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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秀

    

首秀



    妙月的首秀,是丹枫山庄选拔出战青衿试的人员考量。

    她的对手,是天枢。

    妙月私底下问过兰提,星生有没有参加过青衿试,兰提摇头:“星生不愿意参加,他不仅没有功利心,更没有企图心。”今年星生则是参加不了,他废了右手,骑马都为难,而苏晓宵又在客栈里人间蒸发,妙月都几天没见他了。兰提不想说,谁来了也撬不开他的嘴,星生现在在哪,都没人知道。

    兰携兰招随侍兰提左右,不过三兄弟关系很一般,兰携总是心不在焉,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木的骰子,家里赌场没了,他是最伤心的人。今天兰提给他一个裁判的职责,兰携懒洋洋地坐在高台上,傲慢地扬起下巴:“小天枢,可别把人家打哭了。”

    天枢年纪小小,悟性却高,能走到现在靠的是坚韧不拔的心智,飞升速度是一等一的快,且天枢求兰提求了几年亲传弟子的事,转眼兰提就收了妙月,天枢持剑在对面,虽然面无表情,妙月却尝出了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妙月今日穿得利落,背手负万钧剑,红宝石额饰的系带和辫子绑在一起,明眸皓齿,而且并不怯场,是个一见就会让人心生喜爱的美人。

    兰拣在台下担心道:“天枢这个孩子……剑心坚定,只是十四岁而已,若一时意气用事,他对应姑娘,恐怕会很不客气吧。”

    之所以把天枢安排给妙月做对手,是因为在之前的比试中,天枢已经拿下了丹枫山庄的头名,赢过天枢,末位淘汰,妙月跻身首位。兰提的手笔,自负得让人怀疑。

    兰提右手托腮:“在我眼中,胜负已分。你不必过分在意天枢,还不到你在意的时候。”

    兰拣微笑着目视台上二人:“你对我如此刻薄。”

    兰提将茶盏推给兰拣,低声道:“我实话说了,棺材距离我只剩三五年。哥哥你天资不够,天枢够,可是血缘太远了。我又舍不得哥哥你英才武略,加上二哥你没有生育能力……天枢我有意推给你做养子。”

    “天枢可堪大任,哥哥你可为家主。”

    兰拣捏碎了杯子。

    兰提往座椅后靠,端起茶盏:“绿烟已经松口,敌在暗,我在明。你我皆知兰家前有狼后有虎,燕西门与殷疏寒一战,已耗尽我半生寿命,再来一个殷疏寒,我可以不要命,我也可以让兰携兰招不要命,死了兰携兰招我们还有堂兄弟,死尽了堂兄弟,就轮到天枢了。我生前,当然要让天枢名正言顺。”

    兰拣被杯盏碎片扎伤了手,血液涌出,兰提抽出条帕子给他。

    兰拣低头清理伤手,兰窈好奇地探头过来看,兰提更压低了声音:“绿烟那夜究竟看见了什么……你我心里清楚。我没将她交给兰窈审,就是还在守护你的秘密。天枢我还可以让他给大伯磕头,大伯痴傻,他又不能拒绝。答应又或是不答应,恢复身份又或是做兰家家主,阿拣,我都是给你选的。”

    兰拣不发一言,含着水雾的眼睛望向兰提:“我还要谢谢你?”

    兰提轻声道:“不客气,jiejie。”

    兰携负责妙月和天枢的比试,他不喊开始,妙月就一直握着剑,而天枢是昂着头,神情倨傲,这种神态出现在过兰提的脸上,出现过兰窈的脸上,出现过星生的脸上,他是纯正的兰家人,知道自己可能会输,却又傲又杀气腾腾。

    兰携无邪一笑,终于敲响了战鼓。二位都不是真枪实剑,沾满白颜料的木剑模拟了真剑的重量,却不会伤人性命,最终比的是身上的白点谁更多。

    妙月出了第一剑。

    兰拣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着:“众目睽睽,你又何必羞辱我?”

