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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承欢(2)

    

第九卷:承欢(2)



    次日姚顺峰约了林敢到海边别墅烧烤,这两年他试着把经营下放,真正步入养老生活。海边、海风、漫无边际的日出日落,可想而知,一个健朗而资产雄厚的老头可以活得多么幸福。

    林敢带着李冬青前往,他们本来定好今天冲浪赶海,冬青说也想见见那位老人。刚一入院,就看见姚顺峰在逗狗,林敢介绍:“姚爷爷,这是李冬青,我女朋友。”

    他习惯介绍她名字再到身份,这些小细节都让李冬青满意,打招呼时都分外甜蜜:“姚爷爷好!来得匆忙,希望您不要见笑。”

    姚顺峰眉眼笑开:“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物?”

    礼物是匆忙购买的一套茶具,林敢记得外婆说过,姚顺峰跟她这么多年还维持着不错的情谊,就是因为都对茶水有些爱好研究。冬青特意找蕙如问了合适的工匠和牌子,当地的紫砂茶壶未必多么讲究,好歹一份心意。

    烧烤宴会人不多,单就姚顺峰的家人朋友。昨日他才提起的小孙女就在一旁帮着串rou,林敢有意保持距离。倒是李冬青,来了琼州后像是卸下好多包袱,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只三五分钟,已经说说笑笑。

    吃到一半开了个麻将桌,小辈陪老人玩耍,李冬青掐牌精准,胡得快,姚顺峰直呼:“这要是在过年桌上,小冬青能杀得人家血本无归!”

    冬青不好意思:“我也就是小手气!”

    姚顺峰哈哈一笑:“小手气总比没手气的好吧!”他看一眼边上血本无归的林敢,眼里尽是嘲讽。“林老三啊,以后仰仗小冬青帮你攒运气吧!”

    麻将桌上都是家常,聊林敢小时候的糊涂事儿,也不忘提他外婆把关,问问冬青的近况,得知她还在念书,津津乐道:“念书好啊,女孩子多念书,脑袋清明,以后不容易受欺负!”

    他瞥一眼,想起手机里那张还没删的照片,又笑了。“不过我估计嘛,林老三不敢欺负你的,叫他外婆知道了,直接打断腿哦!”

    言辞之间,调侃亲密。冬青觉察到一些幽微,可老年情谊与青年不同了,何必再细究到底是个什么性质?权当他是林敢的长辈,一个和颜悦色的长辈。

    散桌前冬青适当地将牌喂出去,尽量保持了桌面上的平衡。姚顺峰小孙女收回成本,明显开心许多。送别时还加了微信,说总觉得她眼熟,姚顺峰说她看见小美女都眼熟。

    她撇嘴嘁嘁,瞧见她朋友圈的讲座转发,才恍然明白:“我就说眼熟嘛!冬青你是不是两年前参加过花园赛?”打量一圈,又关切道,“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李冬青眨眨眼:“好多了,谢谢你关心。”

    “那就好,当时你突然从台上倒下去,给我们下面的人吓了一跳!没事就好!”

    “是我自己不注意,低血糖了。”

    李冬青胡诌借口,姚顺峰看出她的尴尬,闷咳一声,说是嗓子不舒服,连忙把孙女叫回来帮忙。走到别墅区外,林敢才敢问她:“晕倒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低血糖?”

    “真的,骗你干嘛?”李冬青笑笑,故作轻松。

    林敢趁闲查了内幕。花园赛其实就是个出版社联合组织的新兴比赛,意在培养行业新星,发掘一些可能被埋没的作品。姚顺峰孙女任职的出版社刚好是那年的主办方,才对李冬青的昏倒印象深刻。

    一场新比赛,一个小翻译,一次无伤大雅的晕厥,叠加起来,新闻上呈现的内容少之又少。他想起李冬青前些时日因熬夜引发的头痛,有些担心。

    “回去之后我们去趟医院吧,检查一下,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但是就当给我买个心安。”

    “......好,听你的。”

    一场大病会改变许多,瞒是不可能瞒住的,冬青想,回去再找机会告诉他,不论他决定离开还是留下,都没有遗憾了。

    想到这里,挽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下了烧烤是傍晚,能蹭上赶海,但是林敢听见李冬青擤鼻涕,决定把这项活动延后。这次出差梁训给他放了五天假,也算作延迟到手的去年年终奖。他规划带她多走走,散散心,她不想去,说只要吃饭睡觉散步,就很满足了。

    “这么好养活?那不是跟在家里一样?”

