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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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苦长恨，上古魔花。 一行人在死生之巅脚下面面相觑，一切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如若薛正雍说的是真的，那么幕后黑手便另有其人。 “我们如何相信你说的。” 四处静默，几派掌门都看向孤月夜的姜曦，自墨燃掌管死生之巅以来，儒风门的南宫柳最早表显出投靠之意，甚至为了保护门派不步天音阁的后尘，他不惜卖了南宫严以保自己。 如此嘴脸自然为人所不耻，如今的修真界便以孤月夜为第一大派，姜曦为尊。 “有办法。” 楚晚宁神情冷冽，眼眸中是剑是刀刃，精准地定在了姜曦背后那人身上，那人面戴青纱，身材高挑，站在姜曦的左边，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显太疏远又不会太出众。 他出手速度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天问金光已经化作枷锁层层将那人禁锢起来，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楚晚宁会突然对他出手，几乎是没有防备的就被天问制住。 眼看孤月夜的寒鳞圣手被人偷袭，姜曦的面色暗下来，对楚晚宁厉声道 “你这是做什么。” 楚晚宁淡淡地瞥了姜曦一眼，将目光转移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我教训自己徒弟，与你无关。” 青纱下的脸瞬间变色，指尖微微蜷起，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什么？” 姜曦惊愕，不仅他如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修真界可从未听闻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和孤月夜的寒磷圣手有什么关系。 楚晚宁挥手掀开面纱，看着那双熟悉的脸，过去那张脸上总是带着温柔，恭顺，却不想那温柔里藏的是步步算计，恭顺下是早有预谋的蛰伏。 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冷到了骨子里，凝固住，结成了化不开的冰。 “华碧楠，或者我可以叫你师昧。” 青衣男子此时已经镇静下来，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如从前一般，眸子顾盼生辉，微笑也优雅。 “问师尊安。” “没想到师尊竟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楚晚宁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墨燃走后，他便开始追查师昧身份，直到天音阁出事，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华碧楠原来是上一代天音阁主与华归之子。 于是很多事顺理成章地都有了答案，他是蝶骨美人席，为了复仇，潜藏在死生之巅，找到上古魔文，栽培魔花，又将魔花植入墨燃体内。 “华碧楠，培养魔花，又将魔花植入墨燃体内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现在他亲口问他，问他从小看到大的徒弟。 “是我。” 华碧楠很淡然，答的也干脆，天问缚于身上，他没打算挣扎，也没法说谎。 众人皆屏息，华碧楠和师昧是同一人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可现在看来竟然华碧楠才是幕后的黑手，细想之下，不禁战栗。 此次围剿，本就是这位华宗师一力促成的，围剿过程中，华宗师总是能帮助他们最快的攻克蜀地，现在想来，这位华宗师未免也知道得太多了。 姜曦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本来他带人来降魔，最后这魔头竟然在自己门派，实在是很可笑，也很丢脸。 “师尊…想怎么处置我。” 华碧楠面容依旧带笑，那笑容有点玩味，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楚晚宁会不会杀他。 其实他并不厌恶在死生之巅的日子，若他不是蝶骨美人席，或许真的愿意就一辈子待在死生之巅，待在楚晚宁身边，因为那个人表面冷峻，实际上却待人很好。 只是没有如果，他就是蝶骨美人席，注定要与人族不死不休。 