    兰提凝视妙月行云流水的动作:“阿拣……阿姐……我从来没有和你不亲,可是我太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你要认可,你要尊严,你要地位,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把天枢拱手送给你,他是真正的好孩子,心性纯良,只要阿拣你善待他的母亲,他就能为你撑起兰家的天地。你看,他出剑的动作,不像兰家少主吗?”

    天枢杀过来,虽然剑势不够精细,还有瑕疵给妙月发现,可是那不要命的架势不正是三丹剑的剑魂?

    兰拣还是颇觉受辱,她切齿道:“自我枫林初来葵水,你窥得我血污罗裤,这难以启齿的默契逼得我讨好你,次次在你这里自取其辱,可是我还是小瞧你了。你这种安排,是好几年前就这么想了吗?”

    妙月用三丹剑的简化版本,虽然阴阳调和,可她不是出来卖命的,她出剑自有她的轻巧在,因为她不是非赢不可,她甚至还有心思朝兰提露出一个笑脸,兰提也一笑——下一个剑势,妙月轻盈地躲过了天枢的猛攻,她斜刺一剑,在天枢身上落下一个白点。

    兰提笑容更朗然:“人么,总得看得长远一些。”

    天枢皱眉,他大汗淋漓,少年心性更加不甘,也不屈,一记猛攻直直地刺向妙月。

    “你我都是郁郁中长大,阿拣你担心女儿身暴露,而我是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上。你也会做被发现是女人的噩梦吧?我算计我死后的事,也再正常不过了。”

    兰拣平和了下来,她终于肯转头看兰提平静的侧脸,十九岁的人啊,她大他四岁,却永远在猜他在想些什么。

    “择日让天枢认我做父亲吧,但愿他不会识破。”

    兰提漫不经心道:“那么聪明的孩子,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兰拣沉下心,可是嘴角仍然挂着柔柔的微笑:“他若认我做父亲,自然要守护我是女儿身的秘密。”

    天枢的猛攻落空了,妙月挑眉,她也预料不到自己能躲过去,只是这招兰提教过,他预料过对剑之人会这么来,他也教了她该怎么做,妙月躲得又及时,又能反守为攻,天枢身上又多了一个白点。

    兰携打了个哈欠。

    妙月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剑,她哪来的能力能让天枢一次次猛攻落空呢?平时兰提随便林边捡起根树棍带她比划过的那两招,她全照搬来对付天枢了,天枢越出剑越慌,妙月又一次在他身上落下一个白点时,天枢眼眶里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妙月把小孩欺负哭了,立刻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和你比了。”

    天枢满脸通红,泪水还挂在脸上,理都不理妙月,又卷起剑势,重来逼妙月还手,妙月哪见过这种家里过招都这么较真的人,求助地看向兰提,兰提移开了视线,他不好插手。

    兰携又打了个大哈欠:“还有半注香。”

    妙月为难之下,便不断退让,可她却退,天枢越凶,而且她的退让反而激怒了天枢,天枢一直一言不发,一言不发地出剑,一言不发地掉眼泪,妙月琢磨是不是该让他一次,给他也在她身上戳个白点点,他不就好了吗?

    于是妙月便没动,给天枢刺中了她。

    兰提扶额,笑了出来。

    兰提一笑,用余光看他的妙月就也想笑。她又被天枢刺中了一剑,身上多了个白点,二比二平了。妙月便觉得这结局不错,平局最好。她再无战意,只躲而不进攻。

    兰窈皱眉:“不懂规矩的小丫头。”

    兰携烦了,一脚踹翻香炉:“好了,时间到。”

    妙月还想哄小朋友一样捏捏天枢的肩膀,宽慰他没事的,毕竟她师父是兰提啊。天枢则是躲开妙月的手,刚才赤红双目,眼泪如断线珠子,现在满面泪痕,却没了凶巴巴的神情,恭恭敬敬地行礼:“天枢失礼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妙月下了台就想到兰提身边来,只是她不好蹦下来直接来找,而是要穿过人群过来,她顶着众人的目光打量,直奔兰提,却见到兰窈在和兰提说些什么,兰窈见了妙月,不悦道:“云露宫什么也没教给你?”四姐不客气起来,仿佛额间的朱砂痣也会盯人,妙月摸了摸自己的辫子,没吭声。

