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
第二章 往
裴翌出自卢河裴氏,世代豪杰辈出,奈何他这一支人丁稀少,数代单传。 裴翌祖父位极人臣,却只得了一个儿子,裴翌父亲也只得了裴翌一个孩子。裴翌三岁时,父母便遭歹人迫害,命丧黄泉,只留下裴老妇人与裴翌祖孙相依为命。 因为自小便知自己肩负光耀门楣的使命,裴翌从小便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读书上,不爱玩耍,更不爱交友,练就了一副冰冷面容,和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裴翌也确实是个聪明的,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十四岁参加科考便连中四元,但偏到会试,裴翌遭歹人阻挠,名落孙山。恩师四处奔走为他打点探求,却也无可奈何。 裴翌闻得内幕,得知习文无望,毅然弃笔从戎。幼时虽习得些三脚猫功夫,但这一决定依旧是极其冒险的,祖祖辈辈皆是文官从未有人走过从武这条路。 他记得临行那日,祖母恸哭,恩师也红了眼眶,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人脉名帖塞到他手中,叮嘱他再三小心。 裴翌为了振兴家族,咬着牙在行伍间汲汲营营了十年,终因“一月三击、突厥溃败”而名动天下,由圣人亲自任命为镇国大将军,封常清侯。 之前裴翌在外,裴老妇人只祈祷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如今战事平息,裴翌也完成了自己光耀门楣的使命,裴老妇人便开始为他cao心起婚事来。 裴翌虽被行军打仗耽误了些年岁,但他人生得俊逸,又风头正盛,可谓是京城里贵女们争夺的头号的香饽饽,别说高门贵女,便是公主他也是纳得的。 那边裴老夫人挑花了眼,这边裴翌倒是稳如泰山,拎了两壶好酒便来到枣花坊拜见数年未见的恩师。 时人爱结帮拉派,权贵士族互相连结,朝廷势力盘根错节,走仕途没个名师引路,便是状元及第也能让你名落孙山。 当初门庭衰落,即便裴翌顶着个裴氏天才的名号也无人指点。一方面是担心教不服这位“天才”,反而损了名号;二来欺裴翌背后无人,若有真本事,攀上王公贵族可比攀上一个前途未卜的毛小子划算多了。 裴翌平日除了去府学读书外,便时常自己去书舍买些书本研读。 他也是在书舍遇见了恩师——沈仲斯。 沈仲斯来自金陵沈氏,他那一系衰微,祖祖辈辈虽不曾出过什么大官,却在经商上颇有收获。沈仲斯从金陵一路考到上京,最后靠族中远亲关照,保住了探花的名次,后任翰林院编修。 两人时常在书舍偶遇,偶有交流,沈仲斯从三言两语中窥见裴翌才识过人,便常邀裴翌到家中“论道”。 起初,两人并未以师徒相称,但待裴翌落榜后,见沈仲斯为他奔走打算、夜不能寐,裴翌跪下向沈仲斯磕了三个头,自此唤他为师。 裴翌从军后,两人依旧保持着书信来往,是以裴翌返京第一事便是来拜访沈仲斯。 沈仲斯官职不高,哪怕家财雄厚,也只在京中置办了间三进小院,院门口有棵巨大的枣树,枣花巷也因此得名。 时值九月,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枣子,一小童举着长长的竹竿敲打着树枝,红红绿绿的枣子扑簌扑簌地往地上落,一黄衣女子蹲着将枣子往竹篮里捡。 一颗枣子恰好砸到女子头上,她并未生气,将那颗枣子捡起,往小童背上扔去。 惊得小童大叫一声:“姐!你干嘛砸我?” 黄衣女子道:“沈碌碌,已经够了,不要再打枣了。” 小童闻言却并不收手:“还有这么多呢,不得都打下来?” 黄衣女子站起来拉他,道:“若你都打完了,街坊邻居哪里还有枣吃,这枣树可不是你一人的。” 小童倒也听劝,挠挠头收了竹竿,姐弟二人将地上的枣子悉数捡起,叩开沈家院子的大门进去了。 裴翌在院外的摊子上买了些花生米,猜测刚刚的姐弟二人便是沈仲斯的一双儿女。 “郎君,花生米好了!”商贩用油纸将花生米包了递给裴翌,裴翌接过便往沈家院子走去。 沈仲斯本在午睡,听闻是裴翌来了,立马裹了衣服笑着出来迎接,见他还带了北疆才有的好酒,更是笑得胡子直颤。 沈仲斯当年高中探花后,族里本欲将他再往上送一送,培养个高官出来。奈何朝堂水太深,沈仲斯又有丰厚家产,根本不愁吃喝,也不愿整日与人勾心斗角,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如今他仍在翰林院,日常上班应卯后便听听小曲,喝喝小酒,写写小诗。时不时还告假带着妻儿云游四海,好不快哉! 裴翌陪着沈仲斯手谈几局,又陪着他用了晚膳喝了酒,沈仲斯依旧不放人走。妻子来劝说了几次,无果,干脆放任二人在凉亭内不管,自己睡觉去了。 裴翌在军中练出了酒量,沈仲斯醉得手脚瘫软、脸色酡红,他任面不改色。沈仲斯极少喝得这么醉,裴翌知道他是为自己高兴,他今日拉着裴翌的手说了不下十遍的“真好”。 裴翌一生中极少遇见实心实意对他好的人,除了嫡亲的祖母外,沈仲斯是唯一一位真切关心他的人。 溶溶月光下,裴翌破天荒地觉得温暖,以至于当沈仲斯说出“裴翌你也该议亲了,要不就把我女儿许配给你吧”这句话时,一向谨慎的裴翌只是稍作思考,便应下来了。 可还不及裴翌上门提亲,沈仲斯便出事了。 沈仲斯在外酒后作诗,内容涉嫌谋逆,圣人听后大怒,差点灭了沈仲斯的九族。此时恰逢裴翌南下剿匪,待他收到消息,沈仲斯已被当街斩首,沈夫人病死狱中,沈子发配边疆,沈女降贬为奴。裴翌四处托人打点,终将沈女沈鸳接到府中,纳为妾室。 沈鸳嫁给裴翌那日,艳阳高照,裴府各处都挂满了红色绸缎。 裴老妇人看着满园子喜色,喜难自禁,虽对外宣称是裴翌纳妾,可内里皆是按照娶妻的规格来置办的。 那日听裴翌说了与仲斯的约定,裴老夫人一生风风雨雨,十分豁达。她觉着娶妻也罢,纳妾也罢,只要人对了,裴翌的日子过得舒坦就行。 后来裴老夫人在庄子上提前见到了沈鸳,对这门亲事更添满意。沈鸳人生得娇美,即便突遭变故也是行事端庄、谈吐大方,日后两人若有了孩子,必定也是聪明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