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融】悬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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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傅融保下了一条命。 广陵王又同广陵据点的阿蝉联系,直到听见飞云激动的嚎叫声,她才终于安下心来,趴在傅融榻边睡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榻上,傅融靠在软垫上,斜坐在她旁边办公。 “傅融。”她盯着傅融的脸。 他肩上的伤口很长,动起来会牵扯到刀口,脸色有点痛苦,但依旧凑过来。 广陵王支起身,在他缓缓靠近的时候,亲了上去。 两唇向贴。傅融的唇瓣比她的要凉一些,下唇有点起皮,是太干了吗? “不是……不要我了吗?”傅融问,他的耳朵红了,不敢直视她。 “不要副官了。”她恶劣地笑了笑,“但是还缺一个广陵王妃。” 她有些想明白了。 她并非是不敢轻易打破已知的局势。这个站不住脚的谎言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广陵王杀伐果断、敢为人先,她是最信“不破不立”的人,她只是眷恋…… 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够终成眷属的,也不是所有爱情都必须要相伴终生才算完满。 因为绝大多数情感都不是非爱即恨的。就算傅融最后会离开又如何?她想活在当下,再任性一次,再任性一会。 等到合适的时刻,她会放手的。 “你动我帐本了?”傅融翻了几下手里厚厚的册子,忽然道。 “没有啊。”广陵王理不直气也壮,那么多页她就不信傅融都会背。 “七月初三,两份糖面。初七,一份酥饼,三串rou串。还有五月中,荠菜鸡汤。共计三十一铢三厘。”傅融何止会背,他甚至能倒着背。 他把书页翻得哗哗响,阴阳怪气地说:“好奇怪,为什么都变成了黑框框呢?” “……”有人心虚,傅融昏迷的时候她泄愤地把欠条都划掉了,“不知道呀,大概是还过了吧。” 傅融嗤笑一声,却没再纠缠。 他们又逗留了几日,等傅融的伤口再愈合一些,才姗姗动身回府。 飞云似有所感,早早守在门前。 不等它飞扑过来,傅融就面无表情地站在绣衣楼门前,比了个手势:“别过来,我受伤了。” 小笨狗很通人性,马上掉转方向,把广陵王扑倒在地。她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小狗,还是没能完全接受飞云活下来了这个事实,然后摁着飞云的脑袋一顿狂搓。热的活的会呼吸的!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偷偷给飞云打了符传,刻了字,封它是“长生长乐大将军”。 当她炫耀似地拿那个小檀木牌在傅融面前晃的时候,傅融简直无奈死了,好气又好笑:“你给一条狗封将军?……你等着,被朝廷知道了,看你怎么收场。” 无所谓,她又没有给它盖印造册。上辈子飞云走得太早,她只来得及匆匆把木牌埋进坟墓。重活一世,当然要把符传挂在飞云的脖子上。 傅融只是嘴上刻薄,可显然就是接受了这个封号,时不时还喊它大将军,以此训诫一条听不懂人话的狗。他握着飞云的爪子,在广陵王手背上按了按。小狗的软垫在手背上留下淡红色的梅花痕迹。 “盖印了的‘长乐长生大将军’,以后要建功立业,不许摸鱼啊。”他笑着对飞云说。 狗才听不懂。 飞云和广陵王都懒得理他,不喜欢工作狂。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三口之家。 傅融要攒买房钱,却还是每月拉上她去驹婆婆的棉坊给飞云买狗玩具。 他每看见一样都要拿到飞云面前去晃一下,问它喜不喜欢。 往往是飞云相中好几件,傅融又板着脸训斥它,只准它挑一样。广陵王见不得飞云卖乖撒娇,看它仰着肚皮往路中间一躺,就忍不住心软。 “那么抠干什么?驹婆婆今日做了哪些新玩意,本王全买了。”然后她就夹在人与狗之间,大手一挥,霸气地把在座所有玩具都要了。 她一挥手,飞云就会给驹婆婆表演拜拜。谁不喜欢这么乖的小狗! “它都被你宠坏了。”回程的路上傅融喋喋不休,冷着脸记账,“又买那么多……飞云的小屋子都要装不下了。” “你帮它把旧玩具丢掉一批不就行了?” 其实飞云在南院有自己的小房子,但是傅融坚持在自己的新居给它建了个窝。南院的小狗屋里已经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狗玩具,有些旧得发黄,脏兮兮的。