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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

    原本不想去刀宗,如今不去也要去了。

    霁寒霄板着脸,半路上没说话,离火无忌只好搜肠刮肚,先说了一回:“听说冷月师兄近日突破了……”

    霁寒霄说:“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离火无忌顿了一下,卡住了,过了一会儿道:“是师父说的。”

    “呵。”霁寒霄又想嘲讽,又微妙的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离火无忌又不得不说:“师兄是有事要找我么?”

    “不是!”霁寒霄反应很大。

    离火无忌:“……好吧,这一路拜托师兄了。”

    去神刀宇的路上,霁寒霄巴不得一辈子都走着,离火无忌唯恐走得太慢。两人各怀心思,好不容易到了神刀宇门外,霁寒霄鼓起勇气说:“过一阵子,我让你看一看我的剑法,如何?”

    离火无忌呆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师兄若是不介意的话。”

    霁寒霄高高兴兴的走了,看着他的背影,离火无忌苦笑了一回。

    神刀宇中,小师弟风逍遥在喝酒,喝了一会儿,看见了他:“二师兄,你来了。”

    离火无忌道:“小师弟。”想了想又说:“执剑师请我去剑宗一回,我见到了你的小弟——他让我告诉你,他在修真院等你。”说着说着,离火无忌先笑了。

    风逍遥舒了口气,总算快活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

    看来是雨过天晴了,离火无忌走到里面去,来都来了,他刚一进去,识云翼就放下了书。

    “师父,”离火无忌假装没看道他的神色:“我从剑宗回来,就先来见你了。”

    “什么?”识云翼皱皱眉头。

    离火无忌笑道:“想了想,师父的茶要喝完了。”识云翼又皱了皱眉:“茶喝完了如何,再添就是了。”

    忽然明白过来:“好啊,你小子绕着弯子,想离开道域。”离火无忌低下头:“最近到处都是春日寒疾,出云山上有一味草药,应当能救下许多人。”

    识云翼喝了口茶,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把令牌拿给他:“不必说,你也该明白,我派人和你一起去。”

    “就让三师弟一起去吧。”

    千金少倒是不介意,从桃源渡口出发,两人乘船,水天茫茫,路过了一座角落里的小岛。离火无忌从前去过一次,由他撑船,不多久,夜色铺满了水面,出云山隐隐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离火无忌上了山,采了药,又去另一侧,拿带来的绳索,一头绑在身上,一头绑在石头上一块凸出之处,拉扯了一下,从身后取出小刀,背了另一个篓子,慢慢抓着绳子下去。

    绳子还算牢固,他就一点点往下降落。山上盘旋着许多的凶鸟,离火无忌心里咯噔一声——鸢鸟护巢,尤其他这样的攻击者,果然,两只鸢鸟一前一后,凄厉啼鸣,掠飞而来,离火无忌勉强避过,脸上乍然多了一道血痕。

    他心下凛冽,知道不能拖延。越发放了长绳,往下坠了几米。

    斜斜逸出壁角,一朵细长的山花微微摇摆,离火无忌一看那花朵,心里松了口气,急忙用手上绑着的冰玉盒子,手指拨弄石壁,连根拔了出来,小心翼翼收进盒子里,喀嚓一声,绳子一抖。

    离火无忌脑子里轰然一声,捏紧盒子,往上一扔,身往下,落入空中。绳索滑落几寸,手中短刀无用挥舞几下,眼看就要落入深渊,忽然那尽头一紧,响起千金少的声音:“无忌师兄!”

    下了山,千金少也没气消。离火无忌心知这一回是他莽撞,连连道歉了几回,又说下次再也不如此,千金少才勉强道:“无忌师兄,你要采这种东西,下次也不要一个人来,难道就这么信不过我?”

    “是,是我不好。”离火无忌还是这句话。

    回到桃源渡口,离火无忌带着药草和采回去的茶叶,先处理茶叶。千金少留下来,喝了口二师兄的药酒,又拿地窖里的熏rou提了一块上来,离火无忌一边做晚饭,一边拿了药酒上来,千金少也不拒绝,喝了几碗酒,睡着了。

    离火无忌松了口气,布皮包了七十两银子,又把那离幽花带上,去了阴阳学宗。

    檐前负笈得了门人前来禀告,没一会儿,匆匆忙忙出来了:“无忧,你怎么这么晚了来找我,莫不是出了事。”

    “出了件好事。”离火无忌露出笑容:“我听说,你jiejie想要离幽花。我恰好有一朵。”

    “哈,”檐前负笈道:“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她如今早就死心了。”

    离火无忌松了口气,把盒子塞过去:“这一朵花,你能否代为隐瞒,我急需五百两——若再有不够,下次我再还你。”

    “你我朋友一场,真的有事,可别瞒我。”檐前负笈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离火无忌有些狼狈的站在树后,左右踱步,焦躁不安,过了片刻,檐前负笈快步出来,道:“无忧,jiejie欣喜若狂,给了一千两,若还缺,明日我来找你。”

    这一千两都是银票,离火无忌塞回去一半:“别骗我,五百两都是多了的。”

    檐前负笈苦笑一声:“好吧。只是你要有事,万万不可独自承担,瞒着我。等你事情了了,要请我喝酒才行。”

    天微微亮,千金少就走了。离火无忌包好了茶叶,搓了绳子,绑好了酒,一夜没睡,疲惫倦怠,起身又拿了一包东西给他。

    千金少下意识道:“这是什么?”

