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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缘

    颢天玄宿回来的时候,路上下了一场急雨。

    乌云来的狂暴,走的也很快,泥水从路上冲下去,溪流潺潺流动,歪倒的野草旁边,有一只着了雨水的蝴蝶缓缓地扇动翅膀,看起来十足可怜。

    他微微一笑,想起了另一只停驻在家中的蝴蝶,这样的急雨就不算什么了,他难得的舍了温和沉静,用上了功力,掠过星宗属地,往星宗回赶。

    靠近星宗的时候,一股急切的痛楚从他本就脆弱的心口用力绽放,好像一只用力到了痉挛的手,五指掐紧了心脏,让他眼前的光景都一瞬间化为黑暗。

    颢天玄宿停了下来。

    天雨如晴说过了,丹阳也跪过了,他还是看不清楚,只有一阵空虚的平静,指引他回到了屋子里,他的蝴蝶无力的躺在了床褥之间,露出苍白又痛苦的神情。

    但那信香是冷的,花香浓郁,足可杀人的凛冽。颢天玄宿默然的站在一步之远,他知道,离火无忌想做什么——相杀了丹阳,想要用无穷无尽的恨意,化为焚烧一切的火焰。

    颢天玄宿颤抖起来,他咳嗽了一声,空气之中凛冽的香气忽然有了些微的改变,这改变让人欣慰,他们彼此的心意连接起来,为了那个孩子,那个还太小的孩子难过,也为了彼此难过。

    离火无忌虚弱的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颢天玄宿低下头颤抖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坐在床边,抚摸脆弱苍白的脸庞,到薄薄的鬓发,泪水不断落了下来。

    离火无忌勉强支撑起身体,翻身伏在颢天玄宿的腿上,他哽咽的哭声痛苦极了,颢天玄宿抚摸他颤抖的背脊,泪水落在他发间,离火无忌用力抱紧了他,好像抱住浮木的溺水之人。

    “对不起,对不起,”颢天玄宿低声说:“我该留在星宗,该陪着你……”他说的很苍白,对自己也很苍白,那痛苦不是言语就能纾解淡去的。

    离火无说不出话,揪紧了他的衣袖,颢天玄宿轻轻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肩膀很快就湿透了。

    颢天玄宿留在屋子里很久,一直到离火无忌睡着了,还是不肯放开他。他凝视地织通红的眼角,还有哭得微微肿胀的脸颊,离火无忌什么也没说,没要他处置谁,但这件事情,他不能糊糊涂涂的没有个交代。

    “如果有错,错也在我。”颢天玄宿扶起了丹阳侯,当此时此刻,他不再隐瞒了:“是我托如晴设宴,让你们彼此缓和关系。也是我……让如晴注意周围,一有冲突就阻止你。”

    “都是我。”颢天玄宿疲惫的说:“是我的错……”

    丹阳侯看向了他,又看向旁边沉默的师妹。

    天雨如晴用上了真力,为了让他放手;他放了手,反而导致了离火无忌失足跌落,这一连串的巧合之中,有一个不能避开的地方——

    “他说了……”丹阳侯恍惚道:“原来他真的怀有身孕了……”

    “丹阳,我只有一件事,请你答应。”颢天玄宿凝视他片刻,缓缓道:“可否请你,对他放手?”

    没有下雨的夜里,离火无忌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稀疏的雨声,寒冷的雨声。弥漫着浓烈的鲜血,用尽力气也无法把那个孩子生出来,于是绝望之中的他握紧了匕首,想要切开疼痛的身体,但这样一来,和大师兄的孩子也许也……

    他在绝望之间看到了那瓶药,滚到了远处,他抱着肚子慢慢爬过去,把药瓶里的药吞下去三颗,之所以没有全部吃下去,是怕死在了这一刻,再也没办法把那个孩子生出来。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寒冷的雨声里,一缕孩子的哭声,难以形容的声音,小老鼠唧唧叫一样的声音。

    伸出手,却抓不住。

    离火无忌睁着眼睛,看着黑暗涌进来,淹没了他,淹没了远处。那雨声变得无比清晰,身体里撕开的残痕还留在那里,他忘了时间,忘了天亮还会过来,如果有什么能让他挣扎着爬起来,也只有一件事。

    “无忌。”

    颢天玄宿疲惫的回来了,在经历过痛苦挣扎的一天之后,他只有回到这个地方,安慰同样痛苦的离火无忌。

    离火无忌醒了多久,眼泪早就湿透了鬓发,颢天玄宿静静坐在床沿,和他雪亮寒冷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流出来的泪水,都是淬炼仇恨的烈火岩浆,颢天玄宿抚摸他的脸庞。

    离火无忌微微垂下眼睛,任由他抚摸了一会儿。

    ——很安静,很安静,但他忽然害怕这安静,也害怕这安静之后,打破沉默的一刻。

    “丹阳他……不会再来见你了。”颢天玄宿低声说:“无忌,是我不好,是我……”

    “我知道。”离火无忌冷静的说:“不然,我怎么会去?”

