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她很好（今）

    摘星峰上的禁制阵法还是与上一世一样，在面对顾采真时形同虚设，对她的来访没有表示出半点驱逐和攻击。但如果真的就此低估和忽略它们的威力，那便大错特错了——它们对别人可没这么客气。

    上一世正魔大战行进尾声，魔族大破归元城，即使她交代过手下，严禁踏足摘星峰，但总有那么几个属于半路收编又自诩修为甚高的魔族，不安分地试图偷偷挑战她的权威，又觊觎摘星峰的灵宝，甚至打起想要生擒池润逼他为自己改运的主意。

    然后，还没等顾采真暗中加诸在摘星峰的神识动手，他们就先被这些禁制与阵法弄得有死有伤。等她押着花正骁来到山下，顺便给其中几个没死透的魔族补了下刀，确保他们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后，这才上了山。

    顾采真始终不明白，当初她还是个修为低等的普通弟子，为何能在摘星峰来去自如。曾几何时，年轻的她以为是自己事先做好勘察，找的路线隐蔽之故，压根不知道禁制阵法的存在。而后来，落在她手中的池润也始终没有给过她任何解释。

    可如果当初被禁制阵法挡在了山下，她根本没有机会认识阿泽，也不会在那之后，又经历那么多阴差阳错的波折……

    因为不知道池润和季芹藻会谈多久，顾采真没多耽搁，很快便动身前往摘星峰，她一路走得异常顺畅，循着那条自己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来到了处于半山腰的青华池。

    只是这里没有总会等着她出现的那个人。

    看着熟悉的临水小榭以及充满灵气的池水，她未曾感觉到一丝轻松。

    围绕在阿泽身上的疑团太多，即便后来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但那些疑团依旧没有得到解释。由于池润的嘴太紧，上一世的她至死也没能弄清许多事。

    这些疑惑堆积在她心里，穿越生死，跟着她来到了这一世。即便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和阿泽再一次开始，可站在两人初识的青华池边，她还是忍不住心绪万千。

    月色微凉，池水轻漾，回首前生，大梦一场。

    算了，想不通的，就别想了。

    她不怕想到那些事，但她怕想到那个人。

    不愿让自己沉溺在毫无用处的过往记忆里，顾采真深吸一口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个水囊，全都装满后立刻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偷水贼。

    与此同时，正在晚来秋与池润探讨古方的季芹藻，在看到自己的师弟第三次对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泽之，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我来之前，先去见了下采真。”池润道。

    “嗯。”虽然对他此举感到意外，季芹藻还是点点头，问，“她可还好？”

    “晌午，她从你这儿回去，途中就发作了一回，还好有正骁护送。据她自己说，是没什么大碍，但她好像躺了一下午，所以午饭都没吃。”池润答，其实顾采真下午发作的那一次更加厉害，那灰败死寂的情绪让他都跟着心悸。但感应之事他还不想让师兄季芹藻知道，所以只字不提。

    季芹藻一听顾采真没吃饭，立刻皱眉，面露关切，叹了口气，“恐怕没她说得这般轻松，等会儿我也去看看她，看看到底是何情况。”

    “我陪她吃过晚饭才走，她已经睡下了。”池润道，“我瞧着她气色尚可，不如等明日她来晚来秋时，你再问她也不迟。”

    季芹藻微微颔首，听师弟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随即语气一顿，有些疑惑，“你陪她吃晚饭？”

    “嗯。”池润神态自若，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季芹藻笑着问，“你和这孩子话都不曾说过几回，怎么想起来陪她吃饭？”

    “师兄不是说我之前不适之际多亏了有她在，我就去看望看望她，见饭菜够吃，便陪她一起吃了。”池润不紧不慢地回答，顺便反问一句，“她之前住在晚来秋，你不也陪她用餐吗？”

    季芹藻一怔，总觉得他这话的语气里有种类似于“这事你做得，我便做不得？”的质疑，旋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都哪儿跟哪儿的离奇联想。

