

    她第一次碰了他们的孩子,动作也像像那本烂书上写的一样,很轻。

    书上没写的,是,轻到轻蔑。

    『“如果是闻望寒呢?”』

    一根倒刺,从心尖上撕开,撕到眼睛里,却没能撕开他紧闭着的唇齿——仍没问出口。

    从来不是他对她难以启齿。

    是他,才是她厌恶的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