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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这对兄妹不可思议地重逢,开始拥抱彼此、亲吻彼此之前,他们已独自一人度过了十好几年的岁月。 命运的分歧点仿佛原本完整的镜子碎裂成两块,映照出了不同的结局。幸存的那一方被死去的那一方抛弃,他们咬牙孤身前行,却奇迹般地走向了同一条道路。像通过棱镜的曲折光线变为平行,他们在各自的世界肩负起灰鸦指挥官的使命,带领着一模一样的灰鸦小队,战胜了一模一样的敌人,写下了相同的历史,收获了同样的军功,却归根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跨越世界线重逢的这一天一开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像度过后就被遗忘在脑后的每个普通的一天一样。 “早上好,指挥官。”露西亚像每个普通的早晨一样,在办公室门口向稍晚到的指挥官打了招呼。 “早。”27岁的亚斯明·弗拉尔(Yasmeen·Flower)从兜里摸出两粒什么扔进嘴里慢慢嚼着,语气沉稳地应道。他顶着一头因为自然卷而显得异常蓬松的金色短发,碧绿的眼眸深邃如井。单看五官的话这位指挥官长得极好,鲜眉亮眼,睫毛浓翘,只是配上他青黑的眼圈、右侧脸颊的伤疤、张嘴时能看到的异于常人的蓝色舌头和面无表情咀嚼时流露的莫名不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黄金时代痴迷重金属摇滚的小青年,只差在耳朵或身体上打上密密麻麻的洞再穿上晶亮的金属链条或者金属环。 “早呀!”同样27岁的叶阿塞米·弗拉尔(Yiasemi·Flower)眯眼笑着,朝露西亚伸出了手。她一头金色的齐肩短发茂盛又富有光泽,同样碧绿的眼眸流光溢彩,饱满的脸颊泛着红润,看着气色极好。她和哥哥相似的五官没有被脸上伤疤或者颜色奇怪的舌头拖后腿,完好地展现出原本的昳丽。这份美丽配上活泼灵动的笑容,这位指挥官整个人亲和力十足,让人下意识想要亲近。她亲昵地握住露西亚的手摇了摇,仗着172cm的身高优势又顺势摸了摸少女的头。 不同的世界线,相同的办公室布局,穿着短靴的哥哥和穿着长靴的meimei同时踏进了办公室的门。身高相同的兄妹两人走路的姿势略有差异,却都是同样的步距;他们按照同样的路线走到办公桌前落座,落座的位置一模一样,落座后两人的动作也仿佛隔着世界线相互照镜子——在转椅上转过半圈,带着露指手套的手伸向桌边的相框,指尖轻抚了其中的一张。 办公桌边类似的位置,摆着一模一样的数个相框,其中有数张是灰鸦小队的合影,还有一个相框夹着一张边角破损的老照片,上面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小孩。亚斯明和叶阿塞米伸手抚摸的就是这一张,只是他们指尖落下处,是和自己性别不同的那一张小脸。 “指挥官,早。”端着咖啡的里准点出现。他绕过正在核查任务清单的露西亚走到办公桌前,把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在自己指挥官面前。 像是将重合的世界突然剥离,面对不一样的指挥官,里也说出了不一样的话。 “你需要多休息,不能每天就靠着咖啡来保持清醒。”对挂着黑眼圈的哥哥,里抄起双手,微微皱起眉。 “我知道。”亚斯明端起温度刚好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大大的眼睛看向里,表情因毫无波动而显得十分真挚,“——啊,新口味,好喝。”眉毛微微扬起又落下,眼睛看了咖啡一眼又看向里,“——里哥不用每天跟我念我也知道的。” “你最好是。”里哼了一声,转头去旁边的资料柜上拿资料,“今天要写的报告我昨晚已经做好数据分析了,你复核一下没问题就可以直接开始写。” “真可靠啊,里哥。” 听那把声音像是带着笑,里回头看过去,金发青年已专注地看起自己的屏幕,没再抬眼和他对视。人类双手捧着咖啡杯遮住了嘴唇和下巴,里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不出他是否在笑。 “后勤部新买的口味,说还不错。”对时常眯眼微笑的meimei,里眼神躲闪着不肯长时间和她对视,拳头举在嘴边徒劳地试图掩藏自己外泄得十分明显的情绪,“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只是刚好看到罢了……” “谢谢你哦,里哥!”