    他自然没有纠结于此，只是道，“采真的性子太过懂事，这点真是，好也不好。”

    “徒弟懂事，不是好事吗？”池润低头看着摊放在桌上的药方古籍，仿佛是随手翻了一页，语气淡淡地说。

    季芹藻笑了笑，“若你有一日也收了采真这样的徒弟，就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了。”因为她的懂事而欣慰，也因为她的懂事而心疼。

    池润抬眸朝他看来，指腹摩挲着书页的角尖，神情带着点漫不经心，“我虽不会收徒，但采真的确很好。”

    季芹藻终于露出讶然的神色，毕竟池润一直阻拦他收第二个徒弟，因为生死轮回劫之故，即便后来采真拜入他门下的事情已成定局，泽之对她的态度也明显带着审视。

    旁人看不出来，他们同门多年，他却是看得分明。

    采真那会儿自己也身受重伤，但救泽之时明显不遗余力，甚至没顾上身为女子的清白，他交代了正骁要守口如瓶，也知道泽之对于过程并不知情，不是他要为自家小徒弟讨什么好处，但那之后他反复提醒泽之要对采真好些，的确是因为他心疼她，替她委屈。

    没成想，泽之倒真的对她有所改观了，甚至作出她“的确很好”的评价。

    采真她当然很好。

    季芹藻乐于见到自家师弟对他小徒弟的态度有所缓和，闻言不禁打趣道，“她再好，也已经是我的徒弟了，你可莫想抢走。”

    指间的页角忽地一折，池润神情自若地将它抚平，挑眉看着师兄，“怎么会。”

    他顿了顿，思及那个他本不该知道的、存在于这对师徒间的亲密之吻，并想到那还是由季芹藻主动的，心底瞬间莫名有些不舒服，又道，“师兄慎言。”

    季芹藻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认真，显然是没听出来这是句玩笑话，不由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他当然知道池润从没动过收徒的心思，于是话言中笑意更甚，“就算你想抢，她也不可能离开我这个师傅的。”

    自从顾采真入门至今，一直尊师重道乖巧沉静，季芹藻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此刻他虽然是开玩笑，但这句话里的笃定却是真切万分的。

    池润听得手指冷不丁一弯，指尖在珍贵的药方古籍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指甲痕，师兄这话说得有意思，他到底指的是他和顾采真师徒情深，还是因着觉得他这个师弟不知内情，所以话中有话另有所指？

    “嗯？”季芹藻的声音令池润回过神来，抬手正要抚平页面那道指痕，却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翻开的那一页上。

    季芹藻拿过书，修长的手指点在书页的一行字上，“这个絮果，与兰因的名字看起来是对应的，可能有所关联，且看看它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倒推出兰因的线索来。”他边说，边开始翻查这一页的前后内容。

    池润之前找到的一副能解巫毒的古方中，提到了一味名为兰因的药材，他们二人都前所未闻，原本以为方子只能搁置，没成想他这随手一翻，倒找出了一个新的切入点。

    池润不再多言，但就此中止的交谈让他多少有点如鲠在喉——师兄和顾采真之间，还会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吗？

    而他们之间若是有了师徒关系之外的纠葛，会不会应验成劫？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如果少女没有老老实实如她所言地去睡下，那这个时辰她很可能又出去哪里采药了。

    池润从顾采真那儿离开时，趁其不备在她身上种下了追踪咒，他看了一眼专心研读古籍的师兄季芹藻，另一只手垂在袖中掐了个指诀，分出一缕神识飘悠而去……

    不出他所料，顾采真这会儿果然不在那小院子里……嗯？等等，这个方向……她怎么会在摘星峰？！

    池润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季芹藻抬眸看向他。

    “师兄你查到什么再告诉我，我先回去了。”他说道，转身就走。

    季芹藻目露疑惑，但池润做事向来随性，他便没有多想，继续看着手中的典籍，因而没有发现，他师弟离去的背影，比平时多了一分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