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把铁锹能用来做什么？耕地、铲土，这是它最常用的功能，偶尔也能被拿来对付吓唬一下地痞无赖，但要用它和利剑对招，却着实是以卵击石，大部分人恐怕只会弃械而逃。

    符申则大概算得上是小部分里的小部分，他不躲也不避，居然就拿着那把毫无特别之处的铁锹和人硬碰硬。好在青鹫奴的剑算不上顶好，做不到削铁如泥，而他这把铁锹恰巧又是方头的，于是在他不再掩饰自己武功，全力应敌的情况下，竟然真靠着那耕地的玩意儿和一个杀手过了好几个来回。

    粗重的铁锹在他手里灵活翻转堪比惊鸿，砸、挡、刺、挑，无所不用，作为兵器的每一面都被符申发掘得彻底，使用得淋漓尽致又炉火纯青，甚至好几次差点就要当头砸在青鹫奴的脑袋上，虽然被堪堪避了去，但也在对方脸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符申笑了笑，将锹头上沾染的污血随手一甩，再次起势一摆，犹如握着杆长枪一般又朝杀手凌厉刺去。

    能将刚接手的新“兵刃”耍得如此锋芒毕露，此人定是个绝顶高手，若是让他拿到剑，那恐怕自己不一定能敌得过了。青鹫奴这才发现自己先前被骗了，他被符申纠缠在原地，没法打败他也没法脱离，连去揪住那就在一旁的柔弱少爷作为人质的能力都无。

    而被认为柔弱的杨都尉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惦记着要弄出动静的事儿，然而手边除了个空手炉，几乎称得上别无他物。如何都想帮上忙的人有些气也有些急，而在情急之下，他只得摘了片又薄又狭的叶子，将其轻抿在唇间，凭着儿时玩乐的记忆，硬生生吹了起来。

    一开始声音还很小，他望了眼焦灼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下了狠心，再吹叶时甚至快要弯下腰去，这一下确实是弄出大动静了，只是又细又尖也不成曲调，连他自己都觉得甚为刺耳，不堪评价。

    那缠斗在一起的两人甚至都被这声音惊得齐齐一顿。符申显然还是游刃有余，甚至还有空朗笑了一声——要不是现在场面激烈，杨善甚至想过去给他一拳再说。他翻了个白眼，再次拿起叶片，做足了准备又一次次吹了起来，这独特的声音配合着那不断升空的黑烟，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不多时，梁潭果然带着玄阴教的人马赶到了现场，将青鹫奴包围，而在符申的示意下，又派出了几人前往屋子那边查看情况。

    青鹫奴经过一番打斗已经自知不敌符申，他眼看突围无望，果断丢了手中剑，任由那些人将他的双手反背到身后绑好，眼神却仍是目中无人，除了符申谁也不看，问话也都不答，惹得玄阴教众人一阵愤愤。

    符申挥了挥手示意无妨，走到他跟前随口叹道：“还以为你会自杀，倒是白提防了。”

    “我不是死士。”对方冷然道，随后又如同顽石似的不说话了。派去探查的人已经回来，说是搜查了屋内，并未看见其他人影，而屋子周围一小片都是荒地，那火烧完废屋就会自行熄灭，用不着他们做啥，此去唯一带回来的，便是符申那把被丢弃在某个角落里的佩剑。

    看来南施已经丢下此人自行跑了，不过剑找回来了，倒也算得喜事一件。符申道了谢，弯着眉眼接过自己的长剑，正欲转身，就听那块顽石又开口说话了。

    “你武功很好，却屈于一个废物之下，只做一个小小的护卫，真的甘心吗？”

    “那你自己呢，甘心吗？”符申不为所动，扯了扯嘴角轻巧反问道，随后他目不斜视转过身去，并不在乎对方的反应，丢下一句话便径直朝杨善那边走去。“另外，我不是护卫，他也不是废物，我甘心得很。”

