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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姐、票友、戏迷们却不约而同都是那句“海棠生是谁?我可不认识。班主莫要病急乱投医,诬陷了好人”! 他还能说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班主心里最觉无颜面对的人便是海棠生。 海棠生带着个巨大的斗笠,整张脸都被斗笠挡着,脸前的面纱随着破庙漏进来的寒风拂动。 在贾赦给班主拿银子、分~身契、指点落脚之处时,迎春一直在偷看海棠生。这一趟,她本不必来,就连贾赦也不需要再亲自出面。只是迎春良心深受煎熬,她不得不来。 海棠生远离人群站着,整个人隐在暗影里,日光照不到他脸上。那浓黑如墨的面纱,那小小一块面纱竟就这般轻而易举地遮尽了他的绝代风华。海棠生微抬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迎春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土地庙残破的屋顶,只见天空中盘旋着三五只黑白相间的长尾巴鸟儿。迎春不知,海棠生黑纱遮挡下的瞳眸里看到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般想着,迎春走上前去,向海棠生深深一礼,“对不住”三个字她到底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无法原谅。说句对不住,并不能就此心安理得。 “我认识一位刺青大师,他保证可以将你脸上被刺的字换成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他说,只要你答应,他就能让海棠依旧。”迎春轻声说道。 海棠生闻言,终于低下头,看向迎春,却没有说话。 迎春看不见海棠生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暗地里,却紧张地双手攥成拳,手心里全是绵密的汗。 道歉没有用,她希望补救,希望来得及。 “海棠依旧吗?他听过我的戏?”海棠生看似不经意问道。 迎春立马点头,飞快答道:“听过。他还说,天津府尾石碣十二巷的木工小学徒永远记得那出。” 海棠生掩在斗笠黑纱之下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亮,“哦——”他又仰起头,拖着长音说道,“原来是小豆芽呀!” 迎春不知他二人竟然是旧相识,顾不上吃惊,只万分期待地望着海棠生,指望他下一句话便是“既是他,我便答应了”。 哪知,海棠生却慢悠悠吐出一句,“麻烦小姐转告他,如果他不嫌弃海棠生现在这张脸,海棠生倒可以和他搭个伙,开个木器行什么的。” 迎春呆愣愣听着,怎么也没想到海棠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恰在此时,帮贾赦和迎春赶车的车夫大踏步走进庙来,朗声笑道:“一言为定。” 海棠生闻言猛地转过头,直愣愣盯着此刻站在土地庙门口,宽阔后背几乎挡住了全部日光的男子,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幸亏有面纱遮挡,海棠生的失态,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车夫嘿嘿傻笑着,越过同样傻愣愣看着他的沁玉班一众人,大踏步走向海棠生。 却又在离海棠生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车夫摸摸后脑勺,憨笑道:“海棠,不,海棠生,我来接你回家。”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我来接你回家”,却一下子说哭了沁玉班所有人。 素来冷静的班主也一边抹眼泪,一边去推海棠生,哑声道:“傻孩子,还发什么愣!当初都是我做的孽,如今老天有眼,让你们又重逢。还等什么?跟他走吧!我们——” 班主说着回头看看沁玉班大大小小的人和贾赦、迎春父女,接道,“有恩公的银子和书信关照,肯定会过的很好。你再不用为我们cao心。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海棠,跟他走吧!” 原来海棠生并不叫海棠生,而是一个十分女气的名字——海棠,只因为他生逢海棠花开,又从小就长得比女娃娃还好看。 可惜海棠花虽娇,托生的地方却不好。海棠他娘原是成名花旦,海棠肖似他娘,从小嗓子便脆,跟着他娘唱,老戏迷都叫好。只是,海棠的娘死得早,他爹又爱酗酒,娶的后娘更是视海棠如眼中钉、rou中刺,总是打他、骂他,海棠吓得不敢待在家里。 可是外面街上的男娃娃也都欺负他个子小、身体弱、长得还秀气,叫他“海棠meimei”,整日从家里偷来母亲、姐妹的衣裙钗环、胭脂水粉给他打扮。再逼着穿裙子、抹胭脂的海棠生去他爹打工的木器行门口转悠。海棠的爹看见了,气不过,总要把他衣服剥掉,打个半死。 这时候,就会有一个叫牛四的小豆芽冲出来,不要命地去拉、去扛海棠爹爹酒碗大的拳头。 小豆芽之所以叫小豆芽,就是因为他身体比海棠还瘦弱,像根豆芽菜似的。就凭小豆芽怎么可能拉得住海棠的爹? 每次,小豆芽总会莫名其妙和海棠一起挨顿打。两个鼻青脸肿、皮开rou绽的男娃抱在一处,互相给对方上伤药。 后来…… 海棠生想着,好容易逼回去的眼泪又汹涌流出。 后来他爹终于死了,他再不用挨打,却在他爹头七当晚被卖进戏班。海棠生的老家是个小地方,那里只有妓~院、青~楼,没有小倌馆。所以后娘只能把他卖给恰好路过的专收俊美男童的沁玉班。 一百文钱。 海棠生的命就值一百文钱。 从那之后,海棠生再没见过,不,他见过小豆芽。谁能想到,儿时那般瘦小的一个人,在离开他海棠生之后,竟然长成了那样五大三粗壮如牛的一个大汉。牛四终于名实相符。 只是,再重逢,他是戏子,最擅长唱;他是天津府最好的刺青手艺人,最擅长刺盛放的海棠花。 人事皆非,往事不堪回首。 那日,牛四去给海棠生捧场,叫好声压过一众豪绅富贾。海棠生下来谢客,和每一个人都喝交杯,唯独不理牛四。 牛四醉了,掀了酒桌。班主大怒,叫来打手,把壮如牛的牛四打成狗,扔到后巷。 偏巧老天还下雨,牛四瘫在地上,眼角唇畔都是血,眼前血红一片。牛四模模糊糊看见海棠生走过来,纯白的衣摆在他肮脏的手指头前停下。 海棠生说了什么,牛四都没听见。牛四只看见,那纯白的衣摆因为雨水被溅上许多泥点。牛四很心疼。本来还在庆幸下雨冲走了他的鲜血,不至于让海棠伤心的汉子,突然恨死了这雨。 这该死的雨,污了海棠的衣裳。 打那以后,但凡沁玉班的戏,牛四再也进不了场。 只是,在海棠生看不见的地方,在戏园子肮脏的后巷,总站着一个壮如牛的汉子如痴如醉地听着那出。 海棠生想着想着,突然一把摘掉头上斗笠,将青嘘嘘半张脸凑到牛四眼前,问道:“这里不是一朵海棠花,而是一个大大的‘贱’字,你还要带我回家吗?” 牛四看着海棠生俊美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