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离开神域时，天色已经泛白了，太阳神的光辉重耀于世，为少女耀眼的银发镀上一层淡金的色泽。

    她怀中抱着被披风紧紧包住的人，露出乌木般的黑发。

    黑发的美人靠在她肩头浅眠，微弱的吐息打在她裸露出的皮肤上有些发痒。

    夏洛特低头轻吻他的额头，抱着他慢慢走向府邸。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没有使用法术，偶尔会去亲一亲他、蹭一蹭他。

    她站在光中，洁白的羽毛飘落下来，虚幻的人影抬起手，食指轻点她的眉心。

    “——愿他的爱为你驱散所有的阴霾、不受恶意侵蚀、不为恶欲所控。”

    他又轻轻点上美人的额头，虚渺的声音再次响起：“愿太阳庇佑你。”

    那道人影退后一步，他的容貌隐在光中，只能看见一双翡翠色的眼睛。

    夏洛特注视着他，他似乎笑了一下，很快消散在光中。

    “……夏莉？”她怀里的美人唤了一声，半阖着眼看起来仍有些困倦与疲乏。

    夏洛特亲了亲他的嘴唇，又用脸颊碰碰他，“哥哥再睡一会儿。”

    “嗯……”莫里斯将头倚在她的颈窝处，重新闭上了眼。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

    今天是祭月日的第二天，在祭月日后大部分人都可以得到几天的假期。帝国的金星当然同样不必忙于她的工作了。

    祭月日过后会有为期三天的庆典。已经许多年没有参加过祭月庆典的莫里斯推开了他的女孩，没有答应她还想要继续的请求。

    当然——他并没有拒绝，大概会补在庆典之后的日子里。

    冬季的晚上向来很冷，即使有恒温法阵在夏洛特也十分仔细地把莫里斯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厚重的衣服让纤瘦的美人看起来都显得臃肿了许多，但他没有因此而失去他的美丽，反而多了几分少年稚气的可爱。

    “呃……夏莉，有些太夸张了。”莫里斯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只剩下脸露在外面了。

    反观夏洛特，这个银发姑娘只穿着单薄的绒边裙子搭配一件斗篷——看起来有些厚度，实际上不太保暖。

    “我怕哥哥冷呀。”她和以往一样去抱他，尴尬地发现美人纤细的腰肢被她包的太厚了，抱不过来。

    少女装作无事发生地松开手，转而去牵他。莫里斯叹口气，抬起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由于戴着手套这一下也没什么力道。他有点儿无奈地说：“夏莉，我没有那么脆弱。”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她败下阵来：“——好吧。”

    等到他们出门时，庆典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

    轻简了不少的着装让莫里斯松了口气，不至于连走路都困难。他的戒指上被夏洛特刻下了恒温法阵，实际上他不会觉得冷。

    夏洛特环着他的腰在他颈间蹭蹭。莫里斯摸了摸她的头，又在她的前额轻吻了一下，“夏莉好像长高了一些。”

    “唔……已经是第十七年了。”少女轻轻点着自己的红唇，她突然问：“哥哥想什么时候结婚？”

    “春末的时候吧。”他想了一下说。

    夏洛特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她的指尖在莫里斯的胸针上点了一下，那颗红宝石骤然变化为一朵深红的玫瑰。

    半透的花瓣如同水晶雕刻而成，纯净而美丽。

    “那正好是玫瑰开放的时节。”

    集市很热闹——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这是帝国难得的庆典，人们兴致高昂，有马戏团在台上表演，也有小孩子互相追逐着打闹。

    莫里斯其实不太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他更多的只是在怀念。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忍不住勾起唇角，低笑着说：“我们第一次来庆典，和我走散的时候，夏莉有害怕过吗？”

    “那个时候……”夏洛特的脚步停顿下来。

    他们第一次结伴来到庆典是在——夏洛特四岁的时候。

    稚龄的女孩刚刚感受到人世间的第一缕善意，被兄长拥入怀中，悉心照顾。

    “有。”她轻声回答，“我怕哥哥不要我了。”

    降临世间的神明漠视着一切。

    可她唯独不能漠视那个向她伸出双手的孩子。

    年幼的女孩站在人群中，陌生的无措与恐惧充盈了她的胸膛，她在此之前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感情。

    她的兄长急匆匆地赶来，喘着粗气，明明是冬季却满脸是汗，连他苍白的皮肤都染上了急躁的红，他将她紧紧抱住时，她才平静下来，安心地埋进他的怀中。

    “哥哥，我很怕你恨我。”夏洛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听不到了。

    她怎么会不怕呢？她是依靠他的爱意来维持清醒的。恶欲无时无刻都在侵蚀她的灵魂，她险些要坠入疯狂的深渊。

    但即使——即使他失去了一切，他仍爱着她。

    神明也会恐惧。

    莫里斯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他平静地说：“我是恨过你。”

    他们站在街市的角落，所有的喧闹都被墙壁遮去，只有银月注视着这片隐秘之所。

    “你的脖颈那样纤细，或许很轻松就能够折断，你从不在我面前设防。”他的语气很平缓、很慢，“可我舍不得——我爱你，夏莉。”

    他松开了手，绕到了夏洛特面前。他的身后是银月与夜幕，他的眼睛恢复成深红的本色，一如盛放的玫瑰。

    “当你向我讨要爱意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再恨你了。”他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名字、容貌、名誉、地位、权势……被夺走了也没有关系。”

    夏洛特沉默地看着他，他抬手抚摸着她的咽喉，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当我割开你的喉咙、看到你的血流淌出来时——我后悔了。夏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我唯独不能失去你。”

    他将神明拥入怀中，一如十几年前的初见。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同时说。

    那是深蓝与深红的对视，他们亲吻彼此，所有剩下的言语都化作了唇齿间的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