    那叶片发挥完了余热，轻飘飘落回了地面，杨善目送梁潭他们将那杀手押走，挑了挑眉瞥了眼走近的符申，撇撇嘴不悦道：“你方才笑什么，在下吹到你笑xue上了？”

    “不敢、不敢，只是对能想到这一招的杨大人相当敬佩。”符申笑盈盈调侃着，抬手欲揽肩与他一道回去，手还没碰着对方肩膀，就被杨善侧开一步躲开了。“脏，回去得好好沐浴一番，衣裳也得换洗了。”

    刚脱离了囚室的杨大人已然已经恢复了喜洁的性子，他将手炉顺势塞给符申，抱臂睨他一眼，瞧人一副受伤神情，明知是故意也只得无可奈何又一步跨回去，同时幽幽提醒道：“路上好像挺远，就这么走回去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就在他们说话间，已经有人牵来一匹骏马，那马极通人性，悠悠几步自行踱到了符申身侧，符申摸了摸它，将手炉交给那人带回去，随后转头望向杨善，再次抬起手邀请道：“暂时没有马车，委屈杨大人暂时与我同骑了？”

    玄阴是来救人的，自然不会带马车这种累赘，杨善也并不想再从马上摔下去一次了，他看了看两人俱是脏污的衣裳，放弃挣扎默默点了点头，随后便在符申的借力下坐上了马背，对方坐在他身后握住了缰绳，两人一同与玄阴教众人，再带一个被押解着只能走路的青鹫奴，慢慢往镇子里回去了。

    待一队人马回到客栈时，本还坐得端正挺拔的镖局少爷已经昏昏欲睡靠在护卫的身上了。他这一遭下来肯定很累，符申也便不急着去审问青鹫奴，只给他单独开了间客房，让众人轮流看好了人，便又急急招呼着小二去备热水了，看他这边忙前顾后，梁潭很自觉地去帮忙煎药，符申感激道了谢，带着困得已经有些恍然的人先行回了屋子。

    “杨大人，热水马上就好，你忍一会儿再睡的？”他看着眼帘半阖已然陷入呆茫的人，心疼的同时又有些啼笑皆非。分明清醒的时候是极爱干净的，这会儿累极了是可以倒头就睡，但第二天看到被蹭得脏黑的床铺时怕不是又得抓狂，所以这沐浴还是挺必要的，而且也会让睡眠更加舒服一些。

    见杨善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他仍是有些担忧，总觉得对方会在浴桶里直接睡过去。“要不要我帮忙？”他再次发问，然而对方这次却是坚决摇了摇头，他只得哭笑不得的陪人坐着讲会儿闲话，帮人提提精神，待热水来了，便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出门守在了门外，无奈等着那人自己洗完。

    期间梁潭端着药来了，他便把药碗留下，顺带叮嘱对方可以派人多向青鹫奴套话了，但以自身安危为上，也要小心别让他逃跑了。待人领命而去后，他又找小二要了一壶热水，准备进去帮人添一添。

    刚推开门就听见了水流声和泼水声，看来还好，没有睡着。他绕过屏风往里走，和正泼水抹着脸的杨善对上了视线，对方眼神亮晶晶的，看来是被热水暖得清醒了一些。

    “怎么了？你自己不去洗吗。”他讶然问着，似乎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进来帮忙了。符申摇了摇头只说待会儿，提起水壶示意了一下，一只手往浴桶里添热水，一只手探了指尖轻轻触着水面，注意着温度变化。

    “人已经抓到，够我们了解情况的了，至于南施，估计是跑回苍鹫庄去了，那就和另一边的正好一起处理。所以现在没什么急的，慢慢来，逗留两天确认好情况后再回去便是了。”

    在添水的间隙里，他温声解释道。杨善数了数日子，确实出来了还没多久，于是点头应了，随后舒了口气在浴桶边沿一靠，静静享受着在一番奔波之后的安逸时光。符申极其缓慢的添完了水，目光不由自主在他露出水面的那一小片胸膛上徘徊，随后他惊觉了自己的行为，立刻收回了视线，却发觉杨善丝毫没有做声，若是平日里早该埋怨他慢手慢脚的了。他抬眸一望，这才发现对方正歪着脑袋安然倚在桶沿上，俨然是真的睡着了。

