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5
“干什么呢？！警察！还不都给我住手！” 随着唐小龙的一声断喝，屋内的几人慌忙停住了动作，领头的那个赔着笑走上前来，讨好地叫了声龙哥，想要给罩着这片的唐警官递烟。 “别给我来这套啊，张彪。”唐小龙皱着眉环视了一圈，屋内乌烟瘴气，尘土飞扬，几股激烈的alpha信息素在空气里碰撞缠斗，让这个满地都是掀翻的桌椅和四处乱滚的锅碗瓢盆的破地方更像斗兽场了。 “把你们的信息素都收起来，抑制贴都贴好！” 唐小龙的话，在旧厂街还是很管用的。他确定了屋内的alpha信息素浓度已经足够低了，这才推开门，朝屋外喊了一句，“可以了，强哥，你进来吧。” 一个穿着黑衬衣的清秀男人，单手插兜，慢悠悠晃进了门，进门的时候，还很嫌弃地绕开了门口地板上的一块污渍，鲜红的鞋跟把年久失修的地板踩得吱呀作响。男人脖子上系着条黑白格纹的领巾，是香奈儿今年的新款。很明显，他并不介意被别人看出是omega。当然了，就算他想要隐瞒，他饱满丰盈的面颊和钝圆无辜的眼睛，也不是二三十岁的alpha会拥有的。 Omega进门之后，先睐着双眼，漫不经心往这群地痞身上瞟了瞟，然后才走近唐小龙，一脚踢到了他的alpha搭档的小腿上。 “弄这么慢，我等在外面都快冻死了。” 唐小龙明显很吃这套，笑呵呵举起双手讨了个饶。他看这娇气的omega的脸色真得冻到有点发青了，便连忙脱下了皮衣外套，罩到了omega的肩膀上。 “早跟你说了，要你出警的时候把外套穿上，非得臭美逞强……你跟默队吵架，也没必要拿自己身子撒气。” “他陈金默是禁毒队的，还想管到我头上啊？你也是，你到底是谁的搭档，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再这样，等你弟转正，我以后就找他陪我出警了！” 蛮横的omega没来由地发了一顿小脾气，但还是老老实实裹紧了身上的皮衣。他像是没注意到那些男人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他一样，径直走向了张彪，端起了公事公办的笑容。 “是你报的警吗？” “啊？哦……是！是我报的警！” 张彪稀里糊涂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商场橱窗里的白玫瑰骨朵似的omega主动靠他这么近，他紧张到手都不知道该放哪，磕磕巴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有人入室抢劫，就是，就是这小子——”他猛然一指那张翻倒在地的麻将桌，omega警官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蜷在下面。 “他穷疯了他，大过年的，冲进我家抢劫，把我电视都给砸了！安欣，你他妈真是有病你！” 唐小龙在接收到omega递来的眼神后，才过去掀开了桌子，把那个头破血流的青年解救了出来。青年瘫坐在地上，他粗重地喘息着，用手背蹭开了人中处的鼻血。因为失血过多，视线似乎都有些模糊了，他想要撑开疲倦的眼皮，想要记住那两个好心警察的脸，可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越是努力，就越是徒劳。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的指尖扣住了地砖的缝隙，手背上青筋鼓起，alpha信息素突破了那张破损的抑制贴，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清冽的昙花香气把他自己也熏得头昏脑涨。 “你他妈……！” 唐小龙刚骂到一半，安欣就觉察到了后颈处皮rou一疼，有人眼疾手快地扯掉了那张旧抑制贴，啪地贴了张新的上去。那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问他有没有事，看他捂着脑袋说不出话，便将自己的丝巾解了下来，绑在伤口处帮他止血。大概真是那张新抑制贴效果太好，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去，那张柔软可爱，又写满关切的笑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那样的一张笑脸，救活的不止是那年除夕夜的鱼贩子安欣。即使是六年后，建工集团的安总经理，又或者是十年后，心明集团的安董事长，午夜惊醒时，都要靠着回忆那双被黄澄澄的灯光映得发亮的弯月眼睛，才能安抚住胸腔里那颗悸动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结果刚发出一个音节，就晕了过去。 他中途醒了一次，是在救护车上，他看没人注意他，挣扎着扯下了那条像是被巧克力牛奶浸泡过的丝巾，悄悄放进了衣服的内兜里，然后才放心地，重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身在审讯室里了。 