    兰提反感道:“她不是兰家人。”他点了点jiejie的肩膀,手指是点,动作却是轻推,兰窈又望向妙月:“武林大会都有你一席之地了,居然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野人。”

    兰窈拨弄了一下兰提的长耳穗,兰提厌烦地躲开:“别来指点我的人,好好管管你弟弟,兰招最近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兰窈轻笑:“知道你喜欢她,好好教教她吧。”

    小野人应妙月舌头打结,及至人群散尽,兰提牵着妙月的手带她回自己的院子,妙月才问兰提她做错了什么。

    兰提随手折下海棠花插到妙月背后的辫子里:“花长得还不错。”

    “我跟你说话呢!”

    “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只不过四姐他们觉得,这种对战,若站着不动给对手机会是不尊重对手,是在藐视对方,你初来乍到,顾念天枢年纪小,所以让招了,天枢非但不会谢你,还会觉得你轻视他,瞧不起他,所以你看他的眼泪是越流越多,你伤到他的自尊了。”

    妙月自责道:“那我去给他道歉!”

    兰提道:“你想去我就带你去。还好是天枢,天枢心善,他被你这么对待,只会无比受挫,默默消化。如果你对面是兰窈,是兰携,他们俩被你让招,一定会想方设法活劈了你。”

    “那你呢?你被人让招,你会怎么做?”

    兰提掐了掐妙月的脸:“万钧剑对你来说过于沉重了,明天会给你换把新的。”

    “又岔开话题?”

    “我回复那个问题会显得我很不谦虚。”

    妙月被兰提引着走向了别的方向,他轻笑着问妙月:“赢了的感觉怎么样?练了半个月,能赢天枢。”

    妙月耸肩:“没什么特别的。”

    “你真是兰家人的克星,你哪怕学成了三丹剑,剑魂也永远是闲云野鹤,不偏不倚,不急不躁,而我们兰家人急功近利,要速战速决。天枢的企图心是吞天并地的,面上是彬彬有礼的晚辈,内里却是渴求地位身份的凶兽。你出剑,就像仙鹤飞过猛虎的头顶,时不时还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他又是小孩子,怎么会不哭呢?”

    兰提下判断的声音很柔,兰提又叹息般道:“天枢这样的企图心,却还是个走正道的好孩子,真是难得。”

    妙月若有所思道:“那……”

    兰提回头朝妙月一笑:“可是他碰上了更难得的应妙月。”

    妙月拨兰提的耳穗,脸微微一红:“我是不懂对战礼仪的野人,是没见过市面的村姑。”

    兰提失笑:“真心的?”

    妙月扭头,脸更红了:“不是真心的,总之想要你再夸我两句嘛。”

    兰提低下头吻上妙月的嘴唇:“今天很厉害。”

    妙月疑心在这里接吻会被很多人看见,她余光中就看见远处高台上的人影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兰提带妙月来了天枢的翁舍,天枢的母亲正在舂米,见了兰提不知该如何是好:“三公子!……家主。”

    妙月去见了磨剑的天枢,天枢十分惊讶:“这点小事,您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你是庄主夫人,怎么可以贵步移贱地,还对小人道歉呢?”

    妙月不解,吭吭哧哧半晌,还是道:“我不是兰家人,就……目前还不是。这是我们云露宫的规矩,做错了事就道歉。”

    天枢沉默,然后开口:“云露宫是个奇怪的地方。”

    二人出了内院,便见到兰提和天枢的母亲坐在石桌两端,天枢的母亲端给兰提一杯大麦茶,兰提颔首接下。

    兰提朝妙月摇头,示意她先带着天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