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
洋娃娃
陈青濂望着街上的车来车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玻璃杯,舒芙蕾摆在桌上有一段时间了,顶上的奶油有要化开的趋势,无精打采。 忽然店门口一阵风铃响动,闻佳茵急匆匆跑了进来。她显然是小跑了好一阵,脸上浮现两抹红,外套双肩包都跑乱了,交缠着挂在肩头,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 “别急。” 陈青濂将柠檬水推给她。闻佳茵灌了好几口,说:“公交车在沿江路那边堵死了,我走过桥来的。手机没电了,你等急了吧。” 陈青濂温和地笑笑说:“再等不到就准备给你爸打电话了。” 闻佳茵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说:“那你不如直接报警比较靠谱。” 陈青濂听了有点不是滋味。 陈青濂是福利院院长奶奶的孙子,是她与福利院唯一的一点联系。他也是附中毕业的,目前是江大大三的学生,读的电气工程。 闻佳茵离开时还太小,他们因此断联过几年,上初中后闻父母带她回孤儿院探望院长,又取得联系。 她一直记得这个福利院里细致耐心的大哥哥,记得有一次她被恶霸小孩推倒在砂石堆的cao场,膝盖上都是碎石头,非常疼。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很怕疼。 是陈青濂帮她处理伤口,一颗一颗地把细石子从她的伤口拔除。 他更像她的“家人”。比起闻家夫妇,进入初中后她更愿意向他吐露心事。 闻佳柏出生后,闻谦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沈怀薇大龄生产后身体不好常年往医院跑,家里人也就渐渐冷待了这个养女。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神奇。她与沈怀薇是有过挺亲密无间的时候的,不过只有几年光阴,在她还未来得及确认这种亲密的时候,闻佳柏就来了,亲密也就已经消失了。 —— 倒也不是那种八点档里的狗血剧情,这种冷遇更像是泡在水里的无色药片,尝起来只是微微发苦,但渐渐的,她也就分得清楚“他们”和“我”的区别了。 初中的时候她很喜欢和陈清廉呆在一起,她那时候还未脱离某种孩童性,需要很多的关注和任性的空间。 陈青濂待她如幼时一样温和包容,在他面前她可以很舒适地做个孩子。有几次家长会,闻谦惫懒,也是陈青濂代劳。 有时候她甚至故意考很低的分,这样陈青濂就会来关切她的学业。 不过现在她自认已经长大了。陈青濂学业优秀,品行端正,去美国交换过,见过许多世面,像她的一座灯塔。他说要去美国读博,她便下定决心也要去。 陈青濂选择的未来一定是很好的。 “也许你爱他。”林小乔有一天为闻佳茵的心事做注解。 闻佳茵不愿深思,毕竟爱情是飘忽不定的廉价的东西,亲情才是最长久的羁绊和捆绑。 林小乔听了这个论断很吃惊,说,怎么感觉你心理年龄四十岁了。 “集训队很辛苦吗?下周就要小测了?”陈青濂问。他不爱吃甜食,但每每都随她的意思约在网红甜品店见面。 闻佳茵毕竟还在长身体,程家的饭吃得束手束脚,小跑一阵的功夫她又饿了,正对着舒芙蕾左右开弓,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 陈青濂把纸巾拾起来,本想给她擦拭嘴角的奶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个孩子了,十七岁已过的少女,因其早慧,已有了些不自觉的成人的神情。 他将纸巾塞进她手中,示意她自己擦拭。 “还好,不辛苦,我觉得比背语文课文好玩。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语文老师,朱美人,她那天又把我拎去骂了一顿,说我偏科这么严重,要是万一竞赛保送不了,高考就只能考个二本... 她怎么这么嘴上不积德啊。” 陈青濂刚想开口,闻佳茵以为他也要教育她,心虚地说:“虽然我承认我不该不背课文,也不该抄表姐的作业。” “偏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从没有怀疑过你明年竞赛一定可以拿金牌。” 超级自信从不自疑的闻佳茵听到他的笃定回答倒是红了脸。 像被夸奖过了头的孩子。 “不过你语文老师说的也有道理,你想想物理那么难的题目也要花时间解开,你只要分出一点点的时间就能拿到语文的许多分数,这样想,是不是很划算。高考不是个智力测验,很多时候只是测试你的学习管理能力和耐心。有备无患,总是没错。” 这两者闻佳茵自然都缺乏。 她嗫嚅道“也... 很有道理。那我下周开始好好背课文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青濂就是有一种魔力,他从不说教她,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进去。在他面前她就像习惯横行霸道的小猫被捏住了脖子。 不像祁肖羽,他以前偶尔也cao心过她的语文成绩,可他说一句,她可以回敬三十句。 —— 怎么想到他了呢。 闻佳茵把思路回正,开始跟他念叨些别的,比如闻佳柏最近迷上了色情擦边短视频,比如闻谦最近貌似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屁股和胸脯很大,他终日和她厮混,带着她跑工地泡会所,半夜都不不回家。 她当笑话讲,但陈青濂没当笑话听。他父母早逝,跟着奶奶生活,也知道没有双亲疼爱的滋味。 他问她:“如果你不想回那个家,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你安心备战竞赛。闻叔叔那边我可以去说。” “别了。他现在不管我反而最好。而且学校附近租房很贵的,我知道的。” “钱你不用担心。” “那可不行。钱不能乱花的。尤其是你的钱。得攒起来,以后结婚娶媳妇买房子。”闻佳茵很认真地说。 “这都是谁给你说的。”陈青濂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 “上次去看陈奶奶,她告诉我的。” “不过在我开始赚钱之前,你还是得请我吃甜品哦。”她补充。 陈青濂方才的表情太认真了,她缓和气氛挤出一个天真的笑。 他的钱是他一周做三份家教打两份夜工攒起来的。陈奶奶年纪大了退休金微薄,三病两痛都要花钱。 陈青濂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对她好的人。 