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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榜单篇

    仁宗皇帝很高兴,吴处厚就此有了前程。只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仁宗无论如何也没生出儿子来,吴处厚的前程也就连带着变得暗淡,近20年的时光里,他大概都用在和程婴、公孙杵臼讨论为什么没把爱婴行动没进行到底了,他的官运一塌糊涂,直到神宗都去世了,他还是个不入流的官场小芝麻…

    宋哲宗当上了皇帝,吴处厚的人生曙光终于再一次降临,站在角落里仰望权力之巅,他突然看到了位熟人,元祐元年的次相蔡确…想当年他还跟我学过赋啊,我们有师生之谊!吴处厚喜从天降,第一时间给蔡次相写信,深情追忆过去的时光,重温当年难忘的友谊,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请给我一大官当当吧——

    等了很久,没蔡次相的回音。蔡确估计早就把他忘了,就算当年我跟你学赋,也不过是文士间的探讨,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启蒙授业恩师了?巨大落差让吴处厚崩溃了,蔡确的形象在吴处厚的心里变得恶毒,成了断送他升官发财美梦的最大罪魁,他恨蔡确!

    可峰回路转,蔡次相拒绝他、王首相接纳了他。王珪保荐他当上大理寺丞。吴处厚满足了,他不再恨谁了,只要能一直这样,哪怕不再升了,也很好。但命运再一次拐弯,这一次蔡确主动找他了。

    大理寺是宋朝最高法院,吴处厚在这位置上感觉非常优越。有多少曾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在这里摧眉折腰,吴处厚甚至可幻想一下蔡确跪在他办公桌前受审的快感!可惜好梦不长,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位子有多烫手…

    一个案子发下来了,王安礼、舒亶互相指责对方贪污。手捧卷宗,刚开始吴处厚没觉得心烦,首先这两人都是官员,王安礼是前首相王安石的弟弟。嗯。来头不小?可惜该弟弟和王安石不一样,投靠的是旧党!吴处厚向四周望了望,元丰八年?这年头还是新党的天下。那么简单了,舒亶是坚定的新党。不保他保谁?方向准确,正要cao作,忽然传来了张神圣的纸条。首相王珪指示:王安礼是好朋友,要关照他…

    吴处厚心领神会,王珪是首相加恩相,他的话是最高指示,必须照办。可紧急关头又被挡住。又有指示到了,蔡次相说:舒亶是好朋友,你定要关照…

    关照谁?想来想去,吴处厚只有拒绝蔡确。他相信这是正确的决定。一来报答了恩相、二来小小报复了下。从哪方面来说,都让他愉快。事实证明他做对了,不久后王珪投桃报李,对他的忠诚给出了回报,推荐他进入馆阁。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他至少会是两制官,与百官之首的宰执只有一步之遥…美梦终于要成真了!但…吴处厚的生命里充满了但是…

    王首相的推荐居然没生效!吴处厚想不通,平时一位翰林当推荐者都足够了,他有首相的推荐怎还会失败?很快消息传来,他一下就僵硬了…原来是蔡次相不同意。投了坚定的一张反对票!

    蔡确!你不知道打碎一个人美梦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吗?不明白那会让梦碎者产生多么巨大怨恨吗?不清楚那会给你带来怎样惨烈的报复吗?

    蔡确根本无动于衷,你是谁啊?摁死只小蚂蚁需要负责任吗?需要吗?蔡确心安理得的生活着,半点都没理会吴处厚的怨念,直到小半年后,宋帝国换了主人。神宗死了,小哲宗即位。权力机关也跟着重组,王珪死了,首相换成了蔡确。

    蔡确的记忆力非常好,同时真正做到了对敌人“一个都不放过”连吴处厚这样的小人物都积极打击。吴大院长被下放了,到汉阳去当知州。截止到这,蔡确已凶残地终结了一官员的政治生命,虽官员职位是不确定的,还有再升的可能,但作为没背景、死了靠山的吴处厚来说,应该已可判定终身了?所以蔡确没任何担心,那就是一粒尘埃、一只蚂蚁而已。可随后,他自己也被贬出京城,到安州当知州…

