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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潭给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无论是否寻到了宝物,她都必须带着裴寂平平安安的回到奉云城交差。 一个月是他给的最后期限,也是他最大的让步。 因此京墨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情与爱,就只能尽最大努力给他找到想要的宝物,让他得偿所愿。 这是补偿,也是代价。 纵使有了青山楼最好的情报打探,这两件不世出的宝物也并非就明目张胆的摆在明处让京墨弯腰去拿,想要找到它绝非容易之事。 情报告知她其中一样宝物很大可能是藏在距离百里之外,一处名叫落霞的小镇,至于更详细的地点样貌便只有寥寥几笔,更多细节只能靠她亲自调查。 这么久了,竟连青山楼也没有查出过多枝节末细,可想而知其他人苦苦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京墨没有办法,只能依照少的可怜的情报在小镇里寻找有用的线索,因此一连数日早出晚归,抬头见头不见尾,简直神秘到了极点。 裴寂见不着人,饶是再多手段也无用武之地,便闹了几回脾气,拽着她的衣袖坚持要跟着她去。 京墨当然不敢让他抛头露面,无罔涉险,每次便耐心哄着他,然后趁着他没注意转头就溜得没了影子,气的裴寂回过神便摔了好几个杯子,又摔了几个盘子。 幸而京墨的一番辛苦探查有了些成效,这日花了三百文铜钱,无意从本地一位年迈的说书老者嘴里得到了有用的线索,心里便暗暗定下主意,打算改日便去一验真假。 那厢京墨在外面忙的风生水起,这厢裴寂在乌鸣的陪伴下,正坐在入住的客栈大堂里生闷气。 裴寂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蛋无论走在哪里都引得频频回首,实在太过高调。 为了避人耳目,乌鸣给他巧手化容,把他一张过目难忘的漂亮脸硬生生的化成了过目即忘的大众脸,这才少去了诸多的烦恼与麻烦。 被改了容貌的裴寂最初还不太习惯铜镜里一张陌生的脸,后来看的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甚至觉得这易容之术着实神奇,缠着京墨几回要求她教自己。 最初京墨就是易容成一个丑寡妇接近他,他还嫌弃她那张丑陋的胎记脸嫌弃的要命,如今他却上赶着捧出一颗真心还不被接纳,正是可谓风水逆流,好不有趣。 不过易容之术哪有这么好学,当初乌鸣足足学了一年多才勉勉强强,因为一直学不到家憋屈的厉害,有回随口说她不想学了,还被京墨严厉训斥了一番,私底下哭了几回。 这易容之术连乌鸣都学得艰难万分,何况散漫惯了的裴寂,怕是学得没两天便要闹脾气说不学了,京墨便没把他要学的话放在心上,又不想让他缠着自己耽误做事,就让乌鸣去教他。 果然她所料不错,裴寂学了一个时辰不到,便觉得无趣极了主动放弃。 当天夜里裴寂又来缠她,指责她总是不陪自己,却让乌鸣这个小丫头和两个刚到腰高的奶娃娃陪着,他走在外面都感觉自己是拖家带口的奶妈。 她们出门寻宝,容貌家世一概低调为先,因此身份也相应做了改变,在外人看来她们便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主仆。 无需多想,主要负责管事的京墨和裴寂是主,而乌鸣和一对双胞胎是仆。 若再细分一些,裴寂便是不懂世事的富少,京墨便类似主账cao持的管家,而乌鸣是跟着学习的后家学徒,双胞胎则是负责陪伴的丫鬟,分工合理有据,谁都挑不出错。 她们摒弃了护卫与杀手的身份,自作跟随的亲近家仆唤裴寂少爷,展露的纰漏极少,无人觉得其中古怪,便极大的方便了京墨自由外出,不用担心过多。 唯独裴寂不太高兴这个身份安排,他最初是闹着要和京墨扮成夫妻关系,还言辞凿凿的说他们看起来很搭对,这会更令人信服。 他真实的打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京墨没有惯着他,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再多的心思只得胎死腹中,含愤妥协。 