叶阿塞米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微烫的液体入口醇香,“啊,好好喝!”她仰起头笑着看向里,“里哥泡咖啡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你喝得惯就好。”里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我会通知后勤部再多送些过来。” “好呢!” “喝完赶紧开始工作吧,今天要写的报告可不少。”说着里就准备转身去忙自己的,叶阿塞米猛地撑起身、手越过办公桌一把抓住了超刻机体的机械手。“怎么?”里被抓得一愣,回头看向她。 刚捧过咖啡杯的手,暖得很。 “里哥帮帮我嘛!”叶阿塞米望着里,眉头皱着,却还是眯着眼,像是儿童绘本上描绘的苦恼的狐狸。 “少来!”里轻轻甩开她的手,看着她故作委屈的脸又说不出重话,“……咳。你先仔细看看自己桌面多出来的文件夹再说吧!” “啊,我就知道里哥最好了!”叶阿塞米双手撑在桌面上又嘿嘿地笑起来。 “哼。”构造体青年高傲地抬了下下巴,转过身还是忍不住唇角微扬。 普通的一天,普通地帮自己指挥官写了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内的报告,普通地调试好几人的武器和装备,普通地跟莫瑞发了消息,普通地填好了新品咖啡豆的补仓申请,普通地看着从生命之星回来的丽芙推着工作上头的人类去食堂吃午饭。午间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合上手里的资料夹,有些放松地舒了口气。 从塔里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聚异塔造成的慌乱被时间和人力逐渐抹平,一切仿佛都回归正轨,甚至因为塔被成功逆转,总体情况比起之前可以说好了很多,但里总是莫名不安。 无数平行的世界线仿佛绷紧的琴弦,一只洁白的手突然拨动了它们,令人心悸的琴音带着透明的震颤荡开空间,永远不可能再相遇的人,突然重逢了。 前一秒亚斯明正边走路边跟丽芙保证着自己绝对不会再因为忙工作忘了喝水,后一秒叶阿塞米独自一人出现在了走廊的转角后。 前一秒叶阿塞米正和丽芙趴在走廊的玻璃栏板后看着风景闲聊天,后一秒亚斯明独自一人转过转角走了过来。 亚斯明不曾见过长大之后的叶阿塞米,自然也认不出她的背影,只是她的制服后面印着大大的灰鸦队徽,一下就吸引了亚斯明和丽芙的注意。 听到脚步声的叶阿塞米和丽芙同时回过了头,闯入她们视线的英俊男人一脸防备地停下脚步回望着她们。当注意到他胸前的灰鸦队徽时,习惯眯眼的叶阿塞米收敛笑容睁开了眼,碧绿的眼眸如清水洗过的极品翡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 叶阿塞米突然出现在了亚斯明的世界,正如亚斯明突然出现在了叶阿塞米的世界。世界线的莫名震荡让原本平行前行的世界产生了交集,永不可能再相遇的两人,分别,又相遇了。 未曾得到灰鸦要增员的消息,丽芙在自己指挥官下达命令之前已经完成了扫描比对,确定对方不是空中花园在册人员。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两人,行动却出奇的一致。在收到丽芙消息的同一时间,灰鸦指挥官欺身向前,构造体少女极有默契地召唤出浮游炮瞄准威慑。虽然对方已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灰鸦指挥官还是决定要将人就地制服。在丽芙的武器准星被自己指挥官身影挡住的刹那,外来者突然行动,试图抓住灰鸦指挥官挡在自己身前,但没成功;后者及时甩开了她(他)的钳制矮身让出射击通道,丽芙果断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电磁炸响,被轰击的走廊发出警报,红灯开始闪烁,一阵又一阵的红光不停从三人身上扫过。 丽芙并不想将人就地击杀,准心刻意偏移,外来者躲避射击时扑倒在地,朝避开射击的方向翻滚,灰鸦指挥官果断扑过去压住了人。外来者下意识反抗,想将人甩开,但居高临下的灰鸦指挥官优势占尽,很快化解了她(他)的动作将其彻底制服。外来者双臂被反剪在身后趴在地上,脸颊死死贴住地板,挣扎不得。灰鸦指挥官扒下她(他)的外套缠住她(他)的手腕,用力踩住她(他)的背心和后腰,腾手抽出自己腰间皮带牢牢捆住身下人的小臂,然后将外来者的外套完全脱下丢给丽芙检查。 