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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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绍昌此人,原本是前清的举人,儒雅博学,受人尊敬。自然而然,霍家在西阳县也便称得上一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西阳县的人,关于霍家的事听得多,可是有一件离奇的事,却是谁也不知道。 此事恰恰就关系到了霍绍昌唯一的儿子,霍啸林。 想当年霍啸林生下来的时候,接生婆抱着霍啸林走出产房,将孩子往他父亲霍绍昌的手里一递,明确说的是,“喜得贵子”。 这事,霍绍昌连同霍家老太太也都是亲耳听过,亲眼验过的,断然错不了。 谁承想,在霍啸林五岁的年纪上,突然出了事。 于霍啸林,一切变化不过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一觉醒来,霍啸林便隐约感觉到,似乎何处有些不妥。仿若凭借着本能一样,霍啸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松开裤腰,霍啸林向下看去,在他自己的腿间,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似的;而原本应有的物件,不知了去向。 霍啸林那时已经五岁,家里安排着已经去了学堂念书,早就已经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了。这一看,霍啸林只觉得天塌下来一般,当即吓傻了。 霍啸林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即使是他的父亲。霍啸林想不出来,这样的事要是叫他那祖母知道了,会怎么样。他那祖母已经看他不喜很久了,若是再叫那老太婆知道这样的事。霍啸林不敢继续往下想。 霍啸林心里害怕,拼了命的回忆,许是自己办了什么坏事,糟了如此报应。可是他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来。也许是他逃了课;也许是他说大话,造了口业;也许…… 正赶着霍啸林胡思乱想的时候,服侍霍啸林更衣的丫鬟推门正准备进屋,被霍啸林吼了出去。 丫鬟不明所以,只道是他大少爷脾气发作,不愿意去学堂,转身出了门。那门一关,霍啸林听见声响,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只听得房门咣当一响,原来是丫鬟叫不起霍啸林,转身去找了霍绍昌。 霍绍昌进门,起初也只以为霍啸林是不愿念书,可是进了门,眼见霍啸林哭得伤心。问霍啸林,霍啸林也只是哭,问不出个所以然。 到头来,霍绍昌心软了。 霍啸林说到底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于是霍绍昌隔着被子,拍了拍霍啸林,罕见地允许了他不去学堂。 霍啸林将自己卷在了被子里,听着他爹霍绍昌关门走远,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哭出了声。五六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体力,哭累了自然也就睡了。而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再醒来的时候,屋外的天是黑的,霍啸林从床上爬起来,点上蜡烛,见四下无人,第一时间朝自己下身看去,只求让噩梦早些过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消失的物件到底是回不来了,彼时霍啸林幼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一回,霍啸林打定了注意,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秘密隐藏下去,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 那一天,于霍啸林而言,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他自己的身体,即为他自己的牢笼。 在霍啸林的认知里,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个男孩,此生他也仍旧只是霍家的大少爷。尽管如今被困在了这牢笼一般的身体之中,他的认知,他的信念,不会因此而改变。 谁知时间一晃竟是十五年。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知这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现如今,这霍家被赵金虎灭了门,一夜间上下二十八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剩下的,除去霍啸林,就只有霍老太太和樱桃。 寻仇这件事,临到最后,还是落在了霍啸林的头上。推脱不得。 此去寻仇,多半是有去无回。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纵使他霍啸林“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也断然没有不怕死的道理。 但是除去怕死这一点外,霍啸林心里也清楚,此一去,他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也要随他而去了。