上次侍女丢掉一个布娃娃,结果被飞云循着味叼了回来。 傅融说这话的时候冷着脸,却没想广陵王听完之后很高兴,把飞云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真的呀?我们飞云真、聪、明!” 飞云也高兴,窝在她怀里撒娇。 只有傅融不太高兴的样子,威吓飞云:“给你买了那么多玩具,回去之后就开始背《急就篇》,明年送去辟雍读《大学》。” 广陵王在一旁抱着狗,溺爱得很直接:“不学。” 狗窝装不下玩具,玩具好,狗窝坏。 傅融不让狗买玩具,狗好,傅融坏。 于是,回程的时候马车载着满满的布偶,她的耳朵里塞着傅融满满的数落。 “你不能总这样,它会被你宠坏的。”傅融沉沉叹出一口气,把账册收起来。 “嗯嗯。”广陵王敷衍地应了两声,手里还在摸飞云的肚皮。 “它的玩具已经快装不下了,再塞玩具进它的小房子,屋顶都要被挤掀了。” “嗯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呀。”她懒懒地答,“有些人也是,就是被宠得坏掉了,才会丢掉那种一板一眼的样子。” “……”傅融噎了一下,不再说话。 这样子两人一狗的生活平静了很久,久到广陵王都有些耽溺于这段看似古井无波的日常当中。 直到中平六年,汉灵帝驾崩于嘉德殿,刘辩继位。 她奉命带着绣衣楼骨干迁居洛阳。 刘辩在位的一年间,时局动荡,汉室倾颓已成大势。绣衣楼也不可避免越来越忙碌,她和傅融常常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常倚于廊下,望着残月,偷喝傅融煨在炉里的茶,静静地沉思。 这些事情她都已经亲历过一次。于是,她没有再如之前那样急切了。她知道刘辩不会死,知道里八华早已在私下同他达成合作。但人生往往就是,预知不如亲见。很多情绪在亲身经历生死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涌现,到那时方知,预想的一切情感都不足以表达人心的复杂。 她站在德阳殿内,看着火舌再次将刘辩吞噬。她知道挚友即将在这场大火中金蝉脱壳,却还是在刘辩饮下鸩酒后落了泪。 并非为刘辩,而是为倒悬之天下。 如上次一样,她在逃亡途中“偶遇”袁基,在他的安排下顺利出了宫。 洛阳通往广陵的那条生路依旧漆黑狭窄,她仅能凭着微弱的月光看清傅融的脸。身后的西凉军穷追不舍,面前的山路斗折蛇行,这一路的逃亡险象环生。 追兵训练有素,对着他们穷追不舍,紧紧咬着二人不放。 造成这一切的人就在她身侧…… 广陵王几次想开口,又几次在面对傅融时握紧了手心的剑柄。明明知道罪魁祸首就在身侧,她最终也还是没能拔出刀。 再等等……再等一等…… 他们已经在不得已中弃了坐骑,并肩走在狭窄的山道上,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大概是她的情绪实在低落,傅融扶着她主动说笑:“当初来这谋差事,也是没想到,整天不是挖荷花就是挖地道。” 她勾了勾嘴角,没什么笑意地自嘲道:“我一个广陵王,也是没有想到,每天挖荷花挖地道,每次进宫,都要偷偷摸摸……” 凑得太近了,近到傅融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她在细微地发抖。 “我会陪你,走下去的。” 傅融的唇就在她耳畔,嗓音如温凉月色。 袁基的箭艺一直很高超。一箭直直射入傅融的肩胛,将他打落山崖。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此刻动心了。 在此前她怀疑过很多次,人是否会为了同样的场景心动两次。 可是脏器就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桎梏。 就这样,她听到山林间回荡着自己撕心裂肺的绝叫。 “傅融——” 预想中的离别被她一推再推,而她自己也彻底栽进这场清醒的大梦之中。 陪伴在侧的诺言许了一次又一次,傅融不只是说给她听,更是在欺骗自己。 这出戏演了太久,连主角都在不自觉中模糊了真实,跨过边界。 所幸她知道傅融不会就这样死掉。 再次回到广陵的日子只会更加繁忙。 绣衣楼的大部分据点都在宫变中被清剿,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陆陆续续回到广陵,着手重建事宜。 他们变得更忙了。 不仅是楼内的事务,还有时不时到访的死士。宫变中她被扣了弑君的帽子,蠢蠢欲动的野心家都在觊觎她的性命。 隔三差五就是一场恶斗。 异变就发生在这些次大同小异的苦战当中。 那日的偃师风雨大作,视野中雾蒙蒙的一片。 广陵王站在城楼上。 “那个把乱军引来的叛徒,还没有抓到吗?!”她问。 