身上没带手铐之类的东西,只能用现有的东西将就一下。 灰鸦指挥官绑好人之后也没松懈,而是仔细摸排着外来者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武器。 武器自然是没有。不论是突然出现的叶阿塞米还是亚斯明,不过是办公间隙出来吃个午饭,浑身上下除了通讯终端再摸不出来别的有价值的东西。此刻被死死压在地上的他们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这是哪?这是谁?丽芙为什么和他(她)在一起? 附近巡逻的安保队听到动静迅速赶了过来,从灰鸦指挥官手中接过目的不明的外来者,把束缚住她(他)的皮带换成了更加可靠的电磁项圈和手铐脚镣。 在接过自己皮带的时候,灰鸦指挥官突然听到他们在小声谈论。 “这个人,不觉得和灰鸦指挥官长得很像吗?” 外来者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于是同一时间,灰鸦指挥官和外来者看向了彼此。两人充满戒备地细细打量着对方的五官,却也认不出来对方是谁。 “指挥官!”收到丽芙消息的里和露西亚也赶到了。 “没事,都结束了。”亚斯明看向自己的队员,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随手理了理脸侧垂下的卷曲鬓发,让它们尽量服帖,“我们一起过去配合调查吧。” “好着呢!别担心!”叶阿塞米甩甩头把有些乱的短发甩顺,又伸手抓了抓,依旧是招牌的眯眼微笑,“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被押解的叶阿塞米回过头看向亚斯明身边齐聚的三人,不再眯眼微笑的她表情严肃得宛如另一个人。 被押解的亚斯明也回头看了眼叶阿塞米带领的灰鸦小队,蓝色的舌尖无意识地伸出舔了舔嘴唇。 (二) 空中花园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于是没多商量,外来者就被押送到了单独的监禁室。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尼克拉、赛利卡和灰鸦小队四人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外来者,等着旁边技术人员的结论。 外来者的终端被没收,技术人员正在尝试破解其中的信息。 “……” “直接说吧。”意识到技术人员的迟疑,尼克拉吩咐道。 “是。”技术人员咽了口唾沫,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灰鸦指挥官的个人终端没错,在权限范围内可以直接连入空中花园的任何系统,查看各类消息,没有底层逻辑程序被篡改的痕迹。只是,因为终端所有者未在系统进行登记,所以无法通过需要身份认证的节点。” “格式塔也查不出来异常?”尼克拉皱眉道。 “是的,已经申请格式塔算力支持,结论和我们排查的一致。”技术人员像大家展示了手中终端的界面。 “也就是说,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如果能窃取到灰鸦指挥官的身份信息覆盖掉自己的,从系统角度来看,她(他)就完全是我们自己的人了?”尼克拉眉头皱得更紧。 “当然不会。”技术人员摇摇头,“我们的系统不至于区分不出来使用者的性别,完全覆盖身份信息的可能性不存在。” 现在被关在监禁室里的外来者,明显和现任灰鸦指挥官性别不同。 “其实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个。”赛利卡把手中屏幕递给尼克拉,“我查了附近监控,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那处走廊之外的监控画面都没有记录下外来者的身影,走廊的监控画面有一两秒的信号干扰,短暂的花屏之后,外来者就出现了。 叶阿塞米突然出现在了走廊外侧的玻璃栏板后,静静地趴在那看着外面。 亚斯明突然出现在了走廊转角,慢悠悠地走着路,似乎还在说话。画面里他奇怪的蓝色舌头也很显眼,一张嘴就能注意到。 “监控被人动过手脚?”尼克拉问。 “没有。不过信号干扰的原因不明,空中花园所有电子设备在那个时间点都受到了影响,反应不一,”技术人员翻看着自己的记录答道,“因为时间很短,可能也没有造成实际损失,所以各部门都是系统自动记录了异常数据,我们还没有接到人报修。” 