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章

    梁道英攥着朱邪的脚踝，近乎强硬地对鞋底的血迹进行了采样。

    “松手，你弄痛我了。”朱邪一振脚踝，外泄的情绪已尽数收敛，“出了什么事，我的学生没受伤吧？”

    “这些信息不便透露。”梁道英收手站好，试图从医生脸上找到超出正常阈值的惊慌。

    然而，没有。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人听到自己小区死人时的反应。

    除此之外，只多了一点作为老师对学生正当的关心。

    “告诉我有没有学生受伤？否则，管你把我定成什么犯，我都不会配合这样粗暴的调查。”

    她的关心不只正当，甚至有一点动人的刚正不阿。

    梁道英深吸一口气，驱散不利于探案的多余感情，答：“没有孩子受伤。”

    话音落地的同时，朱邪啪一掌拍在按键上，解锁了后备箱，只是仿佛在和警察怄气，不愿挪动，仍倚靠在半敞的车门上，掀起红底皮鞋察看，“哪里有血？”

    “……另一只鞋。”

    梁道英无声地叹口气，掀开厢门，余光观察着朱邪的一举一动。

    和她的医学高学历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的反侦察能力甚至不及一个背着家长偷打游戏的小学生。

    驱车驶离小道时没有发现路口隐藏车辆的反光，鞋底沾血走了一天，这样的人，恐怕身上被填满监听设备、家里被装满针孔摄像头都很难发觉。

    ——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抛尸吗？

    她也许只擅长光明正大地杀人。

    比如算死那个强歼犯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她逼死他的，却拿她无可奈何。

    她的后备箱也一目了然，没有刻意藏匿物品的痕迹。整齐地放着医疗急救箱，备用轮胎，车辆保养用品，小型应急灯，千斤顶和一个黑色行李箱。

    黑色行李箱上了锁。

    “行李箱的密码是什么？”

    “那个啊，我帮学生带的，艺术生。”她漫不经心地低着头，推着眼镜梁，好像还没找到鞋底染血的地方，“里面的颜料挺贵的，不能见光，最好别打开，弄坏还得我赔钱。”

    “你学生的行李箱——”

    喀嗒一响，朱邪听见自己心脏停顿的空白。

    “怎么会用你的生日做密码？”

    听到梁道英的话，朱邪几步跨至车尾，看见箱子里的东西，语气瞬间放寒，身上的冷汗却消退了，“不是说了颜料不能见光么，非要开箱？”

    箱子里固定着一整块遍布凹槽的硬质黑色海绵，其中镶嵌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陶瓷、玻璃瓶，尚未调和的喷涂颜料从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梁道英拿起其中两瓶晃动察看，掀起海绵一角确认没有夹层，才合上行李箱，把朱邪的身份证放回她手心，“加个联系方式，明天我一并赔偿。”

    朱邪沉默地亮出手机屏上的二维码，直到终于被梁道英放行，再没说一句话。

    行李箱里没有尸体。

    她猜错了。

    难言的悸动，焦虑的等待，惊险的对峙，都成了一场空。

    行李箱里没有流浪汉的尸体，她也没能揭开她的傩面。

    明明应该松口气的……

    可为什么，她怅然若失？

    “你该不会以为他在箱子里吧？”

    高速行驶的车厢内忽然传来朝思暮想的变声器伪音。

    此情此景，却让人毛骨悚然。

    朱邪一个急刹，望向后排，座椅上并没有出现那神出鬼没的面具人。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你身后吧？”

    经过变声器伪装的女音笑起来，又掩低音量，用仿佛近在咫尺的气音说：“你真有趣……朱邪。”

    朱邪拍开车载CD机，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

    CD机上静置着一张不知何时被放入的光盘，已经播完全部内容。

    面具人不知在哪里跟着她，看见一切，预判一切，放任一切，任凭她演完一厢情愿的共犯戏码。

    而后才对今日令朱邪惊心动魄的一切闹剧做出总结：“你真有趣。”

    杀完人还有闲心调情，真是十足的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