    “不一样的。在家散步和在这里散步是不一样的。”

    她执拗,林敢也不纠正,顺着她来。租车刷一遍海边的公路,散步走远再骑小电驴回去。夕阳霞光送行,李冬青搂住他腰,忽然就大喊。

    “林敢,再开快一点儿!”

    这场景复刻勾起几年前他载着她在北京夜里飞驰的回忆,林敢铆足了劲回应她的要求,只可惜小电驴能量上限摆在那里,再怎么努力也难以重现夜里奔驰的记忆。他心想,要不回去再把机车给捡起来?

    酒店下是碧蓝的泳池,许多情侣耳鬓厮磨。林敢得知李冬青是个旱鸭子,下定决心教她游泳。见她换了身泳装,雪肌如玉,垂落的碎发刚好落在锁骨沟,压抑的兽性又叫嚣起来。

    冬青推推这个啃咬在肩头的男人:“不是说教我游泳吗?”

    “以后再学吧!”林敢掐着她的腰,“现在有正事要干!”

    说罢,推倒,流出色气,耳鬓厮磨,干“正事”。

    大约是环境太能烘托气氛,这一夜他真是没辜负“小野狼”的称呼,房间里各个角落都是暧昧情欲。冬青是给饿醒的,忍着浑身酸痛去推他,他一个劲喊困,她不得不腹诽,哪来一头累死的牛?

    她没了办法,先下楼找吃的。张医生说生病最重要是饮食作息规律,李冬青睡眠和运动都缥缈,却在吃饭这件事遵守得很好。

    rou蛋奶都搭配好,还得准备水果。她满意地挑了两块猕猴桃,找到窗边的位置,林敢也屁颠屁颠跟过来了。

    日出早过,海面闪烁着金光。冬青心情好,谁知道才喝了一口奶,瞧见一个熟人,脸色瞬间垮下来。她没想对话,是李宪年自己走过来。

    “李冬青,你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叔叔好,我叫林敢,是冬青男朋友。”

    “男朋友?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眼神犹疑,半抬下巴开始盘问细致情况,诸如家庭学历工作。得知他大学肄业还是个调酒师,这个大学副教授的傲慢嘲讽全摆出来了,然而火气不是冲着林敢,是冲着李冬青。

    “好啊,李冬青,你眼光可真好!你徐阿姨要给你介绍你不听,自己找就找个这样的呗!”

    “这样的怎么了?他挺好的,我喜欢。靠本事挣钱,不欠谁的,轮不着你数落。”

    她不想毁了这次旅行,拉着林敢要走,李宪年却拦住她,极其傲慢:“一个调酒的能有什么好?天天瞎混!”

    “奇了怪了,他不好难道你好?至少他不会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冬青哂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傲的,一个大学老师能有多了不起?她看不惯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留情面,直接瞄向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女人。那人就在三两步外,不是徐燕,刚刚却跟李宪年举止亲密。

    她眼神戏谑玩味,就要发作,李宪年这时候知道害怕了。

    “这里人多,你少给我发疯!那是我同事,你以前见过的。小关,你关阿姨。我们俩是正当关系,别在那胡思乱想!”

    “跟我解释干嘛?我可不好奇她是谁!不过......”冬青莞尔一笑,“关阿姨嘛,我确实是认识的。她老公死的时候你还带我去吃酒呢!但是徐阿姨认识吗?我们吃酒的时候徐阿姨有一起吗?她知道你跟人家来高档酒店吗?”

    李宪年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妻子徐燕,长相甜美,却豆腐嘴刀子心,发起狠来能把楼下大爷骂得哑口无言。起初两人爱情甜蜜,很快就有了李裕松。以为日子能这样顺畅地过下去,可生活里鸡毛蒜皮一多,再美好的感情也没那么纯质了。

    小关人好心善,多问候几句吃几顿饭,一来二去,关系就亲近了。不论李冬青怎么想,说是出来玩,就是出来玩!李宪年自认遵守底线,什么越界的举动都没有过!