监控画面不断朝前放着,短暂的交锋过后,灰鸦指挥官顺利制服了外来者,同时巡逻队赶到,接过了人。这之后就是消息层层上报,最终递交到了尼克拉这边。 从现有证据看,这个人跟灰鸦指挥官应该毫无关系,但是这么凑巧的出现位置,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终端,让人不由得多想。 尼克拉看向灰鸦指挥官,“你怎么想?这个人你认识吗?” 灰鸦指挥官盯着玻璃后端正坐着的人,抿了抿唇。 “指挥官……”里开口叫道。 在知道外来者终端上登记的名字之后,灰鸦指挥官就一直盯着玻璃后的那个人没有作声,手捏成了拳头,似乎在忍耐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他(她)开口。 深呼吸了一下,灰鸦指挥官的视线从玻璃后的外来者身上移开,转头看向尼克拉,慢慢说道:“虽然我档案上没有写,但是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不是独生子,我还有一个meimei(哥哥)。” 外来者的终端信息记录着她(他)拥有和灰鸦指挥官一样的姓氏,名字也十分相似,起初大家都觉得这是为了窃取身份方便,但在这种推论被完全否定的当下,灰鸦指挥官本人又说出这样的话,一个推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大家脑中。 “——但是,”像是知道大家在想什么,灰鸦指挥官很快又说道,“在我小的时候、在我被送到空中花园之前,我的meimei(哥哥)……就已经去世了。” 灰鸦指挥官不曾跟人聊过自己的家事,仅高层可见的详细档案记录里也只有寥寥几句,“……地面据点被感染体攻破,时任驻守军官弗拉尔一家在拦截攻击时牺牲,独留一幼子(女)重伤濒死,被救援部队救活后带回空中花园……”一个家庭的破灭,一个幼小孩童的独立,rou眼可见的艰辛和挣扎。只是这乱世有太多类似的事,也没有人再有那个好奇心去刻意打探细节。 丽芙下意识走过来握住了自己指挥官的手。 亚斯明手指僵了一瞬,然后轻轻回握住丽芙。他转头看向少女,冲她扬了下嘴角。清浅的笑意让沉静的眼眸出现些微波动,微微弯起的眉眼弧度让这个看似叛逆的男人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叶阿塞米倒是早就习惯了和构造体少女们手拉手,她捏了捏丽芙的手指,又轻轻晃了晃。习惯挂着微笑的脸表情不变。 “联系科学理事会吧。”尼克拉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生命之星。” 很快阿西莫夫和希波克拉底带人赶了过来。在迅速了解完整件事的离奇程度后,他们制定了一系列检查项目,来挖掘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最终是想验证什么结果呢?”阿西莫夫问尼克拉,“这个人是某个已死之人的克隆体?还是其实她(他)谁都不是,只是一次拙劣的、对灰鸦指挥官的栽赃?” “做完检查再说,不要预设结果。”尼克拉说。 最简单的采血工作现场就能完成,外来者和灰鸦指挥官的血液样本首先被送往了实验室。然后带着一身拘束的外来者开始在各个科室间辗转,在每个检测部门都留下了自己身体组织或者意识数据的一部分。各项样本都留存完成后,她(他)又被带回最开始的监禁室,军部的审讯专家开始对她(他)进行详细讯问。 灰鸦四人在接到新安排之前一直被留在单独的审讯室等着。一张深色金属长条桌,人类坐在一边,三位构造体坐在其他边。除了这张桌子和几把同材质的椅子,屋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窗户;深灰的墙壁和地顶,白色的灯安静地亮着,冰冷又压抑。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构造体们明显感觉自己指挥官心不在焉,也就没继续聊下去,放人自己陷入沉思。 几个小时之后,希波克拉底突然推门进来。她看了眼屋里,又冲外面叫道:“喂!这里面有人类啊,不给倒杯水的吗?”得到回应后她才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她在灰鸦指挥官身边坐下,突然叹了口气,“你啊。” “嗯?”年轻的人类转头看向她。 “她(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人,你感觉不出来吗?”