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奴心且如是,君请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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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心且如是,君请自为之。 到小雪那日,顾氏携陪嫁钟氏去大房还对牌钥匙。进得女主人起坐议事的堂屋,却不想家主也在,顾氏犹豫不敢近前,周氏连忙笑让她进来。 “一家子骨rou,避个什么!” 顾氏这才上前见礼,纯仁笑请顾氏落座,说了一番慰劳的话。周氏也跟着叙一大篇,饶是顾氏有准备,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她跟着客套一回,再三致了歉,自己力有不逮,寒琅又进了学,功课日繁。六爷不在,不免要亲自督促。周氏这才罢了。 妯娌二人又叙一篇家常,纯仁也不走,就微笑听着。日近晌午话才结束,周氏谢了顾氏许多绸帛、家乡特产之类,又褪下腕上一只金镯。顾氏原不肯收,周氏再三劝了,顾氏才恭敬领受,周氏亲为她戴在腕上。 对牌等物还是一样样交代清楚,顾氏又交一篇账目,这才告辞离去。 腊梅新吐花芽,一个个娇黄骨朵,梅香若有若无,才跨出大房,天上竟飘起小雪。枝头黄花被浸得冰透,连花瓣都仿佛透明,香气隐隐浮上来。顾氏无心细赏,扯紧披风脚步快起来。 “急个什么,回去也见不着他……” 顾氏脚底忽又一顿,立想一回,一面暗咬银牙,急步去了。 大房里纯仁随手翻着账册,周氏手下婆子一样样理着对牌、钥匙。 “倒辛苦她了,白贴了几百两嫁妆。改日悄悄还了她,莫教人知道。”纯仁对着账册一目十行。 周氏倒没说什么,一旁的婆子暗自翻个白眼。诸样理清,下人见家主没要走的意思,便知同主母有事,纷纷退下,屋里剩下纯仁夫妇两人。纯仁撂下账本呷着茶。 “今年老二那边……你也知道,再一个子儿也没了……” “奴理会得,家主不必忧心。”周氏笑笑。 纯仁惭愧,“明年等成瑾那边缓口气,我立刻补回来。” 周氏仍是微笑,摇一摇头。“奴还有多少日子、用着多少?这点钗梳横竖是参商的。你心里有你儿子,便多给他留些,若不肯顾念,也不过这样。用完了也就完了。你自己掂掇着罢。” 纯仁听周氏说得冷情,不免抬头看她,周氏一张雪白的鹅蛋脸面,浓眉杏眼、鼻骨翘挺,樱唇稍丰。唇珠仍是出嫁时的凸翘,杏眼梢头却是纤纹细细。人说笑长的皱纹比哭长的好看,可怜周氏这些怕多是哭出来的。 “甚么话,你还小我七岁多三个月,我的棺材尚等你来扶,哪里就说到这头!再说那箱笼是泰山大人与你傍身的,宋家还难不至此,岂能墨了你的!” 周氏听他将两人年岁参差说得有整有零,不免睁大眼睛,“家主……还记着么……” 纯仁笑了,“我们三媒六聘合了八字的,你的生辰,年、月、日、时,哪一样我不清楚,夫人想赖不成?” 周氏红透了脸,心底暗自咒骂:耳根子恁软,几句话又给他哄了!边骂,仍是将心丝丝缕缕起来,软了个透。 纯仁见妻子心绪好些,才又道:“今后内事如何处置,夫人可有主意?” 周氏叹气,“六meimei不管了,少不得奴接回来罢了。” 纯仁不说话,摆弄一阵茶盅。周氏见他无语,侧首望他。 “夫人近来头还疼得紧么?” 周氏意外,忙笑道:“没什么,好多了。” “嗯。”纯仁又没了话。周氏不好催他,端起茶盅也啜一口。半晌,纯仁道:“早晚要交给小辈的,让参儿的肖氏学着管罢。” 周氏坐直了身子,“这怎么成!她哪里经过这些!真要教也得慢慢教,猛可地撂给她,还把人家孩子逼出个好歹呢!” 纯仁听得笑了,“再‘慢慢教’,孩子眼里也是‘一下子’祸事就来了,没什么分别。横竖你的嫁妆日后是他两个的,担子自然也是他的。” 周氏听得剜纯仁一眼,纯仁又道:“自然也得寻个帮衬。如今还教孙氏(二奶奶)代管,肖氏跟着学习,再请陈氏(三奶奶)帮着些,也就罢了。她几个处置不来再去回你,多少省你些气力。”纯仁捏着茶盅,“如今陈氏也算诰命,客堂应酬若有南都那边的,你怠懒去便教陈氏去罢。” 周氏一面听,倒觉丈夫似是早有主张,并不打算同自己商议。添一个肖氏,连三房都抬举了,横竖就是不肯交还给她。……爷这是要做甚么? 周氏满腹狐疑,却终没能出口。 又是一夜纯仁留宿,周氏盯着纯仁侧颜直至夜半,一夜微雪,觉后化去无痕。 岁末又至,开宗祠、请容像、祭祖、献礼,上元灯会。秋粮收割总算及时,江南各地一派平和,那些番薯、土芋到底没派上用场。 北直隶得了江南、西北两处粮食,海河一带总算熬过冬去。冬去春来,圣人腾出精神论功行赏,顾希孟平定青教叛乱有功,擢甘肃巡台,加封兵部右侍郎、兼理陕西军务,官至三品。 去岁京畿大雨,户部、工部及锦衣出力不少,两部及大内提督东厂以降皆有犒赏,各地捐粮、纳银的商户皆得了偌大的御赐匾额挂在自家花厅,唯宋家那块赐在盐号的王九思名下,不曾提及成瑾名姓。 英王为湖广请功,布政使司的言宁俭擢为湖广巡抚,仍留原处办差。 雪片一样的旨意一道道下来,没有纯仁、文鹤的名字。倒是英王荐去吏部那个孙思望悄没声响地升了郎中,正五品。 御旨下后宋府高灯大轿地往顾家送礼贺喜。 周氏、陈氏携着顾氏上门,将顾家父子好一顿夸。“好一家子,不论儿女皆是人中龙凤,到底还是贵门教育得好!”说时拉着顾氏满面含笑。云氏着三品命妇服含笑应对,一面觉得好笑,好声好气同周氏半日应酬。 两家结亲十数载,今日敲锣打鼓倒像新妇回门。 顾家后院深闺,一个小姑娘听说姑姑来了扯着乳母不放,追问表哥可曾一道来。乳母回说不曾来,小姑娘听得垂下一副远山眉无声立了片时,一双细长眼睛登时晶莹起来,转身默不作响地踅去次间坐在画案前,抚着桌上南华经泪珠“啪嗒啪嗒”落在纸上,墨迹晕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