小鸦匆匆回程,摇了摇头:“雨太大了,蛾使跟不住足迹!” 风声太大,他们之间有点距离,他们都只能朗声大喊,才得以勉强听清。 她点了点头,同傅融交换一个眼神。后者会意,道:“蝉那边没消息了,二组的蛾使跟我去城西祭台。” 重重雨幕之中,身着黑色雨蓬的绣衣楼众人穿过偃师的街巷。她领着鸢使去城东,忽然想起一份密报还放在城楼上,想让身侧的小鸦取过来。万一内鬼还在楼上…… “小鸦,把城楼上的……小鸦?” 她在暴雨中回首,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同小鸦的鸢队分散了,有人在刻意引开他们。 按照这样来说,她的身边,此刻应该有伏兵—— 利刃破夜而来。广陵王用剑鞘打落匕首,银光出鞘,长剑刺穿了敌方的肩头。 然而对方毫无反应,迎着刀刃逼近她。 被刺穿的是义肢! 她已经来不及拔出佩剑,握着剑柄匆忙后退几步,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吼——” 模糊的视野中忽然窜出一小团白色的影子,将她扑倒在地,又迅速染上血色。 生死和胜负,都在一瞬间落定。 她推开被长剑贯穿咽喉的刺客,紧紧抱住小小的白影…… “飞云!飞云!”她失控地呐喊。 怎么会…… 飞云身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她胡乱扯下锦袍的下摆,想要替它止血,却无从下手,徒劳地握着布料。 “飞云……再坚持一下!傅融马上就来了,飞云……”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无力地跪下去。 回应她的只有小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掌心里曾经雪白蓬松的毛发,在雨和血的浸染下逐渐枯萎。 明明已经活下来一次了……明明…… 难道结局真的不能逆转……她忽然陷入迷茫。 “……它受伤了吗?” 循着声音望去,是站在雨幕后面容晦暗的傅融。 “你来了……”她焦急地捏了捏飞云的耳朵,“飞云,傅融来了,你听见他的声音了吗?” 傅融站在稍远处,在雨中怔怔看着他们。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眼眶发红,几乎要落泪。 “它……伤得很重。”他同样声音哽咽,说的话太轻太慢,被吞没在狂作的风雨中,“再这样下去,他也是受苦……狗……还能挣扎很久。” 走向广陵王的每一步都很费力。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傅融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来吧。”他靠近广陵王,想要抱过飞云,“你不要看,会难过。” 广陵王紧紧抱住飞云,无声拒绝傅融的请求。可是飞云向着傅融的方向抬了抬手,低低呜咽了一声…… 傅融的手停在飞云的脖颈上,数次想用力,又数次放弃。 虚弱的小狗吟叫了几声,缩进傅融怀中。 “飞云?!”她和傅融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 “是不是没事了?是不是只是伤口看起来吓人……”傅融低头,重新检查它的伤势。 两个人都充满希冀地望着它。 飞云微微抬起头,艰难地吐出小舌头,一如平常那样舔了舔傅融的手。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傅融的怀里,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在这个人怀中安心地睡去…… 只是这一次,长眠不醒。 5 傅融紧紧抱着她,仿佛溺水者抱紧最后的救命稻草。 过于骇人的噩耗令他迅速发起了温病,体温烫得惊人,一整夜都在半梦半醒间呓语。 体温烫得惊人,她想要起身给他打点水,却挣不开他收紧的手臂。 “……别走。”傅融死死抓着她,“有件……很后悔的事……去偃师前,我把它的旧娃娃丢掉了……因为它的小屋子放不下了……” “我让人替你去找,把它找回来,好不好?”她柔声说,尽可能安抚他。 “我怕找不到了……”傅融将头埋进双臂之间,不断地发着抖,压抑地哭泣,像个犯了错的孩童一样无助。平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散乱地贴在颊上,几乎令人认不出这是那个淡漠的副官。 被刻意压低的哭腔像是幼犬哀鸣,听得人窒息,每一声都挠在广陵王的心上。 她试着说笑:“不会的。我可是绣衣校尉,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她轻轻拍着傅融的背,他们一定能找回娃娃的。 