年长的人类静静地看着这位指挥官。 “……”灰鸦指挥官移开视线,垂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纠结手指,张了张嘴,但是没发出声音。 希波克拉底耐心等着,但还没等到眼前这个人回答,变故又出现了。 “里先生?”丽芙突然叫道。 “……不,我不需要。”话一出口,里愣了一下,“嗯?我刚才说什么了?” “怎么了?”灰鸦指挥官看向里,却见他眼睛一闭、头一仰,突然整个人失去意识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里!” 屋里瞬间乱起来。 刚送走外来者的阿西莫夫,还没喘口气,又迎来突然陷入昏迷的里。一贯工作狂的他也忍不住皱起眉,颇为责怪地看了灰鸦指挥官一眼。 亚斯明冷静地看了回去,“快救他。” 叶阿塞米苦着一张脸,丝毫没注意阿西莫夫,只专心握着里的手。她依旧眯着眼,像一只忧心忡忡的狐狸。 负责看守的人帮忙把里送了过来。人类指挥官原本不被允许跟过来,“搞清楚,我现在只是在配合调查,还没有任何人给我定罪!”在他(她)这样的控诉下,看守们最终得到指令允许人一起过去。只是露西亚和丽芙被扣在了屋内,门外看守的人员甚至又增加了几位。 “我在这,放心。”临走前,希波克拉底这样说道。 灰鸦指挥官点点头,赶紧跟着去了科学理事会。 “奇怪……”在链接上超刻机体之后,阿西莫夫在滚了十几屏幕密密麻麻的反馈数据前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了?”灰鸦指挥官问。他(她)看不懂那些冗长又复杂的数据,只能听阿西莫夫的解释。 “你知道,在超刻机体适配初期,出现过几次意识海过载的情况。”阿西莫夫瞥了一眼,看人表情尚且稳定,又接着往下说,“现在的情况和当时类似。” “以前也会昏迷这么长时间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以前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失去响应。”阿西莫夫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从来没有过。”又强调了一遍。“观测意识海状态,过载的情况应该已经结束,但是不知为何意识还是没有回归机体。” “……是那个人带来的影响?”之前从未出现这种状况,现在和之前的区别很明显就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不能排除。不过之前检测她(他)的思维信标没发现特别的地方——除了特别强悍,简直像你一样——查看监控也没发现她(他)和里有过近距离接触。与其说是那个人带来的影响,我更倾向于是有什么我们尚未知晓的变化,同时影响了里和那个人。我也翻看了后勤部提供的系统自动记录的异常数据,确实有什么事发生了,只是我们现有条件观测不到。”阿西莫夫看着灰鸦指挥官,少见地犹豫了下,才继续说,“虽然……说起来很离谱,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的meimei(哥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是我meimei(哥哥)已经死——” “——所以说,如果真的是她(他),”阿西莫夫眼神冰冷,“我们可能也有了解决问题的答案。” “……” “无论如何,同一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灰鸦指挥官。” “你能说服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穿越吧,真的能实现?” “我只是在假设。不过,人已经在我们面前了,比起找到原因,解决当下的问题更加重要。”阿西莫夫敲击着仪器键盘,屏幕上的数据又刷新了一版。“异常始终是要消除的。” 消除。 要杀了她(他)吗?一向坚定的灰鸦指挥官此时突然有些心悸。 躺在一旁的里突然哼了一声,似乎就要醒来。 (三) //世界A// 亚斯明曾经梦到过一次自己meimei长大之后的模样,只是梦得太仓促,他没有看清。时间过去太久,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有过meimei这件事是不是也只是一个梦,但办公桌上的照片和别人称呼他的名字都提醒着他,不是。 他有过meimei,也有过爸爸和mama,只是他们都离开得太早。 