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横梁上久不清理，脏得很，四处结的蜘蛛网也都残缺了，丝线粘黏在一块。

    晏安学着他在梁上蹑手蹑脚地爬行了一会儿，身上衣服就沾满了灰，他把手举起来一看，发现两只手掌也都黑乎乎的了。

    他再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爬过的地方都干净了。

    晏安正懊恼脏了手，却听见有人在旁边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一扭头，就看见是方婴秋在笑。

    方婴秋本来还以为这小少爷含着怒气转头，马上他就要讨得一顿骂了。

    不会很凶，但也要倒竖了眉瞪他一会儿。

    可那小少爷却忽然收敛了怒气，目光直勾勾地在他面上盯了半晌。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蹭脏了脸，才让那小少爷盯着他看，还没等他擦个脸，那小少爷就又挨到他身边来了。

    他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要下去了，身上脏死了。”

    小少爷靠得有些近了，说话时两腮微动，让他下意识就伸手抹了下他脸上沾着的黑灰。

    等他反应过来时，小少爷已经朝他笑起来了，好像没觉得被他碰一下脸是多了不得的事。

    他心安了些，便先纵身跃了下去，然后朝着上面张开了双臂，示意小少爷跳下来。

    小少爷没有迟疑，直接学着他跃了下来。

    他纵身落地，阳光从窗外照着他，从脚到脸上的笑，他坠入阳光的整个过程都慢得不可思议。

    好像是故意要让他看得清晰，记得牢固。

    他有点晃神，所以小少爷落下来的时候，左手从他的面颊上蹭了过去，他没能及时避开。

    他把人稳稳接住，小少爷不知为什么就直扑到他身上，揽着他的肩膀咧开嘴大笑起来。

    他有些愣住了，下意识的就要去摸挂在腰侧的剑。

    小少爷笑过之后就从他怀里退了出去，同时把两只黑乎乎的爪子亮出来给他看。

    他顿时懂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刚被他蹭过的脸颊，再一看，果然被蹭上了他手里的黑灰。

    那小少爷呢，已经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忍着笑跑了。

    在客栈里待久了，总会生闷。

    晏安问了伙计这镇上有哪里好玩，伙计告诉他说，镇外的山丘上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庄子，里头有棵桂花树。

    栽了几十年，现在正是花期，飘香十里，经常有小孩闻着花香到那里玩。

    如果他们闲着无事，倒也可以去那里看看，摘些桂花回来可以做花糕吃，还能泡酒。

    晏安对桂花树的兴致不高，他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

    但实在无聊，他便还是让方婴秋陪他一起去了。

    那座庄子很好找，镇上的小孩都知道在哪，他们随便一问，就有孩子给他们指了路。

    到了地方就发现伙计说得没错，那棵树枝叶繁茂，树干粗壮，长了有两层楼高，满树都是金黄的小花，香得人发昏。

    晏安三两下爬到树上去，登高眺望着四周，忽然“哇”了一声，说：“这里能看到他们在田里割稻子诶。”

    小少爷忽然起了兴致，低头对他说：“要不然明天我们去帮他们割稻子吧。”

    “我还没有干过农活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小少爷一脸的期待和向往，一副充满幻想的模样，他不得不吐露出残酷的事实。

    “并不好玩。”

    他想起自己为了得到一顿填饱肚子的午饭，而去帮一农户收割稻谷的事情。

    他赤着脚踩在微湿的泥地里，虫子从他脚背上爬过，痒痒的，他却没心思动一下脚。

    因为稻田又宽又大，他在田地里望过去，只见一片随风晃荡的黄色稻穗，好像延展到了天边去，而他就是稻田里的一只小虫子，怎么爬也出不去。

    镰刀在他手里握得发热，却也比不过天上的太阳，它又大又烈，晒得人身上guntang无比。

    弯腰下去，稻田里不透风，闷得人甚至不想呼吸。

    他头上一滴一滴的落汗，只觉得稻杆散发出来的清香和草木腐朽的霉味，混杂着泥土潮湿的土腥味，比人淌出来的血液还难闻。

    他不能停，必须拼命的干，不然就割不完了。

    他身上挂着剑，村里没有人肯给他饭吃，他们背地里说他是用刃的讨命鬼，说惹上了他官府都不敢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刚杀了一户人，剑上血迹都还没有擦干净，官府的人看着他出了城，没一个来追他。

    可他又年少无知，杀了人就走，也没从死人身上掏点银钱做路费。

    他一路走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吃口饭便只能替人干活。

    姑父不允许他们做任务以外的事。

    偷盗、抢劫、诱骗，这些简单轻松，却可能惹上麻烦。

    毕竟谁也不知道路过你身侧的人会是个什么身份。

    他累死累活忙到太阳高悬头顶，村里人都回去吃饭了，他却还有半块田没割完。

    他闷头干活一声不吭，直到村里人又陆陆续续回来割稻子，他才把活干完，得到了两块干烙饼。

    给他烙饼的妇人在门后跟人谈论他，说：“本以为他干不完，没想到……”

    他啃着烙饼往外走，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香浓郁的太过了，四处都是甜腻的味道，就好像坠入了蜜糖里，又粘又腻，叫人难受。

    小少爷坐在树上问他：“你割过稻子？”

    他点头，说：“割过。”

    小少爷又问：“是你主人家的稻子？”

    他说：“不是。”

    小少爷忽然收声了，他在繁花浓香之中，摘了一簇又一簇桂花放到衣裳上。

    他隔着交错横杂的枝桠仰头望着他。

    偶尔会有一两朵散下的金桂从小少爷的掌心，衣袖，或是枝杈上掉下来，从他眼前落下坠到地上。

    枝桠厚密，他只能瞧见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于是在朦胧之间，他恍惚觉得，端坐在桂花树上的那人太过高远了，是天上仙君也说不定。

    他正晃神，树上那人就把衣裳上兜着的桂花全洒落了下来，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

    他视线迷蒙无比，花香溺得他几近窒息，就听见一声含怒的话又在责他。

    “下次不许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好跟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