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满城飞絮辊轻尘
本书是【公瑾华年书】中的第四部。前接【公瑾华年书之中流砥柱】。 1） 公子如玉 2） 小乔初嫁 3）中流砥柱 4） 赤壁无风 5） 巴丘落叶 ====================================== 引子 建安十三年的早秋就有些寒气袭人，荆楚之地依山傍水，叶子变色得更早。 满山金黄的星子庐山，夹带着簇簇丹红，在天高云淡的碧空映衬下，如同绚丽的湘绣，让人流连忘返。 斑斓的色彩中，一匹白马时隐时现，飞驰如电。马上的人黑甲白氅，俯身马上单手控缰，一手提弓，和马匹浑然天成，在呼啸如风的速度中稳稳“粘”在马背上，看得出骑术精绝。 马速太快，以至于一只被追逐的飞鹰迅速落在身后。骑手右手放开缰绳，抽出腰下羽箭，搭在左手提着的弓上，略略回身，精弓一响，箭似闪电，那只飞鹰应声落地，正中双眼。白马绝尘而去。 半晌，后面跟着的一大帮侍卫和将军们才纵马而至，捡起地上中箭的雄鹰，啧啧赞叹：“大都督身体大不如前，可这箭法仍然独步天下。” “怎么样，兴霸叔，这回你服气了吧？”已故名将太史慈的独子，骑校尉太史享年轻气盛，见甘宁输得太彻底，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次不算，大都督的马太快。纯种的大宛马，我这杂牌混血马怎么追得上？”甘宁还是不服气地说。“我们再比过。” “兴霸，别比了，大都督今天已经够累的了。”刚刚追上他们的吕蒙阻拦道。 “子明，你总是说都督太累了，都督该休息了，都督该喝药了。。。我怎么觉得你改姓乔了呢”说罢，甘宁一催坐骑，哈哈大笑着飞驰而去。 吕蒙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甘宁的阴损话语。“嗨，甘宁，你个手下败将竟敢说我是女人！你站住。。。” －－－－－－－－－－－－－－－－－－－－－－－－－－－－－－－－－－－－－－－－－－－－－－－－－－－－－－ 建安十三年对于东吴来说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 春天的灭黄祖之战，周瑜被孙权任命为前部大督，全权指挥作战。彻底清除了这个东吴水师的劲敌和孙氏家族的血仇。战役的实际指挥者前部大督周瑜被东吴将士们亲热地呼为大都督。甚至连主公孙权也这么喊。周瑜纠正数次毫无效果，只好由他们叫去了。孙权现在对周瑜的态度和年前大不相同，亲昵称呼周瑜为大都督就是这些改变的直接体现。其实大家，包括孙权自己，都明白灭黄祖之战的统帅之功全是周瑜的。为了提高威信也历练自己，孙权亲自为帅。当他的中军来到柴桑之时，周瑜这前部大督已经全歼荆州的黄祖水师，阵斩黄祖，生俘副帅苏飞。主帅没来得及上阵指挥就坐享其成地享受了为父报仇为江东雪耻的荣光。 也许是又年长了两岁，也许是母亲的离世让他真正独自处事，孙权现在比起建安十一年來更加成熟稳重，隐隐已经一代明主之风范。吴太夫人去后，他领悟了周瑜的重要性。公瑾对于江东和他自己几乎就是一座阻敌的屏障，一个避风的港湾和一只可以依靠的肩膀。作为主公，能恰当地cao控臣子，让他们各尽所能地为自己效力，这才是驭人之术。他现在想起大哥孙策，突然明白了大哥为什么那么受人喜爱，因为他张弛有度，恩威并施。让他的近臣喜欢他，爱戴他，以他为中心， 唯他马首是瞻。 建安十三年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 －－－－－－－－－－－－－－－－－－－－－－－－－－－－－－－－－－－－－－－－－－－－－－－－－ 周瑜牵着纯白无一丝杂色的“绝尘”回到了柴桑军营大寨。 