他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楚晚宁也明白，那些死去的人，流过的血，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的罪孽，即便是死也难抵。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楚晚宁手中的天问再次发出强光，暴虐的灵力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他唇边笑意讽刺，在那片白的刺眼的光中，他看不清楚晚宁的表情，即便早就知道了结果，这一刻到来时，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涌出几分苦涩。 果然他杀楚晚宁的决定是正确的，易位而处，楚晚宁也绝不会对他手软，那双凤眸从来凌厉，杀伐决断，除了墨燃，还有谁能分得一点零星波澜。 就这样罢。 不死，不休。 他的指尖捏起咒诀，周身泛起黑雾，大风阵阵卷起，转眼乌云蔽日，一股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在他身上，瞬间挣开了天问的束缚。 而那金光也迅速被黑影吞噬，反过来缠住楚晚宁。与此同时，以华碧楠所在为中心，四面都开始坍塌，飞沙走石，所有人都陷入狂风漩涡中。 这阵法灵力高强，被卷入的修士几乎瞬间就被碾成碎片，薛正雍与姜曦对视一眼，瞬间明确了分工，薛正雍以灵力传声 “死生之巅所有弟子听令！筑结界救人！破了这阵法！” 没有人比薛正雍更了解死生之巅的防御，此刻作为死生之巅的尊主，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爹！师尊！师尊他…他还在那里！” 薛蒙手中握着龙城，此刻恨不得立刻冲上前，然而薛正雍始终拽着他。 “蒙儿！你师尊是怎么教导你的！” 渡人，师尊教他渡人。 他抬头，只见楚晚宁犹在与那黑影缠斗，黑影下方的阵法越扩越大，若是任由这阵法扩大下去，不仅今日在场修士没命，就连山下的普通百姓也会遭殃。 薛蒙咬着牙，几乎是忍痛将目光从楚晚宁身上移了下来。 “孩儿明白了。” 银蓝轻铠熠熠生光，那层层的甲胄圈住了天之骄子放纵的年华，从此，他要背负起少主的责任，他不能再随心所欲，不能再为了师尊不管不顾，大局在前，他别无选择。 他终是要长大。 与此同时，姜曦振袖而落，长剑出鞘，挡住了华碧楠的去路，幽幽的黑影中，只见那张脸怒目而视 “孤月夜未曾薄待你，你该给我个解释。” 刹刹风声中，只听华碧楠清淡一笑，“尊主，你有这个时间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身上已经被我下了钻心虫，现在，若是你不站在我这边” 他笑的越发好看，也越发狠毒，如蛇蝎一般，张扬着手里的刺。 “下场就和他一样。” 咒觉发动，只见一个修士瞬间被吸干了血气，面容枯槁，最后化成了一摊水。 “你妄想。” 姜曦迅速伸手封住自己的xue道，转头雪凰已出，剑刃划破周边凄厉的惨叫，华碧楠阴了脸，一边加速催动了钻心虫，一边与姜曦缠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姜曦脸色枯白，勉强支撑。 不知为何，华碧楠的灵力竟如此强大暴虐，这完全不像是他认识的华碧楠，那蓝光一路势如破竹，而他被毒虫钻心，灵力大不如前，被压制的越来越甚，最终，无可避免的落败。 而这边华碧楠经过这一战，也几乎到了极限，所以当楚晚宁的怀沙再次攻来时，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聚起的防护屏障瞬间被震成碎片，他倒在地上，喉咙中满是血腥。 借神，为防止这一天，他早就取过墨燃的血，用这血，他便可短时间内借墨燃的灵力，与楚晚宁搏上一搏。 可惜，还是不行。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到了此时，他依旧没有慌乱，甚至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容的看着楚晚宁，他知道，那白衣宗师最在意的是什么。 “师尊，你不想让墨燃活了么。” 他的目光如草丛中蛰伏的蛇，一步一步，寸寸都抓的准。 楚晚宁眸中一怔“你说什么。” 华碧楠伸出手掌，点点蓝光下，幻化成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似是透明的的魂气。他叹了口气，神情似怜惜似同情道 “他已经死了，是为你死的。现在只剩这一缕魂魄了，若是这魂魄再散了…” 他眯起眼，看着楚晚宁的眸中带了几分狡黠“人间地府，你就真的再也寻不到他了。” 楚晚宁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坍塌，他站在那里，盯着那个罐子，手中执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华碧楠眸中的光跳动的越发厉害，那罐子里根本不是墨燃的残魂，他没想到墨燃会自戗，他本想着只要楚晚宁死，墨燃就会完全疯魔。 