裴寂找不到更合适的狡辩理由,闹到了最后还是委委屈屈的接受了,于是天天领着三个小丫头跟在屁股后面在客栈里东串西晃,充分运用他钱多人傻的富少人设,完全没人多想他们另有目的。 一趟按理紧张刺激的寻宝路,裴寂被迫硬生生的变成了一趟游山玩水的闲旅,宝没寻到,人没看到,幽诉的怨气便成日增倍。 半个月不到,裴寂就彻底的忍不住了,找到京墨再次发出抗议。 彼时,京墨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客栈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眼色沉沉,晦暗如海。 窗外正是大雨倾盆,只有霭霭黑夜,空无一人。 京墨凝望窗外的淅淅沥沥,好半刻,侧目看向旁边一脸哀怨愤慨的裴寂,嗓音低低的。 “怎么了呢?” “乌鸣就算了,那两个娃娃还不到十岁呢,姓京的叫她们跟着来,是故意添乱的吧!”裴寂叉着腰,愤愤然的抱怨,“她们这么年幼,长得还不到我的腰高,到底是她们保护我,还是我保护她们啊?” “乌鸣跟着我身边多年,眼力极高,能最快辨识危险,而小蛮小奴是负责保护你人身安全的。”她眼神缓缓,温声解释道,“她们从小在青山楼长大,别看她们年纪小,轻功与暗器却是年轻一辈弟子里学得最好,有她们三个跟着你,我不在你身边也能放心。” 哪怕听到她理由充分的解释,裴寂抱臂冷哼一声,水火不浸,油盐不进。 “反正我不要她们这些奶娃娃跟着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你叫她们走。她们两个上辈子绝对是个哑巴,天天在我耳边吵个不停,烦死了!” “少爷,不要再任性了。”京墨无奈了,耐心的劝他,“你天天在我耳边说个不停,我也没觉得你烦。”她们的确是话多了点,但能力毋庸置疑。 “你说我任性?还觉得我烦?”听话只听不好的裴寂大惊,接着大怒,“你竟然还敢烦我?你以为本城主谁都去粘着么?!” 如果不是因为对象是她,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他都懒得多看一眼呢,只有她还会嫌自己烦,真是见了鬼了! 见他又发火了,京墨没有急着辩解与哄慰,而是侧过眼静静的看着他。 窗外雨珠连线,水打叶片,她在缠绵细腻的雨色回眸望来,如隐去的秋水,云间的月色,眼中光影辗转,水浪打转。 这双深邃的漆色眼眸里藏着太多的碎光,太多的寂静,只需轻轻的瞥一眼,就让人的心碎成了瓣。 裴寂在这双如云如海的漆色眼眸里,想说的话那么多,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像是从高高的山巅上坠落,坠入了这片海浪里,深陷沉沦,一个多余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不要闹了。”她看着他,轻声开口,没有责怪,只有劝止,“好么?” 裴寂站在她面前,愣着身,红着脸,许久之后才别别扭扭的捏紧手指,然后模模糊糊的低应了一声嗯。 “少爷真乖。”她垂眼,吩咐着,“出去玩吧,我要安静想点事儿,暂时别来打扰我。” 裴寂果真二话不说的乖乖出门。 一走出去,乌鸣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脸色复杂,眼神古怪。 两个人一声不发的互相看了许久,气氛逐渐微妙了起来。 少顷,乌鸣挑了挑眉,像是怕屋里的人听到,压着声的问他:“裴大哥,师父治人是不是很有一套?” 这么多年以来,她跟在师父身边学武识器,认字读书,师父对她不会打,也不会骂,甚至声音都不会大一点,但她就是不能在师父平静望来的深邃眼眸里闹过半盏茶的功夫,很快便会缴械投降,乖乖听话,连一点反心都不会起。 师父不会发火,因为让她发火的人往往活不到见第二天的太阳。 师父不会生气,因为任何闹腾的举动都在她眼下坚持不了太久。 师父不会…… 总而言之,当那一双如深夜海浪的漆色眼眸凝望着你时,脑子里全然一片空白,压根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只记得眼随她转,心顺她意,根本反抗不了她一丝一毫。 听完乌鸣说的话,裴寂的脸就极其可疑的红了。 “我,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小屁孩子,她说什么我都乖乖听着。”他还死撑着面子不放,强行挽尊。 “以前才不是这样的,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她一看着我,我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肯定是她学了什么古怪妖法迷惑了我……” 乌鸣都懒得戳破他这点残余可怜的面子,翻了个水淋淋的白眼,连声敷衍的应答。 “是啊,我师父是妖精,我师父是艳鬼,最不济也是精魅,”她大刺刺的嗤笑着,不尽嘲意,“要不然堂堂的城主怎么会连我师父学了迷惑人的妖法,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呢?” 裴寂的脸就更红了,却无话可驳。 在乌鸣百般玩味的眼神下,裴寂很快落荒而逃。 待他跑路,报复成功的乌鸣还未趁机溜走,房门半关的屋子里飘来一句沉唤及时止住了她的步伐。 “鸣儿。” 乌鸣登时一激灵,在门口立马站的笔直:“在呢,师父。” “进来。” 乌鸣暗道糟了,也不敢跑了,硬着头皮推开屋门而入。 进去就看师父玉身挺立在窗边,背影高挑,一把窄腰。 窗外连绵细雨,忽从南边吹来了一阵风,冷风卷着雨灌进屋里,师父胸前垂下的长发根根飘在窗外,转瞬被雨线打的湿透。 京墨的银制面具放在桌前,旁边压着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窗外的雨丝条条,润的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乌鸣抬眼悄悄瞥了两眼,谨慎的收回视线,缓慢站到了京墨身旁,一声不敢多吭。 “好端端的,你去逗弄他做什么。”京墨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嗓音淡的如水,“我之前才嘱咐过你们,在外都尽量顺着他,别去故意招惹他,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了?” “可师父就已经很顺着他了啊。”乌鸣低眼盯着脚尖,不甘心的嗫嚅道,“如果我们再顺着他,那不得惯坏了他,到时候惹出祸来怎好的!” “他要是真闯出了祸,那自是有我担着,何需你来担心。”听出她话里的幽怨之色,京墨回头看向她,仍是一湾浸在水里清冷冷的眉目。 “此行不要给我多出事端,若再耍小孩子脾气,我便要让你回楼了。” 乌鸣埋着头,没有说话。 窗外逐渐雨小声消,树下暗影消逝,京墨收回了目光,从窗外扯回自己湿润的长发,坐回桌前的椅子里长腿交叠,衣纱垂地。 “还说我是妖精,艳鬼,用妖法迷惑人心,”京墨靠着椅背,手肘抵桌,“谁教你说的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乌鸣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就知道师父听见了。 完蛋了,小命休已。 京墨看着她站在面前局促不安的模样,轻轻地叹息一声。 她向前倾身,抬起手腕,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戳在乌鸣的眉心,触感微凉,指腹柔软。 京墨的本意是指点她一下,乌鸣却小小的抖了抖身子。 她不假思索的拉下师父的手,按在掌心里,再低头傻傻的望着座椅里的师父,半天没有放开。 最后在京墨微微蹙起的眉尖间,乌鸣才咬着唇瓣,依依不舍的迟迟放开师父冰冷柔软的手指。 五感迟钝的京墨没有多想,收回手后就垂搭在扶手上,指骨白的如玉如葱。 “这次就算了,你出去吧。”她缓声的警示道,“以后要再敢胡言乱语失了礼数,我真罚你了。” 师父都很久很久没有罚过她了,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小题大做,乌鸣心里不免委屈,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明明是他先张口说的,凭什么只怪她一人啊? 师父真是大大的偏心。 她明面上答应的再好,心里想着的是些什么,京墨好歹养了她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身边个个都是不省心的,上赶着给她添堵增事。 她上辈子都是造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