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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明白此刻对任何人而言,他都毫无留在这里的必要。江浔实在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小到无论春夏秋冬,二更不到,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就很少能看到人影,一些比较特殊的节日除外,但通宵达旦那种繁华气象,跟这地方自古无缘。过了午夜还能灯火的楼台,那可能从事的职业就只有一种。公平起见,江浔镇上即使这种场所,也很少有营业到这个时候的先例。孟芳回慢慢的走上闻江楼。他不是想走这么慢,他是没有办法。从后面留心看的话,还会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并不是很平稳,右腿好像总是迟着那么一点。闻江楼他确实没有深入了解过,但任何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年纪,都具备足以让他在这种场合假装处变不惊的常识。这地方因为过于符合他的想象(包括有点小家气的那部分),反而有些无味。筵席已撤,歌舞已毕。放眼一望,一片软玉温香。韩烬坐在最上头,一手搂着一个姑娘。跟他经验过的那些绝代佳人相比,当然算不上出色,但韩烬从来不是挑三拣四的人;一方面他从来不知餍足,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易于满足。他身上有血,手中有酒,怀里有女人。他心内有团火,眼睛像猛兽。这才是韩烬的本来面目。那个低落的、随和的、强颜欢笑的韩烬,本来就只是孟芳回一厢情愿的一个虚假的、扭曲的影子!厅堂的氛围因为孟芳回的到来紧绷了一刹,随即又回归那种矫揉造作的懒散。边上坐着的一个姑娘用纤纤玉手捂着嘴,小心的打了个哈欠。就连她们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光怪陆离、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梦境,她们的盛妆艳服,只是这梦里荒诞的陈设,随时都可能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渣滓。孟芳回并不显得跟这一切格格不入,可能他终究是太软弱了,毫无遗世独立的力量,尤其低着头的时候,甚至不带来楼外那种利刃一样清冽的酽寒。他显得有些无奈。“你的钱从哪来的?”他问。韩烬抬头看着他,意识已经有些朦胧。“我把翡翠当了。”他举起酒杯说,那样子像在庆祝。“那不够。”孟芳回环顾一下四周,慎重的发表意见。“那不用你管。”韩烬说,就算他醉成这样,也忍不住要放声大笑,哪怕没有数个时辰前发生之事垫底,这种话也完全是奇谈怪论。他朝孟芳回招招手。“你过来。”孟芳回于是走上前,韩烬左边的姑娘悄悄的退到一旁。他一坐下就皱起眉。“你刚杀人了。”韩烬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好像离得这么近,反而不敢判断他的真伪。“是。”他终于回答,新鲜的回忆使他的眼睛闪着光亮。“那人脸上有个十字疤。他有一截手指是铁做的,很特别,我还留下来做个纪念。”“哦。”孟芳回说,阻止他要往外掏纪念品的行为。“那是铁指大盗,官府追缉的逃犯,穷凶极恶,十年前曾横行江南,无人敢阻。你明天拿那根手指去官府,有重金酬谢。”然后他叹了口气。“韩烬,你真的不是穷命。”韩烬没有答话。他眼里的孟芳回模模糊糊的变成很多个,又逐渐合拢为精确的一个。这个精确的孟芳回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已经换过的衣袖被将尽的残烛照出深深浅浅流动的暗红。“剑上有毒。”他说。“你的毒解了吗?我拿解药——”韩烬猛然一掀桌案,酒杯酒壶乒铃乓啷碎了一地,姑娘们惊叫成一片。这动作他整个晚上一直很想做,连孟芳回脸上都有一种大快人心的表情。他以无可挑剔的姿态长跪着,手放在膝盖上。“孟芳回,你够了没有?”韩烬咬着牙,牙缝里迸出来字眼很轻,落在地上都有损伤。“你还想假仁假义,慷慨到几时?你有母亲,有门派,自小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一句话出来,十个人接着,我风光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放,终于等到我落魄,就想来对我施恩?”满楼鸦雀无声,连身边的姑娘们都被这逻辑震慑的张口结舌,考虑到所谓真正世态炎凉往往跟他描述正好相反,这话实是惊人的不讲理。而孟芳回只是静静的垂下眉目。他唇角甚至带着一抹笑。孟芳回是天才,韩烬是浪子。天才比不过浪子,岂非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想要什么,你不一直都很清楚吗?”韩烬的气焰突然完全消失,血管里和着血液流淌的劣酒也蒸发殆尽。他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到哪怕将来有一日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清醒,也是对他的侮辱。这份清醒足以告诉他,局面已经被他糟蹋到了什么地步;孟芳回看着他的神态一如过往,优美而冷淡。所有的纹饰都被撕裂,所有的缺口都已愈合,他已不可能再动摇那层一切话语都会从上滑落的外壳。“那我向你——讨一件东西。”他喃喃的说,缓慢的倾身贴近了孟芳回的嘴唇。第6章章五相持光从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滤进来。泛着甜腻香味的室内总体还是很暗。天气算不得多好,颜色有些浑浊,但从这无孔不入的一鳞半爪,足以昭告轻浮通透的白日。外面有格格登登的车马声音,总体来说也倦怠,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叫,不至于让这午后节奏陷于沉滞。韩烬睁开眼。孟芳回躺在床上。他坐在地上,靠着床脚,一直迷迷瞪瞪到现在。这都很正常;孟芳回来找他的时候,早已经身心交瘁。而他的状况只能比对方更烂。事实上他靠近孟芳回的时候,孟芳回已经是人事不知的。他现在相当懊恼。无论他说过什么石破天惊的豪言壮语,都像扔水里沉底的石头,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了。他慢慢转动目光,从绣着缠枝莲叶的艳红床帐一直到墙上挂着的活色生香画儿。我在这地方不稀奇,小孟居然也在,这事好惊悚,他漠然的想。他体内还有至少两股不可开交的真气,经脉像到处决堤的年久失修的河道,旱的旱涝的涝,还有一份因为强行运功已经顺利的融进血液,即使吃了解药也毫无用处的毒。三个月没收拾的马厩还比他现在整齐点。他压下胸口翻滚的烦恶欲呕之感,费力的起身,腿麻的像针扎,走到桌前,灌了几口冷酒,胜过任何灵丹醍醐。他回过头,看到床帐的边缘微微颤动。“小孟。”韩烬说。他走过去,孟芳回正试着坐起来。韩烬扶着他肩膀,温柔的碰了碰他的唇。这样无论昨晚上孟芳回记不记得都算完事。孟芳回保持着半坐的姿势没有动弹,失却焦距的眼神一片混沌的空茫。“你疯了。”过一会他说,一个陈述句。韩烬胸中涌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