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同一种人

    那天的雨留给夏追的遗产是一场感冒。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分明吃了药，第二天她还是发烧了。

    头皮重得像是被灌进了铁水，夏追起床时，脸和脖子红成一片，嗓子也干得像在沙漠里打了一个滚儿一般。

    拖着沉重的脚步洗漱完，她从医药箱里夹了根体温计在腋下，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杯热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好像有很多人和事在她脑子里打转，一会儿是她物竞初赛的卷子，一会儿是埋着头悄悄流眼泪的秦烁，一会儿温子言小测验考得又比她好，一会儿她坐在车里扇了温子言一巴掌。她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夏追总算记起那根体温计的存在。拿出来一看，红线高高飙到上头。她头晕，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总算看清旁边的刻度：39.1

    这算是高烧了吧？夏追刚要找药喝，就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备退烧药。

    怎么办呢，要下楼去药店吗……她累得慌，浑身渗汗，最终决定先坐一会儿，等缓过去再买药。

    “笃笃。”有人敲门。

    夏追慢慢走过去开门。

    来人瞧见眼前半个身子掩在门后的少女：她的脸红得不大正常，目光也颇为涣散，厚重的毛绒睡衣套在瘦弱的身上，像要把人压垮一般。

    黎杰森惊讶道：“你还好吗，夏追？”

    夏追把门完全打开，顶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问他：“有事吗？”

    “他们告诉我要加什么住户的群聊，我找不到，想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夏追听了，努力抬抬眼皮：“他们邀请你了吗？”

    “没有，我昨天才注册了微信，之前都是邮件和电话联系。”

    “哦……”意思就是没居委会的人的微信了。夏追转头去沙发上拿手机，想了想，说：“进来吧。”

    “好。”黎杰森跟着她进去，自己带上了门。

    比不上他那间房子繁复的布置，夏追这里陈旧而简洁，除了垃圾桶与桌上杯子里冒蒸汽的热水以外，几乎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给人一种下一秒她背个包就能搬家的错觉。

    夏追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一边垂着头摆弄手机一边拍拍旁边：“坐。”

    她难受的厉害，脑子带着手一起烫又麻，甚至没留意后者过于没边界感地贴着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她调出群二维码给黎杰森扫：“你扫这个码进群……知道怎么扫码吗？”

    “知道。”

    见人进了群，她又含含混混地提醒：“改备注，几栋几单元几楼几号。”

    黎杰森做完这一切，抬头笑道：“谢谢你。”

    那张脸配上这个灿烂的笑容，杀伤力不可谓不大。然而夏追太晕，见他如此，只是撑着眼皮想：

    好白的牙啊。

    正事解决，黎杰森问她：“我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在微信里问你。”

    夏追烦不胜烦，又点出自己的二维码给他扫：“出门时麻烦帮我关门，身体不舒服，就不送你了。”

    “你怎么了？”

    “……”她蛮烦这人话这么多，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有点发烧。”

    “啊，是吗？”黎杰森听了便问，“你吃药了吗？”

    “一会儿去买。”她强撑精神，但语气里已经带了半缕不耐烦，“抱歉，我现在没精神说话，你能先出……”

    “我家里有退烧药，我去给你拿吧。”

    “……啊？”夏追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才道，“不用了，谢谢。”

    “别客气，我现在就去拿，要不了多久。”黎杰森眨眨眼，“就当报答你的帮助了。”

    拿来了药不算，这人还给她重新换了杯热水。

    “你还没吃过饭吗？”

    夏追心里抗拒这种没有由来的善意，但好歹是承了人家的情，送了口温水下肚，回答道：“还没有，我没什么胃口。”

    不过听他这么说，她才记起来看时间。按了手机一瞧，居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这么严重吗？”黎杰森皱眉问，“你测体温了吗，多少度？”

    “39.1。”

    黎杰森顿了一秒，大概是在脑子里换算过了单位，才惊讶道：“这么高啊？”

    “还好。”

    他又说要在这里照看她一段时间，免得出什么意外，夏追解释半天，头都劝得又发晕，这才让这热情过度的外国人打消了念头。

    “我把药钱转你吧。”吃完他送来的药，夏追的精神好了些，主动道。

    “不用了，就当我在答谢你帮我进这个群。”他笑道，“要是过意不去，之后我找你帮忙时不要嫌我烦就好。”

    人家都这样说了，夏追自然只能顺势表态：“我会尽力的。”

    客套了一通，当事病号还是坚持要结清药钱，黎杰森看她累得眼睛都红了，最终也没坚持，报了个数字便带上门走了。

    本以为黎杰森说的让她别烦自己是客套，不过接下来的大半个月，这位Jackson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真诚。

    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夏追家的门都被这家伙叩得包浆了，很难让人不觉得烦。

    话说出去也不是不能反悔，偏这洋鬼子做人精得很，瞧准了她的底线，回回只拿小事来烦。强塞些无关紧要却回回撞上她需求的小恩小惠不说，有时候她的耐心已经绷到了极限，又被他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地拽回来了，仿佛她的一切情绪波动尽在其掌控之中。

    活了十几年，夏追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脸皮厚又情商高的人有多可怕。

    “Jackson，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当了这些天的全职保姆，夏追总算忍不住了，“你不觉得作为普通邻居，你有点太麻烦我了吗？”

    金发少年怔了一秒，委委屈屈：“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夏追直截了当。

    少女靠在墙上，头发在脑袋后绑了个低马尾，虽然人依然瘦削，脸上却严肃又冷漠，再看不出前几天发烧时的狼狈。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黎杰森低头嘟囔。他一个快一米九的欧美人，表情却弱势得却像被夏追胁持了一样。

    “我们还没熟到可以做朋友的程度吧。”

    “那你觉得哪种程度才能做朋友呢？”他不解地眨眨眼。

    起码要到宋一清那样的，或者像韦舟一样没什么图谋……夏追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跳，只当自己被不着调的这家伙传染了，咳了一声：“我们讨论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你一个青少年搬回国住，难道就没有亲人在这里吗，何必事事来问我？”

    “我在这儿只认识你啊。”

    “少来这套。”夏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真面目，“楼下那群阿姨可喜欢你了，你不去找她们帮忙，总来问我算什么？”

    “他们和你不一样啊，我们是朋友。”

    “……好好说话。”

    “好吧。”黎杰森薅了把头发，神色总算认真了些，“他们喜欢我，只是因为看我长得好或者钱多，这种喜欢是有目的的，我不愿意接受。”

    合着羊毛就逮着老实人薅？夏追给气笑了：“所以说，你只想别人帮你的忙，却不想为别人付出东西，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是为你付出过东西吗？”美少年理直气壮，“要是你觉得不够也可以和我说，只要是我愿意的，我都能给你。”

    只要是他愿意的？夏追被这么光明正大的自私给气笑了：“可我没有并不想让你付出，也不想帮你的忙。”

    “可是现在我需要你。”

    简直是鸡同鸭讲……夏追不想和他再争下去了，抬脚就准备回自己的出租屋。

    “等一下。”她的胳膊被拽住了。

    “夏追，我不明白。”走廊里，眉眼如画的金发少年皱着眉，“照你这样说，我们一样自私，应该是同一种人才对，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相处着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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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