她对其他人冷漠任性,且觉得理所应当。她不是程令仪,不是一个天然带着善意和温柔生活的人。 唯独在陈青濂这里,她得到太多的善意,受之有愧,因而诚惶诚恐。 - 周一早读,林小乔到的时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闻佳茵正拿着语文课本,全神贯注地默读。 “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发疯。”林小乔一屁股坐下来问。 “你给我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要改邪归正,学好语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中邪了?” 林小乔抬手要去试她的体温,被闻佳茵躲过了,说“别闹,背课文呢。” 闻佳茵对语文的学习热情持续到了周三,期间每堂语文课她都挺直了腰杆听课, 甚至还举手回答了一个阅读理解问题。 她站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屡屡回头。闻佳茵开始听语文课了。这比看天外来客还稀奇。 —— 虽然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又把朱美人气的够呛。因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晦暗的天气就一定暗喻了作者沉郁的心情。 -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又是和十五班一起。 下楼的时候几个男生风一般地从她身边跑过,其中就有祁肖羽。她这才觉得有些别扭,他好像这几天都没来班上找程令仪,也没来她这里找存在感。 她心绪只停留了一秒钟,又被夏璐聒噪的声音打断了,后者正挤开几个男生,并肩与祁肖羽走着,两人有说有笑,还挺般配。 显然比闻佳茵更在意的是程令仪。 自由活动时间她破天荒没有在场边看祁肖羽打球,而是来看台上找闻佳茵说话。 林小乔识趣地起身离开,说要去小卖部买汽水,用眼神警告闻佳茵提醒她记得分享八卦。 闻佳茵正在背兰亭集序。她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东汉就发明了纸张,为什么这些文字还需要被记忆背诵再在大考后被迅速遗忘呢。 “佳茵,你觉得阿羽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闻佳茵把课本搁置在膝盖上,双脚踩上前面的椅背,摆出一副要倾听少女心事的姿态。 “周天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给我讲题目。他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 就是... 很越界。” 闻佳茵抑制了很久才勉强没笑出来。若那条越界线在赤道,那祁肖羽和自己已经双双走到了南极。 “你很想跟他谈恋爱吗?”闻佳茵定了定神,认真问。 程令仪低下头,红了脸,抠着指甲,说:“其实也不是,只是苗荻说要有点行动。而且他很受欢迎。” “那你很喜欢他吗?” “嗯,喜欢的。从小到大他对我是最好的。” “比你爸妈对你还好?”闻佳茵打趣。 没想到程令仪微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是的。” 闻佳茵愣了愣,不再追问。 程令仪是高置在小洋楼玻璃陈列柜里的洋娃娃,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但洋娃娃可能也会有它的秘密和不快乐。 闻佳茵结束短暂的哲学思考,说:“那你问什么学习呀!这样也太含蓄了。你叫他出去玩,出去看电影呀。别人都是这么开始谈恋爱的。哪有请到房间问题目的。” 程令仪貌似陷入思考,一向温柔的神色里竟然有了一种深沉和坚定。她这个表姐也许比她想象得更丰富一些。 不过她并没想过要与她交心,毕竟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不想再与江城有任何羁绊。 她任程令仪思考,将书顶在脸上准备打瞌睡。 过了几分钟,看台微微震动,一看,是祁肖羽已经走到了眼前。 是程令仪将他招呼上来的 —— 还真是行动派。 祁肖羽扫了一眼她吊儿郎当的坐相,和伸长的了的双腿,温声问程令仪:“怎么了?” 闻佳茵把书从脸上摘下来,兴致勃勃地在中间听他二人对话,丝毫没有做电灯泡的自觉。 远远看过去,正与看台下的夏璐对上了眼神,后者恨恨的,仿佛要将她后脑勺烧穿 。 她在心中叹气 —— ‘爱情令人发癫。’ “阿羽,周天我们去看电影吧。佳茵说她想看速度与激情了,你不是之前也说想看么?是吧佳茵?” 你看看,还学会了说谎。 闻佳茵唯诺道:“是哇是哇,想看想看。” 祁肖羽正眼都不愿意看她,说:“好啊,那周天外教课之后去?我们可以去吃必胜客。” 闻佳茵红着脸点点头,把手里捏了好久的水递给他。 祁肖羽接过,一屁股在闻佳茵身边坐下,仰着脖子喝了起来。 闻佳茵这会儿坐在他们中间才开始后知后觉地不自在起来,便又用功地开始背兰亭集序。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取/趋)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 写得还真好。她心想。 程令仪不敢再主动与祁肖羽说话,搭讪说:“你怎么最近这周突然开始学语文了,以前朱美人好说歹说你也听不进去。今天早上我去送作业的时候,她还问我来着。” “陈青濂劝我学的。他说语文死记硬背一下就能拿分,很划算。” 程令仪闻言说:“啊,你们还是每周都见吗。真好,就像有个哥哥一样。” 他们都与陈青濂有过数面之缘。 “可是我怎么记得这话我也跟你说过。看来还是陈学长好使。”她调侃道,“你说是吧,阿羽?” 祁肖羽很轻地冷笑了一声, 似乎认定了孺子不可教,把水瓶往闻佳茵语文书上一砸,下场打球去了。 —— 其实不仅程令仪跟她说过,祁肖羽更是对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他们少数独处但不‘鬼混’的时候,她借他画室里的书桌抄语文答案,为了省力,干脆让他直接报abcd给她。 闻佳茵被水瓶砸疼了,反射弧这才拐过来,原来他还在生她那天晚上的气呢。 ----- 求珠珠求鼓励。这凉凉的阅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