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久违的好觉让叶楸想赖床，鼻尖一阵瘙痒，他转身想抱住被子再睡会，腿架在温热身躯上压得那人闷哼一声，叶楸突然想起昨天成为同僚的李校尉还在榻上。

    “若是困再睡会，时辰还早。”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被压的人都说话了，叶楸也不好意思再睡，睁开眼自己居然靠在少年身上，腿还将人压的结实。

    “不好意思啊李校尉，我平时睡相没有这么差的。”叶楸不着痕迹的抽身离开。

    “嗯。”

    两人起床收拾衣着洗漱，叶楸穿着同李校尉一样的圆领袍，只不过颜色是大红色，蹀躞带上不同于常人将其挂满小东西，像是背着轻重剑已经让他有些吃力。

    叶楸蹩脚的将长发束起准备带官帽，他平日里闲散惯了都是带束马尾带个简单的发冠，上朝面圣必须带官帽也有丫鬟梳头，现在只能自己动手。

    他看着小孩只是将两鬓边的长发拢向后方简单束成马尾，不经羡慕道：“还是李校尉方便，不用折腾这帽子。”

    “李玄宁。”

    “什么？”叶楸嘴里咬着发带。

    “叫我玄宁就好，需要帮忙吗？”

    “不用，梳个头而已。”

    两人收拾妥当下楼，老板娘正在楼下指挥两条蛇边摆放桌椅边用尾巴卷着抹布擦桌子，“快些，别亲了，一会客人下楼吃饭了。”

    一抹不同于鬼域死气沉沉的鲜活红色撞入眼眸，她嘴角一弯道：“小藏剑这是要迎亲吗？还是带娃改嫁？”

    叶楸本来就不喜欢显眼颜色的衣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哀嚎道：“好jiejie你别打趣我了，早饭吃什么，我可是一天没吃饭了。”

    “别急，厨子在后面做了。”老板娘给坐下的两人先倒了杯热茶。

    叶楸小口小口喝着茶水，鬼域虽然没有季节之分，可清晨起来还是觉得冷。没一会微凉的茶水下肚，看来人是真的饿着了，李玄宁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推给叶楸。

    “李校尉客气，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玄宁像是没听见，盯着冒热气的茶杯发呆。

    “玄宁你什么时候回家。”叶楸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回什么家？”

    “我现在身上没钱没魂铃，你跟着我也只能吃客栈提供的吃食。”叶楸全当李玄宁是县衙里哪个官员的孩子，指了指清澈没什么颜色的茶汤，“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少吃食对身体不好。”

    “我没钱。”李玄宁十指交握，轻声道：“我十四岁随父母来这里，后来……任县令看我可怜收我当侍卫，相反我不会要一分工钱。”

    能从侍卫到校尉，李玄宁在这的时间只多不少，他的父母也可能早已遭遇不测。

    叶楸拍了拍他捏紧的手，劝慰道：“算了，既然你跟着我，等我俸禄下来带你吃大餐。”

    “俸禄才几个魂铃，要交房费还要请我吃饭，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没想到小孩还为自己做打算，叶楸一愣随即道：“我本就无家可归，不能出去也无所谓。”

    “你骗人，藏剑山庄的弟子就算落魄到无家可归，只要没有作jian犯科也能回到门派受山庄庇佑。”李玄宁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叶楸说：“你早些出去，鬼域不是人待的地方。”

    “出去我也活不了几年。”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玄宁低下头不语，叶楸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虽然这里时间漫长，李玄宁还是难掩小孩心性。

    “我没有十六岁以前的部分记忆。”叶楸放下茶杯，缓缓道：“喜欢看话本也只是带入别人儿时的时光，父母说我只要安康就好，可家破人亡后我频繁做噩梦总是睡不好，算命先生说有债主寻我才会噩梦缠身。”

    “梦里是一片深到发黑的红色和意义不明的叫喊，算命先生说这里有线索，我就想临死前来看看是什么债，不过进了鬼域倒是没再做过那些梦了。”

    “什么算命的尽会骗人……”

    “两位别聊了，吃饭吧。”老板娘端着两碗油茶和几个胡饼打断两人的谈话，走时还不忘捏捏李玄宁严肃的脸蛋。

    叶楸拿起热乎乎的胡饼递给李玄宁，“先吃吧，一会去县衙。”

    一番试探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李玄宁如果说得是真的，有十四岁的练武奇才失踪他不会在洛道打听消息时没有听过，还是小看了这个“小孩”。

    两人吃过早饭到了坐落在破庙的县衙中，巡抚一职招人过程潦草，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能让叶楸管，闲来无事的人从文卷库里翻出案卷，自从县衙建成后倒是没有多少案子，除了早些时候有几件哄骗他人中毒尸化挖取魂铃的案例，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事，看来这县衙也有点威慑作用。

    “叶巡抚，到午膳的时间了。”衙役提着一个食盒敲门。

    “劳烦你了。”叶楸起身接过食盒随口问道：“我在这吃闲饭，倒是一上午没见李校尉的影子。”

    “李校尉去安排人巡逻了，一般酉时三刻回来，您也知道城内偶有毒尸，还是要保证民众的安全。”

    “巡逻队击杀毒尸取出的魂铃都去哪里了？”

    “按照规矩，有重伤员优先补贴伤员，没有就交给城主。”

    这地方重伤和死了没差别，魂铃发到手里有没有命花都不知道，叶楸暗叹一声，谢过衙役让他去吃饭。

    “李校尉出门前交代过，叶巡抚若是想出门在城里转转，最好等他一起，他来保护您的安全。”