    人生机遇,殊为难料,从前两人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下,谁能料到居然有一天会变成平级的邻居?可就算这样,蔡确仍把吴处厚看成是空气,平级只是表面现象,下放的中央领导和地方上的中层干部有本质区别,资历决定一切!老实说,这次蔡确是正确的,不管别的时代,至少在宋朝,有过宰执经历的官员,哪怕到地方上也有超然身份。如富弼、韩琦、范仲淹、王安石,这些人都从宰相位置上掉下去过,但到哪都是爷…

    于是蔡确继续了对吴处厚的鄙视加折磨,哪怕是公务,都拒不执行!某次他境内的静江厢军要移防到汉阳去,他像忘了一般,就是不下命令。

    吴处厚怒了,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蔡确,当年在开封城我惹不起你,现在大家是平级了还混成了邻居,你真以为还像从前吗?

    不过光是折磨吴处厚,还远远达不到让蔡确消愁解闷、抵消贬职痛苦的程度,苦闷中他决定出去转转。当地没什么名山大川,只有座小山还有些特色。它叫车盖亭山…车盖亭,这3个字从蔡确登山走了一回后,在中国历史里变得非常有名。多有名?决定了北宋王朝的命运!

    话说北宋四蔡无一凡庸,诗词歌赋样样全能。当蔡确带着满腔的负面情绪爬了一天山,回家后,他作了10首诗。因他的地位,这些诗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当地迅速流传开来…

    吴处厚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捧着这10首诗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提笔给中央写了封信。信里附带了他对这10首诗的注解…吴处厚像前些年的李定一样,别有用心地曲解、至少是夸张了蔡确的诗中含义,说他讽刺朝廷,尤其是把高太皇太后比成了武则天…

    这封承载着吴处厚个人卑劣欲望的检举信送进了开封城,引起一连串剧烈反应。先是高太皇太后,这位老妇人自从掌权后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每天与新党斗、与言官斗、与墙头草斗。让她不停地在帘垂后面怒吼。这封信的出现让她加倍的紧张,因她最怕的是和旧帐本斗…她的权力来得不正,必须时刻警觉着各方面的质疑。蔡确作为前宰相、新党的身份写诗揭露她,很容易会掀起宋朝全国性的八卦浪潮。到时全民大讨论,后果不堪设想!尤其蔡确曾亲身参与皇位更替,有太多猛料隐私可提供,想到这些,她没法不发抖…

    4月12日,高太皇太后下旨:必须从重、从严、从快地办了蔡确!

    趁此良机,朔党同仁们现身。机会来了!他们不动则矣,一动则惊天动地!看似一点点理由,却足够让他们cao作到打倒全部敌人、让新党万难翻身的程度!

    之前隐藏在王岩叟背后的人走上了前台:朔党领袖刘挚、朔党三巨头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他们是北方政客的代表。在洛、蜀两党两败俱伤后,他们牢牢把持着宋朝言官职位。在他们身后,是庞大精密的人脉网络,覆盖着大宋朝的军、政、财各个角落…

    吴处厚的信落在他们手里,就绝不仅仅是蔡确一个人的事了!他们指出蔡确作为王安石重要党羽、前首相,周围聚集着一大批死党。都是危害国家、败坏社会的jian邪小人!蔡确诗里的含义是这集团的共识思想,蔡确有罪,这些人个个都有罪!

    朔党由梁焘出面,把这些人名单列了出来。蔡确亲党47人:安焘、章惇、曾布、蔡京、蔡卞、舒亶、刑恕…王安石亲党30人:蔡确、吕惠卿、章惇、曾布、安焘、王安礼、吕嘉问、沈括、舒亶…新党集团大大小小干部都有份!由于这些人是王安石在熙宁元丰年间提拔使用的,这份名单史称“元丰榜”

    请大家记住元丰榜!记住它产生的过程和时间。这就是和大明党争并列成为所有统治者噩梦的大宋党争,它的一切争斗的源头!