他日若是有人再提起霍家,也是绝在命上的,而非绝在他霍啸林身上的。 如此一来,连家里那个讨人嫌的老太婆,落在霍啸林的眼里,都顺眼了不少。 临别,霍啸林跪下,对着霍老太太最后磕了个头,就准备出门。 不等他一脚踏出房门,就被霍老太太叫了回来。 老太太坐在床上,自顾自地摇头晃脑,“这报仇啊,也不急于一时。你爹临走前,曾经把樱桃许配给你,你去找赵金虎报仇,想必是回不来了。你死了不要紧,霍家的根不能断。不如你今天就和樱桃圆了房,等她怀上了,你再去也不迟。” 一番话把霍啸林气得不轻。 霍啸林想,反正也是要死的,大不了便豁出去,把话讲开了。更何况,霍啸林转念一想,霍家这老太太讲求“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这么一想,霍啸林回过身去,看着床上坐着的霍老太太,只说了三个字,“办不到。” 霍老太太也没想到他能这样回答,伸手指着霍啸林,“你说什么?” “您年纪大了,可能耳背,那我就再说一次,”霍啸林走到霍老太太的床边,对着她说,“我做不到。” 霍老太太以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急了起来,指着樱桃说,“樱桃是你爹做主许配给你的,你连你爹的遗愿都不愿意听了是不是?” 霍啸林急着寻仇,说话也愈发不留情面起来,“我说你这老太婆是不是不懂人说话。我说了我办不到,我不可能跟樱桃圆房,也没办法让她怀孕,现在你听明白了吗?” 霍老太太哪里想到霍啸林话里指的是什么,还在反驳霍啸林,“你又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行了呢?你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是好歹留下个一儿半女,也算霍家没有绝后。” 这话说得霍啸林不爱听了,伸手解了自己的裤子。 他这一动作把霍老太太都吓了一跳,问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霍啸林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霍老太太,“您看见了吗?” “看见什……”霍老太太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原因自然是,她看到了霍啸林想让她看见的。 霍老太太摇着头,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不可能,这不可能。你生下来那会儿,我也是在场的,我是亲眼看见过的。怎么会是这样。” 说着,霍老太太低下头,直锤着床板,连声说,“造孽啊。” 霍啸林却不紧不慢地提上裤子,“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谁知霍老太太仍是出言拦住了霍啸林,“不打紧。你要是能怀孕,自己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要是能跟着霍家的姓,也就不算是绝后。都说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算拖延个一年半载,生完孩子再去,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里,霍啸林已经彻底不想再搭理霍老太太,看着樱桃问了一句,“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樱桃一时间,整个人都还回不过神来,看着霍啸林发愣。 霍啸林看了樱桃一眼,扔下一句,“没准备就算了。”就出了门。 樱桃是在走廊上追上的霍啸林,“少爷,不是,小、小姐……” 霍啸林皱着眉,打断了樱桃,“别,就叫少爷。” 樱桃点点头,将手里的手套塞进了霍啸林手里。霍啸林接了手套,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却被樱桃一把抓住了手腕,“少爷,老爷临走前,嘱咐过我,说叫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回西阳县。您就别去报仇了。” 霍啸林使了劲,将自己的手腕从樱桃手里抽了出来,“此事干系重大,此仇不能不报。所以,樱桃,无论我爹跟你说了什么,都不作数。刚才你也看到了,你跟着我是没有未来的。你走吧,霍家的恩怨已经与你无关了。” 霍啸林说这话的时候,樱桃已经哭着跪下了,泣不成声地说,“少爷您别这么说,樱桃不走,樱桃既然已经卖到了霍家,就算是霍家的人。即使跟您成不了,老夫人也还需要我照顾。” 霍啸林于心不忍,“你为了她一个老太婆,值得吗?” 樱桃抹着眼泪,“老夫人对樱桃的好,樱桃都记着,所以值得。” 霍啸林说不动樱桃,叹了口气,“樱桃啊,我要走了,以前掐了你那么多次,这回,临走前倒让你掐一下,咱俩也算是两清了。” 樱桃流着眼泪,伸出了手,学着霍啸林的样子,在霍啸林的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放下了手,樱桃却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少爷,樱桃相信您命大,一定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樱桃带着老太太等着您。” 霍啸林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话,只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整个霍家老宅,就此重归于一片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