然而楚晚宁还没死，墨燃却不知怎么，整日将自己关在红莲水榭，对着个活死人发呆，就连各大门派联手攻打死生之巅都不管了。 眼看着自己这件兵器就要被楚晚宁毁掉，他再不甘心，也只能顺水推舟，这样万一墨燃真的死了，他也可以再想办法补救。 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一路攻上来几乎没有阻碍，直到攻到山脚下，墨燃在他体内下的禁锢自然解开，他才意识到，墨燃竟然真的服毒自尽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结界打开之后，出来的人竟然是楚晚宁！他盯着楚晚宁，都是因为这个人，一次次阻他，让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想。 明明只差一步，墨燃就成魔了。 他眼里刻着讥讽，怨毒，不甘，事已至此，哪怕是最后一搏，他也绝不会放手。 杀人诛心，是他的拿手好戏。 “师尊恐怕还不知道吧，我那小师弟，真的是很勇敢呢。” 那张柔软的唇一点点吐露出最戳人心肺的字句。 “当初，师尊闭关，我选择种花的人本是师尊，只是我这小师弟却挡在你面前，让我…呵，让我放过你，选择他。” 楚晚宁听着，只觉得心痛难忍，恍惚间，那少年稚嫩的脸庞还在他眼前，看向他时，笑容里旋着甜甜的梨涡。 “师尊…这个是我的拜师礼。” 他递上自己秀的帕子，脸颊染了薄红，低头时添了几分羞涩。 楚晚宁接过帕子，是一针一线秀出来的海棠，针脚粗糙，却是沉甸甸的心意，楚晚宁将那帕子视如珍宝一般揣进怀里，这一藏，就藏了许多年。 “师尊，你放我走，我就将他的魂魄交给你。” 华碧楠看着楚晚宁，他不信楚晚宁不动摇，不信楚晚宁会不管墨燃的死活。 楚晚宁沉默，阴风呼啸，他的脸就深深的埋在那暗影中，似是疲惫至极，抬头时他的声音已经很沙哑，沧桑的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华碧楠，当初你就是用我来威胁他的吧，是你伙同天音阁骗他，也是你催生了八苦长恨，你，如今还想利用他！” 华碧楠听着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这种语气，绝不是他要听到的，楚晚宁应该向他妥协，应该迫切的想救墨燃才对。 一瞬间，眼前金光迤逦，爆发出巨大的气流，楚晚宁手持怀沙，毫不犹豫地再次劈落下来，金光穿越重重阴霾，利剑划破长空，没有一丝转寰地刺进华碧楠的胸膛。 “楚晚宁！” 这次华碧楠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这人，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是哪里没有算到，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支撑不住，后退几步，滴落的血与沙混在一处，转瞬间地上就落了脏污。手里的罐子也摔到了地上，那一团透明的雾在空中慢慢的散开。 楚晚宁看着那张脸，一字一句道“华碧楠，你给我听着，墨燃不是你手里的刀！” 他将剑抽出，声音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我将你的灵核废了，华碧楠，师昧，你再也不能为恶了。” “你若再不回头，我定不饶你。” 华碧楠愣了一下，然后兀自笑的癫狂，周围散开的雾此时已经将他们包裹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楚晚宁的衣袖，周围的雾突然变了颜色，似guntang的浓烟，呛人喘不过气。 那张温柔和美的脸颊已经变的扭曲，桃花般的眼眸里满是恨意与疯魔，最后他戚然道“晚了。” “楚晚宁…你要陪我一起死了。” 楚晚宁一掌推开他，身形有点不稳，眼前似海浪般涌来，他漂于浮木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过后，所有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画面不断翻转，所有的光阴倒退回那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那个充斥着雷暴风声的晚上。 他走近，红莲水榭里的白衣宗师正盘坐于凉亭中，他看到自己闭目泯音，正安静地修复着灵核，记忆仿佛有了节点，这里，原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所有的一切就要破茧而出，他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潜意识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呼吸都快要停滞。