    这份名单报上去,高太皇太后顿时神清气爽、老怀大畅。众位北方爱卿,真乃国家传统栋梁,一切照办!当然,为突出重点,蔡确仍要从重处理…嗯,算了,还是由哀家亲自来办!

    中书舍人彭汝砺上密奏、救蔡确。当蔡确的贬官制下来后,彭作为两制官之一,有权封还词头,但没用。5月12日,王岩叟当制,蔡确的贬官制还是生效了…

    即便如此,朔党们仍是不放过蔡确。梁焘、吴安诗、刘安世、傅尧俞、朱光庭等一致说蔡确罪重而责轻!17日,高太皇太后于是问:照爱卿们的意思,该怎么处理蔡确?

    梁焘等一致建议,以丁谓、孙沔、吕惠卿为榜样,把蔡确直接贬过岭南,到新州去当官!

    宋朝的岭南是荒蛮之地,把半老的蔡确贬到那里,是明摆着的政治迫害,要制他于死地!这决定别说新党,在旧党内部都通不过去。右相范纯仁找到左相吕大防说:自丁谓之后,岭南荆棘之地已有六七十年没政治犯下放了。现在贬蔡确过去容易,可我担心不久后斗争升级,我们一旦失手,也会同样下场…

    吕大防心惊rou跳,从熙宁到元祐,政坛风向已换了三次,有没有第四次谁都说不准。想来想去,18日,全体宰执去见高太皇太后说:贬蔡确可以,换个人道点的地方成吗?

    不行!高太皇太后厉声在垂后喝道“山可移,此州不可移”最高领袖发狠到这地步,谁还能说什么?蔡确就这样被贬到了南海之滨。随后是元丰榜上的所有人,大家都注意了:从这时起,身边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有天才的吴处厚为榜样,鬼知道会有什么样罪名掉下来,把谁砸成蔡确第二?

    被砸成蔡确第二的是刑恕。当年他鞍前马后,为蔡确先拥立赵颢,再拥立赵煦,捞取政治资本。现在怎么办?事实上刑恕已做了防范。他请出了一位人所共敬的君子——司马光之子司马康作证,当年宋哲宗之立,的确是蔡确和他刑恕的功劳。不料又引出了高太皇太后的一顿咆哮“帝乃先帝长子(宋神宗前5个儿子都幼年夭折,故宋哲宗赵煦身为神宗第6子,就被看作长子)子继父位,天经地义!蔡确、刑恕有何功劳可言?贬!都给我贬的远远的”于是,刑恕被贬永州。

    元丰榜上,如今最小心的人是吕惠卿。他是处境最尴尬的,旧党视他为死仇、新党看他是叛徒,里外不是人,天下虽大,他没一个朋友,却要提防每一个人…怎么办?还要生存下去,百般无奈,只好严格要求自己。9年间,他小心到连一口凉水都没喝过。生怕自己稍一不留神得了感冒,都有人告发他在旧党领导下的光明世界里活得不快乐。生病绝不单单是身体问题,心灵的阴暗才是主要原因…

    其余人比他强不到哪去,在不断的折磨下,有些人消沉了,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有些人却在沉默中积聚着怒火…这是不公平的!当年新党上台,大批旧党官员出京外职,可王安石从没迫害过他们,甚至给的职位都是肥缺,才造成了后来他们阴奉阳违、扰乱新法…对旧党上层人物更是礼敬有加,司马光、文彦博他们在洛阳过着王侯般的生活,从始至终既尊且富。可旧党上台,居然对新党大打出手,不仅后果残酷,用的手段更是前所未见的卑劣!

    新党成员李定加害苏轼的乌台诗案此时被大肆宣扬,用大文豪苏轼的凄惨遭遇反衬新党都是小人。车盖亭诗案如此这般就被刻意淡化了下去,两相比较,同样是文字狱,李定只打击了苏轼一个人,朔党却放翻了新党全体所有人。谁是小人,什么是恶毒,显而易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