那个最不安的睡梦被染得通红一片。尚且年幼的他被伤口疼醒,一旁戴着面罩看不清模样的士兵把有些揉皱又撕掉边角的照片扔给他,含糊地说:“没赶上。这个,留个念想吧。” 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眯起了眼,咧开嘴露出两排稍显尖利的白牙,小女孩却是半个身子躲在男孩身后,一脸的戒备。两个小孩拥有相似的茂密金发和鲜亮绿眸,只是男孩的头发卷曲明显,女孩的头发则顺滑很多。 “能说话?” “……能。”喉咙疼得像被钢筋捅过,耳内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你叫什么?”士兵问他。 “……弗拉尔。”在准备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费力清了清嗓子,转念报出了自己meimei的名字,“……亚斯明·弗拉尔。” “怎么是女孩儿的名字?啧,算了。弗拉尔家只剩你了,上面同意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听话啊,跟住我,不要乱跑。” “好。”亚斯明认真地看着那位士兵,把照片揣进了最贴身的口袋,紧紧捂住。 “哼,还挺乖。”士兵揉了揉他一头脏乱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金发,起身去给他找吃的。 叶阿塞米和亚斯明都是女孩儿的名字,在两人出生前父母就为他们选好了,只是没想到有一个居然是男孩儿。不过就算是男孩儿,也不想浪费辛苦挑选的名字,就这么直接用上了。 “mama喜欢花呀,叶阿塞米和亚斯明都是mama最喜欢的小花朵呀!” 亚斯明逐渐忘记了自己父母的长相,但还记得自己mama说过的这些话。 “虽然它啊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是总有一天到处都能看到盛开的鲜花哦。等到你们长大,会看到那样的世界的!” 依稀记得mama有着一头浓密卷曲的金色长发,而爸爸有着一双宝石般的鲜绿色眼睛。这是亚斯明现在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唯一能想起的自己父母的特征。 乱世,相聚均是难得,就算是家人也不是时时陪伴身边。很多时候兄妹俩都是被父母寄放在别处,唯一拥有的安慰就是彼此。 “哥哥,你老是哭会被别人欺负的。”那时候,总是板着脸的meimei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继承了母亲卷发的他似乎也继承了母亲个性里的温柔和悲悯,时常笑着,却也容易被身边种种惨象刺激出浓烈的悲伤,然后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每当这时meimei就负责找到他,擦干净他的脸,然后抱着他不断哄着直到止住他的眼泪。年龄小时女孩子发育更快,meimei比他还高一些,抱着他刚好合适。 “以后要是哥哥一个人可怎么办。”meimei的下巴抵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像大人一样叹着气。 “你要去哪里?”他下意识抓紧了meimei的衣服。 他的meimei跟他是那么不一样,成熟而勇敢,总是如救星一般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耐心抚平他的悲伤。他曾经无比依赖着自己的meimei。 “我哪也不去。”meimei抱紧他,侧脸贴着他的脑袋轻轻蹭着,“这个世界哪里都不好,我就呆在哥哥身边。” “mama说世界会变好的。” “那哥哥负责把世界变好,我负责保护哥哥,这样好不好?” “好!” 他的meimei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他又开心起来,脸上泪痕未干就又绽开笑容。 但是小孩子说的话,都做不得准。他的meimei还是离开了他,而他带着meimei的名字活了下去。 那之后他就很少哭了,因为他的meimei就很少哭。他用着meimei的名字,不能给meimei丢人。只是在第一次登上空中花园舰桥的时候,突然直面广袤无垠的宇宙,他莫名被巨大的哀伤击中,当场恸哭出声。 他的meimei真的离开他了,不会再回来了。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接受这个现实。 