回头一看，身后的侍卫，从将，包括甘宁，吕蒙，凌统等人，一个也不见影子。 他拍拍绝尘，心里赞叹：瑷瑷真的用心，把这么好的马送给自己。看来孟起也是个豪爽之人。 他的大宛白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周瑜对任何马匹都不满意，就是许多上了名马谱的所谓精骑，他也觉得很不如意。 直到两匹辗转从西凉送来的大宛马到府，周瑜才笑逐颜开。这匹纯白色的幼公马，更是他的掌上明珠，因为它极像逝去的大宛白。甚至比大宛白的毛色更白，纯洁得如云如雪。周瑜本想仍旧叫它”大宛白“。可小乔不答应。她生怕周瑜想起以前的大宛白会伤心，另外她曾经口误叫过”大白“而被周瑜取笑。所以这一次，小乔给它起名“绝尘”，寓意“一骑绝尘“更兼有说它”白得一尘不染“之比。 另外一匹黄色的大宛良驹随之跟着绝尘之名被她叫做：“闪电”。 周瑜只好依着她。大都督宠妻惯着内子的名声在东吴军界世人皆知。 将军们经常私下里用这事调笑。周瑜并不以为意。他人随和无架子，人品好，能力顶尖又广纳谏言。将军们都喜欢和公瑾结交。听他调遣指挥，除了三世老臣程普。 江东的暗流稍住，中原的风雨不歇。 远征乌桓追剿袁氏余孽的战役全胜而归，助长了曹cao的雄心，信心和野心。 回到许都，曹cao立刻罢黜了汉代沿袭多代的三公分权理政制，设立“丞相”一职，由他一人专断军政要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汉献帝仅仅是个摆设而已。 下一步，曹cao按照刚刚逝去的郭嘉遗策，着手清理割据地方的刘表和孙权。 郭嘉因病去世前，再次叮嘱曹cao先不要去触碰孙权，一定要等到平定了其他诸侯，自己的实力强大到无法抗拒之时，再和孙权相较。 鉴于这个策略，曹cao率领四十余万水陆精兵，浩浩荡荡地南下。 谁知天遂人愿，刚刚起兵，刘表已经病逝于荆州。其幼子刘琮继位。刘琮的母舅蔡瑁和曹cao是故友和发小。加上根本不愿抵抗曹cao的荆州士族大家们，一通鼓瑟之后，刘琮不作抵抗，望风而降。只有其兄刘琦和投靠刘表的刘备两支人马不愿降曹。 －－－－－－－－－－－－－－－－－－－－－－－－－－－－－－－－－－－－－－－－－－－－－－－ “大都督，紧急军情。”一个马弁单膝跪地回禀。 “回帐议事。” 吕蒙听说大都督找他，急忙赶到周瑜的中军帐。老兵说都督到江滩去了。 吕蒙立刻飞马赶往江滩。跟随周瑜多年，他太熟悉都督的习惯，每遇重大军情，周瑜总是独自站在江边，一边望着碧水连天，一边思索对策。 灿烂的斜阳把江面映照得金光闪闪，像跳动的乐符，伴着周瑜手中的竹箫声时隐时现，时激时缓。 看见长堤上大都督英挺的背影，吕蒙把卫兵留在百米开外，自己一个人走向江滩上这处巨石嶙峋的长堤。 周瑜吹奏的曲子吕蒙已经听过几次，这是前几天周瑜新谱的箫笛合奏曲，名叫【千帆影】。周瑜的亲随府兵们正在练习。之所以是箫笛合奏曲，主要是军旅之中，携带瑶琴木筝之类的乐器极其不便。而笛子和箫可以随意插在箭囊或别在腰间。 吕蒙不通音律，只是觉得曲子十分好听，舒缓时如百鸟争鸣，绿树葱葱。激越时若龙虎腾跃，万箭齐发。 他静静地站着，等着周瑜一曲吹罢，才躬身施礼：“大都督。” “子明，你过来。”周瑜没有回身，抬头望着一片殷红的晚霞。伸手递给他一份军中加急简报。 吕蒙惊讶地读完：“大都督，这刘琮也投降得太快了吧？” “很奇怪么？曹军强势，荆楚士族和江东一样，不愿出钱出力出人对抗曹cao。投降即可保其利益。” “大都督，这么说，如果曹军攻打我江东，也会有人主降反战？”