傅融叹息一声,双臂终于稍稍松开一些。 安神香和药汤的作用下,他的声音也迷离起来,似醉非醉。清醒时压抑克制的情绪在半梦半醒中得以爆发宣泄,崩溃的哭意逐渐清晰…… 求求你,不要丢掉我…… 我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求求你,别不要我…… 明明已经见过一次他崩溃的模样,可是广陵王还是忍不住心痛。 她没有、她没有丢下他。 傅融的无助与脆弱就如此赤裸地暴露在她的眼前,每一句话都是无心之言,却字字泣血。 日复一日的伪装之下,他早就动了真情。 等傅融状态好一些了,她就立刻动身去了江东。 传言孙坚拿到了刘辩丢失的玉玺,她此行假借乔家女身份,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她很清楚她拿不到玉玺。 她的目标是……周瑜,她的胞兄。 在这样的时刻,她很需要一个能够听自己说话的人。 “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广陵王。” 周瑜和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 广陵王将前世今生的事同他和盘托出,她还保留着上一个世界的记忆。 听完她的话,周瑜愣了愣,道:“我记忆中的上一世并非如此。” “你记忆中,上一世你是广陵王?”她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联。 周瑜颔首。 那是再上一次,她道。上辈子听周瑜提起过此事。 他动用傩之力的同时,会将二人的魂魄转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为他保留记忆。但是上一世,很明显在某一处出了问题,导致他失去了在那个小世界的记忆,反而是广陵王带着记忆醒来。 “是左慈。”周瑜说,“在我记忆中的上一个世界,我作为广陵王,你作为周氏女在母亲的庇护下依旧入了隐鸢阁,拜左慈为师。你同他结合,仙的部分不可避免地与你的魂魄融合。那一次你死于意外,仙并未运作。但在下一个世界。依你所言,我们败得很彻底,你很不甘。所以……” “所以残留在我魂魄内的部分仙被唤醒了?”她忆起死亡的那一刻,心头涌起难以抑制的不安与躁动。 周瑜点点头,疲倦地叹息:“没想到已经登基,却还是改变不了必死的结局。” 闻言,她心下颤动。 “无论如何,早亡的结局都无法更改吗?” 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周瑜一次次地重蹈覆辙,就是为了拯救她。如果她在任何一个世界存活下来,又怎会有今日? 他们在成百上千个世界中颠沛流离,死亡是唯一不变的结局。 “无法改变。”周瑜点了烟,意味深长地说,“你已经试过了吗?” 果然是亲兄妹。 广陵王无力地点了点头,将飞云的事诉说一遍,忽然想起什么,恍然道:“你一直都知道,他是司马懿。为何不告诉我?” 她是明知故问。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点想将如今的烂摊子都推到周瑜身上去。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说。”周瑜淡淡地说,“我试过告诉你,然后你很快就死了。让不该知道的人知晓天命,她只会被天道抹杀。” 知天命是一件很痛苦且煎熬的事。 仅仅只是一个轮回,她就深刻体会到了疲惫感,而这种疲惫感还不及周瑜的百分之一。 突然就想点一杆烟了。 她和周瑜商议了很久。两人都保留部分记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有帮助的事情,至少周瑜不必再为了证明自己而费尽心思。 广陵王将这几年布下的部分暗线告知于他。 听到排布的那一刻周瑜就明白她想要做的事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记下,会在能力范围内为她保驾护航。 这是她的选择,周瑜不会干涉。 她还是“被迫”卷入了刺董行动,成为棋盘上“任人摆布”的筹棋子。 和前世相同,阿蝉假扮成王允之女貂蝉,广陵王假作乐师打扮,潜入董府。 傅融与她们同至郿坞,趁守卫交班的时候溜进室内商议逃亡路线。他们交谈得有点太久了,巡卫有所察觉,她只能堪堪拉着傅融躲进衣橱。 到这里为止,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广陵王侧头看傅融的脸。他很专注地盯着衣橱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向。 