    “不用麻烦你们，我就在这看看案卷挺好的。”

    等衙役走后叶楸打开食盒，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居然都用的绿叶菜，红色见多了绿色居然是这么清新亮眼，还得是官府的伙食好，叶楸眼角微微湿润端起饭碗。

    饭饱汤足的人靠坐在椅背上休息，如果县衙包晚饭就好了，叶楸脱下官服叠整齐放在桌上，走到屋外一跃而起。

    这几日通过观察毒雾距离太阳的位置就能大概猜出时辰，巡抚办事的屋子偏僻，只要他在李玄宁回来前回到屋里就行，官服太显眼还不如他杏黄色的校服。

    叶楸在屋顶上几个起落很快到了城中，之前李渡城因为战事在城里修建了一个哨楼，这个哨楼果然被复刻进了鬼域里，只可惜有些破败不堪却也是城里最高的落脚点。

    快速攀登上顶端叶楸小心的四处打量，虽然做不到对城里一览无余，也算是能看个大概，破庙在城中偏南的位置，怡春楼在渡灵坊和长醉村之间，放眼望去除了怡春楼还没找到第二个显眼的建筑，无法判断他们说的楼主住在什么地方。

    破庙不大里面却有不少院落，李渡鬼域本身就是个结界，那破庙就是个小结界。

    城主可能住在这些平平无奇的小房子之中的结界里，叶楸从哨楼下来转向去南部断裂的城墙附近查看这个结界的范围。

    越往外走红色的雾气蒸腾，叶楸抽出轻剑伸向雾里试探，剑身并没有被腐蚀的迹象，想到之前毒雾带来的痛苦叶楸还是选择之后带人再来，等他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粘腻时，鞋已经陷入类似活rou的地里。

    之前在雾气上吃了亏，本想防着雾气，没想到因为雾气吸引了注意力又吃亏。

    身子在慢慢往下陷，叶楸连忙放慢动作将靴子脱下，光着脚试图向后走，一只干枯的手极快的从雾气里探出从他脸侧划过。

    雾里腐烂流脓的脸上没有眼睛，只能借着轻微的呼吸声四处摸索试图抓住误入这里的活人。

    叶楸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再往后走几步就能退出红雾，地面有腐蚀性让他脚跟生疼，软烂的地里又伸出一只手向叶楸脚踝狠狠抓去。

    突然一杆长枪戳向地面的手将其击退，枪尖上绑着的布带随着出枪的动作晃动，剩余的手像是抓住活物一般死死扯住布带不松手，好在叶楸被拖拽后仰摔在一人身上脱离危险。

    “不是说了不让你自己到处跑？”李玄宁比叶楸矮力气却不小，他试着将布带从毒尸手里扯出，可对面抓得太死，只能将布带扯断，雾里的毒尸见抓不到人不甘的低吼几声又融进雾气中。

    “李校……玄宁…好巧啊，我午膳吃完四处走走，消消食。”叶楸有些尴尬的笑道，“谢谢你救我一命啊。”

    李玄宁默不作声蹲在他面前检查他受伤的双脚，脚底的皮肤已经被侵蚀干净露出血rou，他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给叶楸脚底上药。

    之前皮肤消融没什么感觉，药液一刺激伤口钻心的疼痛袭来，叶楸闷哼一声在地上抓出几道痕迹。

    “忍着点先止血，这个药是城主给的能白骨生rou，明天一早伤口差不多能结痂。”

    “你怎么找到我的？”叶楸看着李玄宁将大半瓶药直接往他脚上倒都不心疼，可是他痛得rou颤只好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

    “明晃晃一个人在哨楼顶上晃悠，除了你还能有谁有心思管这城的大小。”

    被抓现行的人将脸埋在膝间不再说话。

    还在看呱太用舌头杂耍逗乐的老板娘看着李玄宁撑着叶楸进门，小藏剑不知道受了什么伤每走一步都眉头紧皱，连忙凑上前去扶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唐旭，快来帮忙。”

    带着半个面具的人从后厨出来，从李玄宁手里接过叶楸背着人回了房间。

    “劳烦送盆热水。”李玄宁解开叶楸脚上染血的布条。

    “唐旭，今晚做两道好菜给小藏剑补补，这血出的太吓人了。对了，给门口附近洒点药水去去血腥味。”

    “麻烦老板娘了。”叶楸痛得脸色发白。

    “客气什么，叫我曲绮就行，我去给你们弄热水。”

    等处理好伤口又包扎好，叶楸已经饥肠辘辘，等李玄宁端着饭上楼，叶楸打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可惜行动不便只能在榻上半躺着。

    “今天的事多谢了。”叶楸看着忙前忙后的人连连感谢，他差点丢了性命，还好李玄宁找来了。

    “没事，早点休息吧。”李玄宁放下饭菜，走到榻边准备给叶楸盖被子。

    “我还没吃饭……”被强制休息的人迟疑道。

    “你不会想吃的。”少年的话斩钉截铁像是很了解叶楸。

    叶楸还是想看看炒了什么菜，李玄宁看了他一眼，端着菜盘走过来，只见一个盘子是炒蝎子，另一个盘子里密密麻麻全是细枝，好像是蜈蚣干。

    “这……这是什么！”叶楸头皮发麻，盘子里的东西比他差点被毒尸偷袭还吓人。

    “这个客栈的特色菜，补充营养的好东西，也算是自产自销了。”

    叶楸饿着肚子含泪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