    已经挺不错的了，和京城里比起来，他现在的活动量应该早就大大提高了吧。符申眉眼里满是温柔，轻手轻脚地将水壶放下，拿起毛巾帮人擦拭身体，随后看差不多了便将人抱出来，换了干净衣裳后将他抱回床上。整个过程里杨善都睡得很沉，他看了眼再不喝就要凉了的药，想了想还是小声将人唤醒，将碗送到他嘴边，趁着人尚在迷糊，用勺子一点点给人喂了进去。

    “苦死了……”对方迷迷瞪瞪嘀咕着，可惜半梦半醒间更加躲不过符申的魔爪，而被拖延了许久的睡意在此时彻底席卷了大脑，他木然由着对方一口口亲自喂完了药，周遭总算又清静了，便径直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连骂两句符申的时间都没有了。

    必要的事情都已做完，符申拿了空碗，轻手轻脚出门而去。他自己还要沐浴更衣，至于青鹫奴那边，就先交给其他人吧，他和杨善几乎是靠着二人自己跑出来的，确实是累了，得好好休息一番，再去处理下个阶段的事务了。

    杨善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日上竿头，他一瞬间有些恍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回来了。随着记忆回涌，昨日喂药的情形也清晰浮现在脑海，他额头青筋直蹦，忍不住扯着被子盖住了头，又觉得不对，该去揍符申一顿才是正经，于是又掀了被子坐起来，气鼓鼓地穿衣盥洗，准备去找对方说道说道。

    符申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和其他人一道审问了青鹫奴，那人对南施或许是早有不满，吐露了很多那人的事情，但对于苍鹫庄相关的偏偏又是守口如瓶，只要涉及到了，甭管是表层的还是深入的，一律不予回答，连半个字都不愿多说，因此一通问询下来，看似知道了很多，又好似什么也没知道，真真是恼人得很。

    “等回去以后，让专司审讯的那帮家伙来对付他就是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问了半天就知道了那个南施的一大堆事迹，对我们又没用处。”

    不知是谁提议了这句，随后大伙儿一呼百应，都赞同带回去再说，于是符申便顺应意见结束了审问，带着一肚子的八卦回屋准备给杨善说。

    于是两人就这么在房门口碰见了面，符申见他醒了自是欢喜，一边让小二把饭菜送上来，一边拉着人坐下，兴致勃勃就说起了方才审来的事迹。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善撑着脑袋突然不知自己为啥要生气。罢了，好不容易脱困，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终于不用提着神经了，就不拿这点小事打断他的兴致了。

    他歪着脑袋还算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趁着对方停下喝水的间隙，终于是开口打趣道：“倒是不知道符大侠如此八卦，不过如此看来，你们还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探听到？”

    符申被他噎了一下，挠了挠头无奈叹道：“只确认了南施确实是苍鹫庄庄主的女儿，所以青鹫奴再不乐意也得听她的，至于别的确实没有，只能把希望放在专门去查苍鹫庄的人身上了，不过他们都是高手，应当能有进展，等回京就知道了。”

    “所以，我们教主打算何时回京？”杨善拖长了尾音询问道，“明日可行吗？今天休整一日的也该够了吧，早些回去对皇上那边也更好交代。”

    原来目的在这儿呢，符申颇感无奈，这人还真是闲不住，好不容易出趟京这就又想着回去了。

    “杨大人圣令，符某岂敢不从，保证明日一早就启程。”他拱了拱手拿捏着腔调，在杨善无语的眼神里笑着补充道，“既然如此，今日该去取那只花瓶了吧，杨大人还记得它吗？”

    当然是记得的，他记性向来挺好。但杨善瞧着他笑盈盈的样子，莫名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记得，于是他干脆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咕哝道：“记不清了，反正是你送的，那就劳烦符大侠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