就在这里分别吧。 她朝傅融的方向凑近一些,被他压着眉毛警告一眼。 屋外的是吕布,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在此时破坏计划的,所以他们很安全。 这里是最后的地方了。等这扇门打开,他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世界上也再没有傅融了。 即使傅融冷着脸,她还是伸手环住了他的颈,贴了上去。 傅融忌惮屋外的守卫,因此不敢动作,被她的胆大包天慑住,一时没有回应这个吻。 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 “放屁!我看见的是有人进来没看见有人出去!” 趁外面乱作一团,傅融用手指隔开二人的唇,不忘正事。 “我尽快说。我在蒹葭滩那边安排了船只,船上绑着鸢羽标记。”他轻声说话,两人的唇瓣不时摩擦,“船里有鸢部的人,到时候直接从蒹葭丛里找到船……” “你要干什么……呃!” 阿蝉被人重重推搡到柜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很快被吕布护住。 广陵王顾不得他们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紧张的时候会发抖,浑身上下都细密地发着颤,只有距离很近的人才能够发现。 傅融察觉到异样,将她抱得更紧,两个人紧密地贴在一起。 她的手也紧紧环着傅融的颈,毫无缝隙。 傅融身上的朱栾香将她完全包裹住,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悄无声息地,银刃出鞘。 傅融低低地闷哼一声,双目圆睁。匕首还没有从颈侧拔出,鲜血没法涌出,因此尚不致命。但钻心的疼痛足够令他视线模糊,双眼发红。 原本以为傅融至少会在这个时候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他仅仅只是睁大了双眼,很快就笑着将她搂得更紧。 眼前都是模糊的水雾,湿热的泪水将他的脸都打湿了。 那不是他的泪,是广陵王在哭。 她的手上还握着凶器,眼中却是满溢的哀色。 “对不起……对不起……”她有些窒息,用气音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清晰。 他都知道。 拙劣的演技骗不了任何人,却刚好瞒过他自己。 “别……哭……”傅融尽力在剧痛中维持一个微笑,甚至还拍了拍她的后背。他能够平静地迎接死亡,却在广陵王落泪的那一刻慌了神,无措地吻她唇角的泪。 广陵王忽然咬住他的唇,将傅融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堵回口中。 血气翻涌上喉头,他闷咳一声,嗓子深处涌出一大股带着腥气的血液。 这是她有生以来接过最血腥的一个吻。 傅融还在不断地吐出热血,她怕傅融就这么呛死,松开他的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可笑,她的小指还搭在傅融的脖颈处,只要她松开手,傅融就会马上失血气绝。 血与泪交融在一起,血色亦不再浓郁。 “我是不是还没有和你说过……”她用衣袖抹掉傅融唇上的血,“我好爱你。” 他有点困了,眼皮发沉,飞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疲惫。 “你……别哭了……”傅融现在的声音像破风箱,“我是傅融……对吗?” 广陵王颤抖得很厉害。 “你是傅融。” 听到她答话,傅融释然地笑了,像是卸下重担。他缓缓合上双目,艰难地推开她的手。 “我好累呀……” 她扶着傅融后颈的手就这样被推开。 而后,鲜血四溅。 悬在她头顶的鬼头刀终于落下。 柜内的血腥气翻涌逸散,再无朱栾香。 广陵王静静地盯着傅融苍白的脸,忽然意识到柜外已经安静了许久了。 原本以为离别会是一场喧闹的争执,她走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又算错了。 他们分别得那么安静,那么迅速。 再多思考一秒,她都担心自己会心软,毕竟她已经贪恋了太久的温柔乡。 她在这方天地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柜门后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世界了。 悄无声息地,天翻地覆了。 傅融,我们扯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