    “你别把事情往你徐阿姨身上扯,我跟小关就是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用得着这么强调吗?我没记错的话,关阿姨参加了你和徐阿姨的婚礼吧,她不会不知道你已婚吧?要不要我过去告诉她?”

    李冬青作势要走,李宪年直接堵住,指着她鼻子就叫她放尊重一点:“李冬青,我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爸!”

    “我巴不得不是!”

    一阵小sao动,远处那位关阿姨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忙找个地方躲起来,只剩他们两个原地对峙。针尖对麦芒,林敢担心眼前男人急了眼,赶紧挡在李冬青身前,被李宪年狠狠瞪了一眼。

    “你谁啊?我跟我女儿的事,一个外人插什么手!”说完又看向李冬青,指着鼻子骂,“家里给你找的那些老师医生你看不上,就奔着一个调酒的去是吧!你学什么不好,学你妈?净搞些不正经的!”

    “怎么不正经了?调酒的怎么了?调酒不比你调情要强!李宪年,你自己理亏吵不赢就别在这里摆架子,赶紧给我滚!”

    她越骂越过分,李宪年自己都没料到,手已经扬起来了。可没有听见声音,冬青也没感到疼,定睛看,是林敢替她挡住了。

    “我管教我女儿,用得着你插手?”

    他犹在挣扎,却耐不过林敢的臂力。这是唯一一个李宪年扬起来却没能挥下去的巴掌,却比那些打下来的巴掌更清晰。李冬青看着眼前这个无能狂怒的男人,忽然发现这个虚空的巴掌像刀剑一样,割开了什么东西。

    她想了想,那是血缘的纽带,以及一点记忆的滤镜。

    因为他曾经也请假陪她去游乐园,曾经也买小零食守在病床前,她才没把这个男人打入地狱。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看着他,她开始追溯他变得易怒的根源,发现太多东西都有迹可循。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被爷爷奶奶供起来的人,名不副实,到了工作中即便请客送礼也拿不到职称,回到家里更是被发妻嫌弃,不受子女待见......种种叠加,便只能靠武力塑造威权。

    李冬青挨过他不少打,从没有这样直视到他内心的虚无与脆弱:绝不认错,绝不低头,自诩知识分子却只懂得用拳头说话。

    她拨开林敢,走到他面前,坦荡地露出双颊。

    “李宪年,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敢打,我就绝对不会躲。但我赌你不敢。”

    她直视他,李宪年的手在半空抖了又抖,林敢忙上前护她,冬青只转头微微笑,一个眼神叫他放心。再看向李宪年时,满是决绝。

    “没本事的人才喜欢诉诸暴力,李宪年,你要记得,我给你机会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打我。以后你打一次,我还一次!我小时候你老讲哪吒剔骨还rou,大不了我也学他,放了半身的血,统统还给你!”

    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却一滴泪都不肯落下来,全是倔强。

    李宪年原地看着自己那也有些发麻的手掌,转眼李冬青已傲然离开。他看不见她眼底关于父亲所有的破碎的期许,想过去多说两句,却支支吾吾。

    远处的小关也悄然离开,阴暗而暧昧的感情见了光,终归不得长久。他一人在众人注目下灰溜溜离开,闹剧收场。

    电梯里,林敢紧紧搂着她,心也跟着抽痛。他比谁都明白,亲情不是只有爱恨,还有很多唏嘘、惋惜、怜悯,很多晦暗的情绪,切割血缘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感受胸口渐渐晕开的温热:“宝宝,没事的,没事的啊,还有我呢。”

    冬青说不出话,只默默流泪。

    脑海里仍是李宪年那副嘴脸,几日的轻松快乐都给他毁了,她越想越气,气得开始发抖,刚刚崩住的情绪现在开始决堤,眼泪不停。

    电梯不断升起,她恍惚听得见缆绳拉动的声音,脑袋也缺氧了。剧痛猛地来袭,她抓紧了林敢的衣袖,视线与意识都越来越模糊。

    她捂着头,泪如雨下。

    “林敢……林敢……”

    林敢还没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晕厥在怀中,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