是唐小龙把他踢醒的，见他醒了，唐小龙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催着他赶紧交代犯罪事实，他们还赶着回家过年呢。 “我没有犯罪。”他看着坐在长桌后面的omega，一字一句地说，“警官，不该我认的错，我一个字都不会认的。” “你他妈……”唐小龙都气笑了，转过头跟他的搭档说，“还真跟张彪他们说的一样，倔得跟驴似的，是个硬骨头。” Omega已经换上了警服，灰蓝色的制服衬衣笔挺修身，外套却只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他转着笔，打了个呵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唐小龙又转向了安欣，饶有兴致问道，“我听说，你一次卫生费都没给他们交过？” “是保护费。”安欣板着脸，鼻孔里塞着纸团，闷声纠正道，“他们是违法收取的，我本来就不该交那笔钱。” 唐小龙往地上啐了一口，揪住安欣糟乱的头发，把那颗伤得惨不忍睹的脑袋往后薅。 “你他妈抬杠是吧？！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 “你再问十次，我也不认。” “行，那咱们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 “行了。” 背后的Omega轻描淡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掐灭了暴怒的alpha警察的气焰。 “小龙，别太过分了，你刚被通报批评过。师父说了，你再敢给他惹事，他就砸断你的手。” 唐小龙这才忿忿不平地放下了胳膊，一边转身走向桌子，一边嘀咕道，“师父也好意思说我，他当年不也一样是打上去的吗。” Omega扑哧一笑，托着腮说，“你这句话要让师父听到，我都能猜出他是什么反应。他肯定会说，‘什么档次跟我一个晋升途径’。” Omega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还特意学了东北口音，学得惟妙惟肖，正在喝茶的唐小龙笑得呛到了水，弯着腰直咳嗽，omega一边给搭档拍背，一边温和地询问那位看着有些木楞的嫌疑人。 “现在报案人那边一口咬定你出现在他家就是去抢劫的，还说你砸了他的电视。我知道你去那里肯定有你的理由，你那么懂法，不会知法犯法的。你看，你方不方便把你的理由告诉我，我也好帮帮你。” “我没砸他的电视，那是我哥的电视，是我哥送给他的。”温言软语的omega警官，让安欣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情，他的鼻头有点发酸，一直倔强地挺直的脊背，稍稍弯下去了一些。 “我哥是做保安的。他拿钱给我开了个鱼摊，张彪早就想把我赶走了，但因为我哥还……蛮不好欺负的，他也一直没敢和我们撕破脸。今年过年，张彪说所有的摊位都要打乱重排，说是抽签，其实根本没通知我，直接把最差的摊位给了我。我哥知道这事了，就……就背着我，给张彪送了台电视。我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一旦向恶势力服了一次软，以后就没完了。所以我今天晚上就瞒着我哥，去找张彪，想把电视要回来，结果他说，送给他的电视，他就算砸了也不给我，我被他激怒了，就……” 这一番话，听得两位警官都沉默了。 说他做错了吧，好像也没做错，就是……这人，实在有点怪。别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你看他这脑袋都撞成什么样了，怎么还是不带回头的。 要是只有唐小龙在，他们两个狗脾气alpha还真不一定得耗到几点。还好，今天在场的，还有一个最擅长和alpha打交道的omega。 他循循善诱，摆事实讲道理。他说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你先动了手，你就是犯法了，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人民警察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想污蔑你抢劫，让你蹲个几年，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我跟你保证，我们只认打人，不认抢劫。寻衅滋事，十五天也就出来了。 安欣明显已经被他说动了，却还是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大概是觉得就这么抛弃自己一贯的原则，让恶人占了上风，十分不甘心。 他静静看着安欣，没有催促，而是另起话题，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高启强。