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师昧在给自己下蛊，他攥紧了手心，忍不住上前阻止，然而手刚碰到师昧，就径直从他身体中穿了进去。 他茫然地收回手，原来，他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中，什么都阻止不了。 “你做什么？！” 耳边响起青涩的声音，他赫然抬头，只见少年墨燃已经劈手夺下了师昧手中的利刃。 楚晚宁脑海中彻底想起来了，他知道！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本能地去拽墨燃。 “走！你快给我走！” 墨燃纹丝不动，依旧执拗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劝解他的师兄，最终只能很笨很笨的说 “他不能变成恶鬼，他那么好，如果你让他杀人……他会难过的。” 楚晚宁几乎红了眼，他使劲去拽墨燃。 “你快走！你快走啊！” 然而他的手根本碰不到墨燃，他说的话墨燃也听不见，除了站在这里看墨燃同师昧周旋，他什么都做不了。 与高坐在凉亭中的自己一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颤抖地对师昧道 “换我吧。” 如此坚定，如此孤勇，那一年，墨燃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在暴风雷雨中，闪电劈裂长空，疾风骤雨密密麻麻地打到楚晚宁的脸上，不知何时，他脸上的泪滴已经混着雨落了下来。 他看到那少年在雨中，坚定地挡在他面前。 他看到那少年被长恨花穿心，跪伏在地上，不断地痉挛颤抖，鲜血咳了满地，却不曾后退一步。 “墨燃…” 他心中一阵绞痛，俯身跪到地上，唤他的名字，伸手去抱他，却没有回应，他甚至碰不到他。 他无措地跪在那里，面容枯槁，指节蜷着，苍白而无力，他甚至觉得那八苦长恨穿的是他的心，他的骨，怎么会这么痛，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黑夜中，一人一魂，一同哭，一起痛。 而那少年忍着痛，却踉跄地要站起来，站不起来，就跪着，爬着，全身哆嗦地朝着凉亭蠕动，最终匍匐地爬到了凉亭中白衣宗师的脚下。 那宗师洁白如旧，脚下的人泥泞不堪。 他看到全身脏污的少年竭尽全力，长跪而拜 “师尊，我很快……就要叫你失望了……” “对不起，我那天折花，是因为想送给你。师尊，我今天来，原本是……打算等你醒了，就跟你道歉，把心里想的，都……都告诉你。” 他在少年旁边，几乎立刻就要撑不住，到了最后，少年还在向他解释，希望他不要生气，希望他原谅他，他轻轻抚着他的背，声音颤抖，艰难地说着从前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没有…我没有真的怪你的。” 少年还在喃喃，他被折磨的太过，声音越来越虚弱，几乎是哽咽着，像只受伤的小兽，努力剖白自己 “师尊，谢谢你不嫌弃我，愿意收下我……” 他看着他在他面前，额头磕下，声音已经沙哑“我是真的…” 最后泣不成声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楚晚宁心中大恸，他看到少年在哭，他看到墨燃在哭啊！ 他在求他，他在一遍一遍哀求他。 “杀了我。” 少年痛苦的脸颊，就在他眼前，他伸手，他想拂去少年脸上的泪，可最终，颤抖的手指穿过，无力地抓到地上。 一地冰凉。 “在我作恶的第一天……求你，就请你……杀了我。” 不，不能。 “求求你，杀了我。” 不能，我不能啊。 楚晚宁眼前模糊一片，任眼泪肆意横流，真相，这才是全部的真相，没有人知道的真相。 一切都错了。 那个下地狱的人…原本是他。 是有人替他承担了一切，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他。 那个瘦弱的少年，舍弃一切，舍弃自己，甘愿入地狱，换他回人间。 从此，那个救蚯蚓的少年，想着学本事救人的少年，那个给他买梨花白，会对他笑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仿佛这一夜的雨，已经将他的一生都埋葬。 他固执地看着少年，看他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了凉亭上白衣宗师的衣角，仰起头，呢喃着 “师尊……你……理理我……你理理我……好不好……” 楚晚宁眼泪决堤，撕扯着五脏六腑，痛到极致，似乎就只剩了无尽的泪才能发泄，他紧紧地抱着墨燃，周围的雨下的越来越大，枯枝败叶打在他身上，几乎将他击垮。 “对不起啊，墨燃，是师尊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