从家里离开那天他是没有哭的。被烈火烧过的废墟完全看不出家的样子,亚斯明牵着那位照顾他的士兵的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父母为了保护其他人死掉了,meimei为了保护他也死掉了。告别来得仓促,回想起来也只记得最后分别前,meimei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灼灼燃烧的绿色火焰。 明明那次,是他唯一想要保护自己meimei的一次,却终究不遂他愿。 在被不断追击的情况下,两人携手穿过早已逃空的据点,来到两条相似道路的分叉口。两条路能去往不同的据点,meimei执意两人分开行动。他明白自己meimei想干什么,因为他也一样。 只是那时候,应该再抱抱她的。事后想来最后悔的却是这个。 两人在岔口分开、迅速跑远,然后在差不多的时候,两人都用自己身边能用的一切制造出巨大的响动,试图把追赶的感染体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meimei是一样的人,赴死的时机都选得这么有默契。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着,直到声音嘶哑,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奋力敲击铁桶的手掌被一直当做武器的生锈水管磨破,带着回响的金属碰撞声震耳欲聋,却还是没将感染体吸引过来。 meimei那边的声音停了。 前路也不安全。 他以为他也会死,但是他没有。 昏迷前他拽着救援队士兵的手,一直指着meimei的方向,想恳请他们过去看一眼,却说不出话。他们应该是去了,但是只带回来了残缺的照片。沾染了血迹的边角,被小心地撕掉了。 他都不知道他的meimei身上还藏着这张照片,也没法知道他的meimei到底是准备在两人逃出生天后给他一个惊喜,还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揣着这张照片独自赴死的准备。 照片上meimei的神情曾是他无比熟悉的,像小兽一样,敏感又谨慎。只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照片变得越来越模糊,自己的模样和照片差别越来越大,也就无法猜测照片中的小女孩长大后会是何等模样。 会是那样吗? 走廊上两人短暂的对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清晰。光线正好,趴在栏板上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转过身,眯笑着的碧绿眼睛骤然睁开,扬起的唇角落下,显露出明显的攻击性。 那副如同野兽发起攻势前蓄力的模样,此时想来真是像极了自己的meimei。 叶阿塞米·弗拉尔,被他抛弃了十几年的名字,今天突然又听到了。在技术人员报出那台终端所有者的姓名时,亚斯明内心的震惊差点击穿他一贯控制得很好的表情显露在脸上。 当时他未敢想过眼前人可能真是他的meimei,只是不断在脑中翻找着还有谁有可能知道他的本名。直到现在,直到刚才,阿西莫夫提出了那个荒谬的假设,亚斯明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那真的是他的meimei? 这个世界他的meimei已经死了,但是有没有可能,存在着一个世界,他真的救下了他的meimei,当年那些感染体选择了他所在的那条岔路,他的meimei得以存活,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他的meimei在另外的世界活下来了,并且像他一样,抛弃了自己的名字,只为能一直记得他。 但是—— “异常始终是要消除的。”阿西莫夫说。 要杀了她吗?亚斯明想着。 //世界B// 要杀了他吗?叶阿塞米刚刚产生这样的念头,就听到里发出了动静。 里恢复了清醒,阿西莫夫趁机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和问话。 “我已经没事了!”敏锐地察觉到事态发展不对,里看了叶阿塞米一眼,又盯着阿西莫夫,“可能只是偶发事件!你不能因为我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