启明星的启，自强不息的强。” 高警官抿唇一笑，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也知道你的名字，那我们就算朋友了。你帮我个忙，好好配合我们办案，等你出来，我也帮你个忙，我陪你去找那个张彪，调查他滥用职权乱收费的事，好不好。” 安欣终于同意了。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几滴眼泪七零八碎地掉到了他手上。 “高警官……”他低声说，“谢谢你，你是好人。” 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唐小龙就好。高启强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拍着搭档的肩膀迷迷糊糊说了句明年见，唐小龙打了打袖子，油嘴滑舌地说了句微臣恭送公主。高启强翻了个白眼，用力推了一把唐小龙的脑袋。 他走到警局门口时，迎面撞上了一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大块头。见有人出来，穿着黑西装白衬衣的大块头三步并两步，跑到了他面前，焦急地问道，“警，警官，我弟弟，我弟弟叫安欣，他是不是在里面，他怎么样了？” “你弟弟？” 高启强瞪大眼睛，将面前健壮又俊朗，看着能一口气犁好几亩地的男人从头到脚来回扫视了几遍，还是不大敢信。 “你们两个，长得也太不像了，是亲兄弟吗？” “不是。”男人诚实地回答道。 “我姓李，叫李响，我们两个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我妈带着我嫁给了他爸，后来……我们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出了场意外。我们两个从那以后就是当亲哥俩处的，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警官，您跟我说句实话，安欣他……他这次，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啊？” 说到最后，李响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真是可怜天下兄长心，高启强叹了口气，怜悯似的，拍了拍李响的背。 “没事，就是拘留十五天，很快就能出来了。我姓高，叫高启强，你弟这案子就是我办的。李响，我也是有弟弟的人，别怪我多嘴，你以后要多留点心。一个市场管理员，打就打了，可他再这么一路倔下去，你们兄弟两个早晚会碰到招惹不起的硬茬。” 听到安欣没事，李响多少也放松了一点，嘴边带上了一丝苦笑。 “他那性子，要是能改，早改了。” “其实你弟弟这性格，还挺有意思的。他这种人，认准一条路就非得走到底，要不然成大事，要不然……作大死。”说到这里，高启强顿了几秒，把李响领口没来得及摘下的家族徽章扶正了。 “你现在是在给白金瀚的曹老板当马仔吧，看徽章颜色，你都混成小头目了？那你更得看住你弟了，别让他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别回头，他为了捍卫正义，再把你老板打了。” 李响脸色一变，下意识扼住了高启强的手腕。他瞄了眼高启强的肩章，一杠一星，是个菜鸟小警察，看长相，应该还是omega。一个普通小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幕。 “放手……放手！你弄疼我了！”高启强眉间蹙紧，尝试着挣扎了几下，alpha的大手牢牢扣在他绵软的手腕上，他拽不动，干脆就放弃了。 “怎么，你还想灭我口啊？”他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京海市的公安局局长姓什么？” 李响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答道，“姓陈。” “那你知不知道，他太太姓什么？” “……你什么意思。” “他太太姓高。”他慢条斯理地陈述道，“他的两个儿子，随母姓。” 在一片寂静中，李响缓缓放开了高启强的手，看着警界公主雪白手腕上的一大块微肿指痕，李响干笑几声，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啊，高警官，刚才多有得罪……” 恰在此时，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响了，高启强平静的脸庞，被烟花的斑斓色彩染得变幻莫测。 “新年快乐，李响。”高警官温柔亲切地说。 “等下次我的同事们去白金瀚扫黄的时候，我一定让他们……多提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