    “是糖。”离火无忌有点不好意思:“糊你的嘴,也谢你救了我一命——师父面前千万别说漏了嘴。”

    “那我去了。”千金少不忍看他,匆匆忙忙走了。

    檐前负笈拿了五百两回来,泰玥皇锦刚刚练完了术法,狐疑的看他一会儿,檐前负笈快步走过去,夺走她手中的盒子,放到架子上去。

    “鬼鬼祟祟,你去哪儿了?”

    檐前负笈道:“和一个朋友见了见,姐夫去见爹亲了?”泰玥皇锦摇摇头:“他朋友来了,倒是你,今夜鬼鬼祟祟的——你见了什么朋友?”

    檐前负笈道:“姐,我都多大了,见个朋友还要和你一一请示。”泰玥皇锦哼了一声:“算了,你也不小了,我是不该管——一管,爹亲又要说我凶神霸道,欺负你们这些男人。”

    说到这里,檐前负笈也忍不住笑了:“好了,姐夫事事迁就你,爹亲拿他也没办法。对了,我手头紧,借了你一百两银子,过一个月还你。”

    “你……你何时缺过银子,”泰玥皇锦心念电转,道:“莫不是修真院的朋友,你一个和仪,去掺和他们天元地织的事情做什么!”

    檐前负笈道:“修真院这么多人,我也只和他算得上朋友。好了,你知道归知道,别说破了,他送了离幽花,难道不值得一百两?”

    泰玥皇锦道:“一百两,这倒是便宜了你。”又看了看他,怀疑起来:“不尽不实,没半句好话。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约他喝喝酒,见见面,总不是坏事吧。”檐前负笈叹了口气:“你实在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你去吧。”泰玥皇锦说:“多带一些……等我与义兄商议一番,看看如何才做的巧妙……”

    “不不,我真不去了。”檐前负笈出了冷汗:“他有他的事,我还要应付爹亲考校——你别去说。”

    泰玥皇锦半信半疑,沉思片刻,看向弟弟:“你备一份礼,送到刀宗,就说贺西风横笑的婚事,做的好看些。”

    “什么?”檐前负笈惊了一回,又皱起眉:“可他分明不太快活……”泰玥皇锦悠悠道:“我说贺西风横笑,没说是离火无忌。”

    檐前负笈一听这话,心里就不愿意。泰玥皇锦不勉强他,派了别的门人安排,送了一份礼物过去。

    这份礼物送过去,织云翼派人接了,放在桌子上。桌上另外一坛酒,千金少站在师父身边,咂咂舌:“学宗好大的排场。”

    织云翼说:“你大师兄不会要的,多半扔出门来。”

    千金少说:“怎么会,人丑礼不丑,布匹绸缎给师嫂做衣服,珍珠缀在衣服上,当个添头也不坏啊。”

    织云翼悠悠道:“你师兄要是能收,这些年何至于在外面一个人过。不是我不想成全你二师兄,他前前后后去了多少次,送一坛酒,都不敢留下标红。唉,你大师兄傻,二师兄更傻。”

    千金少一直以为师父摁头二师兄和风逍遥,心里忍着没说,听了这话,忍不住道:“师父你知道,那……那大师兄为什么不愿意,二师兄都愿意了。他真的不喜欢二师兄。”

    织云翼叹了口气:“他被人看不起,怎么忍心无忧也陪着他。去送吧,这坛酒就说是为师送的,让他好好喝完了。”

    千金少叫了两个师弟,一起搬出去,忽然想起来:“旺财……风逍遥他走了?”

    “去修真院了。”织云翼喃喃道:“事到如今,还是先顾着天元抡魁——千万别再祸害一个好徒弟啊。”

    学宗送了礼,被扔出来了。织云翼到底还要顾及交情,叫人收在了屋子里。

    风逍遥放走了,去了修真院。如今修真院里一片躁动的氛围,无情葬月反而轻松了,他该上课上课,该学渣学渣,风逍遥给了个暗号,他就悄悄溜了。

    玲珑雪霏等在外面,风逍遥正在试图闻闻自己的味道,荻花题叶来了,舒展扇子,风逍遥凑过去闻了:“哇,花痴,你身上是什么味啊。”

    “天元相冲,你不知道吗?”荻花题叶缓缓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大哥你才是,身上的怪味……啊,月来了。”

    无情葬月一出现,风逍遥就察觉了。

    “月的味道好弄,”荻花题叶微微皱眉:“月,你……”

    无情葬月浑然不觉,风逍遥也赶紧退开了几步,扇了扇风,无情葬月以为自己味道很难闻,连忙退开了一些。荻花题叶无奈道:“你的潮期,是不是快来了?”