    颢天玄宿愕然,又苦笑起来:“无忌。”

    离火无忌咬住了嘴唇,咬的血丝缓缓沁了出来,他不说话,颢天玄宿也不想说话了,残存的温度在慢慢冷却,空气里尖锐的味道也再融化,在痛苦之中融化。

    他们可以相拥一夜,彼此安慰失去的骨rou,两情相悦,刚刚得到的幸福——可天亮之后,现实还是站在门外。

    梦醒来了,这梦是溺水人的海市蜃楼,像浮木一样的形状飘飘荡荡,可以支撑到沉底的一刻。

    可离火无忌并不宽容,他的宽容用来原谅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人,而不是伤害他、伤害他至亲至爱的那些人。他原谅世人把他舍来推去的作弄,原谅别人当他不会反抗不会介意,因为恨意也那么珍贵,几乎和爱,和理智一样珍贵。

    如今,他爱上了一个本该恨的人,恨了一个爱得如一场春雨清梦的人。这个人要他放弃仇恨,如果要恨,这个人甘愿挡在别人前面,被他所恨,被他伤害报复。

    “我知道你想劝他放手,也知道是你托了天雨如晴,两边说合。我不想让你在我们之间难做,师兄,我真心想和你一生一世过下去。”离火无忌依然冷静的声音:“在他咬了我之后,我说过了……我怀孕了,不能夜里陪他,而他做了什么?他又抓住我要咬我,要惩罚我撒谎。”

    颢天玄宿紧紧抓住了他的背脊,离火无忌用力推开他,这力气太大,颢天玄宿松开了手,狼狈不已的站稳了。

    离火无忌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双脚垂下去,踩着鞋子,他深深地笑了起来:“而你,只想劝我,不要报仇——要报仇就要与你为敌,是不是?夫君,颢天师兄,星宗宗主,就算我比不上星宗,比不上你的师弟师妹,难道我连一个公道也不配?”

    颢天玄宿凝视着他,这目光几乎要把离火无忌撕碎了,他的怒气投入一片苦海,那里浮浮沉沉,都是不如意的凄惶——颢天玄宿嘶哑的说,闭了闭那双温和宽容,让他喜欢的眼睛。

    “我会给你公道。”

    离火无忌惨笑一声:“不必了,丹阳侯等着我呢!师兄,我不配,这个孩子也不配——是我们配不上你!”

    离火无忌离开了。

    这个消息由天雨如晴传来,颢天玄宿沉默了很久,低声道:“别让丹阳知道。”

    天雨如晴道:“师兄,你……”颢天玄宿微微一笑,很淡的笑:“我偏心丹阳么?”

    “你要保重自己。”天雨如晴道:“他只是一时想不通……”

    颢天玄宿本想说,这一时或许会很久,久到这一生,他不知还能不能再在过去的时光里静静窥见那一幕夕阳之下的梦。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也阻止了门人打探消息,只是放了一只纸鹤,前往明昭稀。

    他想,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是贪心妄求,福薄不受。

    在离火无忌离开星宗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会有人跟在后面,暴起一击攻击他。这个时候,谁会惦记一个早就被标记,留在星宗大半年的地织呢——当初的风波过去了。

    四宗甚至因为那一日的会面,不约而同选择了守势,道域的气氛好了很多,虽然战火和冲突还在爆发,零星的烟嚣没有散尽,星宗也是离开乱局最远的一处。

    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被迫迎来熟悉的、热情的、恐怖的情欲的时候,一切的威力都不足以震撼他。被蒙着的双眼,被锁链紧紧捆缚难以挣扎的双手,还有那闷哼和尽力在他腿缝摩擦的性器,他睁着眼睛,茫茫然然,起起伏伏。

    直到那个人摔在了身上,粗暴的啃他的嘴唇,摸着他的脸颊。

    离火无忌终于认出了这个人。

    尽管如此,他却觉得走进了陷阱的人,不是他,而是这个在他身上苦苦挣扎,无法自拔的人。

    他动不了,射在腿上的东西缓缓滑了下去。

    ——很恶心。

    这样想着,离火无忌模糊的呻吟了一声,他刚刚失去一个孩子,那个云开月明、云收雨散的孩子,他终于哭了出来,哀嚎一样的哭出了声。

    霁寒霄慌了,七手八脚捂住了他的嘴,又过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翻身下去,倒了一碗药,离火无忌流着眼泪,一口一口喝着药,他半点也不想再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