吕蒙讶异地问。 “一定会，而且是大多数。” “什么人会主张我江东跪下称臣？绝不会是主公吧？” “主公不会，可他年轻，如果堂上重臣和宗室亲属都给他压力。。。后果难以预料。”周瑜眯起眼睛，看着斜阳渐渐迫近远山的山顶：“子明，士族传承数代，只要不侵犯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为江东而得罪曹cao。” “大都督，那我们会和曹cao一战么？”吕蒙问。 周瑜扭头看他，双睛明亮异常：“当然，生死存亡之战。” “刘表阵营里还有刘备和长公子刘琦，他们的军力还在，这两人不会抵抗么？” 周瑜微笑了一下：“子明，你再看看下一份简报。” “啊，刘备已经率军逃离荆州？这明显是要保存实力啊。”吕蒙粗粗看了遍军报，抬头错愕地看着周瑜。 周瑜拍拍吕蒙的肩头：“也不能怪刘豫州，以卵击石当然不行。只是他带着十余万荆州百姓一起撤退。子明怎么看这样的行军方式？” “大都督，这年头，占块地方没啥难的。难的是有人口有壮丁的地盘。有人才能耕种，才能当兵，才能缴纳赋税，才能守城扩土。刘备带着十余万百姓，只要找块地方，安顿了这十万百姓，很快就能立足，征兵再战不是难事。”吕蒙底层百姓出身，一下子就说出了心里话。 周瑜陈思了片刻：“正规军和老百姓混杂在一起，虽然十多万人，但行军速度过低，战斗力极差，如果遇到曹cao大军，那就只能坐以待毙。刘豫州久经战阵，子明你以为他为何出此下策?” “大都督是在考我？”吕蒙笑了，他跟随周瑜日久，早已熟悉他的语气。“第一，刘备要给百姓一个仁义的形象，这样曹军来了也难收荆州百姓之心。第二，刘备军鱼龙混杂，并无嫡系，有荆州军，有他带来的北方军，还有袁绍旧部，仁义之主的形象能帮助刘备维系军队。第三，这个。。。他这样做是不是会拿老百姓当挡箭牌？万一遭遇曹军，自己化妆成百姓，逃得更快呢？” 吕蒙突然迷惑了，仰头看看周瑜，然后又摇摇头：“他奔向江陵，算起来，有可能会在江陵遭遇曹军。。。他无论如何守不住城的。。。” 周瑜忍俊不禁：“你也太低看刘豫州了，他是一代枭雄，不会如此轻敌。他不是去江陵，真正的目的地是夏口！” “啊，大都督，他四处宣告，动员荆州百姓和他一起退到江陵，难道是给曹cao使了个障眼法？”吕蒙摸着头说。 “子明，分析一个将领的意图，要看他如何布军，而不要在意公告。刘豫州本部约有三万众，其中一万水军由关云长指挥，这支水师不在撤退的队伍中，而是已经在江陵渡。根据曹军的行军速度，即便刘军带着百姓，只要一天走十余里路，达江陵的时候，曹军还不能追上。这样刘豫州就可以从容登船与关羽合兵，然后顺江而下至夏口。在那里会师刘琦部。” “啊？那他们准备在夏口与曹军水战？”吕蒙大惊：“夏口离我们柴桑口也就两天水路，这不是在我们家门口和曹cao对决？那我们会不会被殃及池鱼？” 周瑜冷笑：“不是殃及池鱼，而是要我们替他们迎敌。刘豫州和他的谋士们想把东吴拖进来，联合抗曹。实际上是借力打力。” 吕蒙问：“大都督，我们要不要禀报主公，千万不要上当？” “江东和曹cao早晚要决战，看来就在今年。” 周瑜的深邃双眸中突然光芒四射，如万丈火焰般明亮。 太阳已经落山，最后的赤色霞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朗侧颜上，白皙的肌肤被夕阳浸染，让他的面容如同一座古铜色的雕像般坚毅。周瑜抬头望向远处山顶上残存的一缕红晕， 心中默念：“伯符，你在云端，且看我如何激战曹阿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