    无情葬月醒悟过来。

    潮期,代表一个地织身体渐渐成熟,在一定的时期里,信香格外浓郁。周围的天元要是不做防备,或是意志不够坚定,又或是曾经咬过了结醍,有了鸳盟,情酢谊浓,就会发生很激烈的效果。

    荻花题叶转过去,玲珑雪霏秀眉微蹙,似喜似悲。无情葬月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大哥,二哥,对不住,今日我就不去了。”

    荻花题叶扇子一展:“我不要紧,我心底另有他意,不怕信香。大哥你呢,你要是回去,也无妨。”

    “该走的是我啊。”风逍遥悟了一声,故意愁眉苦脸摇摇头:“算了,月,我们都回去吧。”

    “风,不要说笑了,走吧。”玲珑雪霏道:“再留在这里,老师要来了。”

    走了片刻,无情葬月忽然停了下来。

    风逍遥侧过脸,看着他。

    “大哥,你身上的味道……像露水的味道。”无情葬月说:“二哥身上的像胭脂。”

    “哈,胭脂。”风逍遥先笑了一回:“相得益彰啊,花。”

    “说起这些,大哥身上的味道,好似稻草上打过滚。”荻花题叶道:“也不难闻。”

    “看来各人的味道,不同人闻起来也不一样。”玲珑雪霏低声道:“我是和仪,感觉不出和从前有何区别。”

    荻花题叶失了从容,连忙安慰了她几句,又道:“走吧走吧,我们不是要去八爻山,别说这些了。”

    无情葬月走了一阵,那味道扰乱了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就有些许恍惚。风逍遥停下来,等他一会儿,他就晕眩的更厉害了:“大哥……”

    “当真不舒服吗?”

    无情葬月定了定神,声音仍然很软:“大哥……离火师兄说,分化之初的确如此,再等几个月就好了,一切会稳定下来。”

    风逍遥不说话了,荻花题叶和玲珑雪霏不知不觉,走的很久了,他看了一会儿前面,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下定了决心:“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月,你还想要我保护么?”

    无情葬月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说话,他低下了头。

    一看这个动作,风逍遥就放心了,拉着他往前走。树叶喀嚓喀嚓碎裂了,过了一会儿,无情葬月轻轻捏了捏风逍遥的手指,抬起头往上看:“大哥,你看,有月亮。”

    “是哦,现在还在吹着风,”上面的树叶爽快的洒下月光,风逍遥看了看远处的两人:“风月无边,是不是那么说,可惜我不如花痴那么博学,只知道这个。”

    四个人回转修真院,老师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把无情葬月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其中一个老师绷紧了神色,看了看风逍遥又看了看荻花题叶,把他们两个都训了一顿。风逍遥于心有愧,他确实早恋了,所以不说话,而荻花题叶自认没干这回事,但风逍遥不说话,他就明白了,于是心情很好,打开扇子掩在唇边,遮住了笑。

    “算了,天元抡魁在即,别说这些了。”

    天元抡魁之后,各人的命运就定了,胜者预备宗主神君,败者,各宗惨烈的例子历历在目,想起大师兄,风逍遥的轻松忽然凝固了。

    修真院一月休息两天,风逍遥回到刀宗,师父不在,千金少这个不干好事的师兄也不在——他来回问了一圈,门人告诉他,宗主和千金少都去参加西江横棹的婚礼了。

    风逍遥道:“大师兄的婚礼……二师兄会去吗?”问了出来,门人一脸懵,离火无忌来神刀宇那么少,和这里的人又都不亲近。风逍遥正要赶去,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若是他败了,天元抡魁败了,和大师兄一样,他还敢对月说“照顾”么?

    他心里挣扎起来,挣扎的厉害——那天站在茅屋外面,听见的哀求声,一下子清晰地响起了。

    长孤溪,檐前负笈喝得醉醺醺的,揪住了离火无忌一缕头发:“你还敢说,当时是谁教你的阴阳学宗的术法——你学会了,还给我jiejie看到,差点闹得宗主都来了。”

    离火无忌偏着脑袋,害怕他一激动,把头发拔下来,一边努力把人扶到屋子里去:“怪我怪我,都怪我。那时候我不知轻重,还以为都能学呢,各宗绝艺,其实是学不会的,我沾了点皮毛,现在也忘干净了——你快放手!我给你拿酒好不好?”

    檐前负笈这才心满意足,放过他的头发,离火无忌找了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这被子我才晒过,你可别着凉。你那jiejie实在凶人厉害,我不想她来找我。”

    说完,离火无忌摸了摸脸颊,又叹了口气:“如今我连伤疤都有了,大师兄更不喜欢我了。”他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唇角还笑着——他也喝多了。

    他走到外面去,外面支着一张木桌,桌上三个酒坛都空了。他倒了一碗酒,喝完了,又倒了一碗酒,又喝了下去。然后举起酒坛,浇了下来,浇得浑身都湿透了。

    酒液淋漓而下,他趴在桌上,肩膀颤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大师兄……你说、说过会保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