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我的脸上一直在笑嘻嘻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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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 我猛地坐了起来。 私人飞机正平稳飞行,我身处机舱的卧室,无火香薰正散发着幽幽的沉香。 我抱住双腿,蜷缩起来。 我刚才是……在做梦吗? 但是。 为什么我会梦到黎宁? “……只是,请你一定要记得,是李唯……害死了你们。” 黎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强烈的窒息感朝我袭来。 是李唯……害死了你们。 黎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歪过头,视线最终落在了无火香薰上,耳边响起曾经那位临床芳疗师的声音—— “夫人,闻香本身就是疗愈,芳疗可以辅助……心理治疗。” 辅助心理治疗……吗? 难、难道! 我掀开被子,跌跌撞撞爬下床去,来不及找拖鞋穿,赤脚就往卧室外跑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 尤朝正坐在舷窗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窗外既白,已至黎明。 听到我的动静,尤朝立刻睁开眼。他的眼里布满血丝,似乎一夜未眠,见我这样跑出来,直皱起眉头。 “夫人?” “我、我想打电话,” 我看着尤朝,因为过于激动,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我、我现在就要打电话回去……” 然而尤朝却只是怒视着我,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想他大约认为我太过无耻,居然还敢打电话回去,这就像凶手向警方要求回到案发现场、以回味犯罪经过一样无耻。 我咽了口唾沫,尽管已经口干舌燥,我攥起拳头,掩饰指尖的颤抖,努力平静地注视着尤朝。 我知道,只要我能稳住自己,尤朝一定会给我拿卫星电话。 因为我现在还是李唯的妻子。 我的平静激怒了尤朝,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我很害怕,也很心虚。 我知道事到如今,还以李唯妻子自居,简直毫无廉耻可言。 可是尤朝。 我必须保持冷静,也必须打这个电话。 我甚至要威胁你,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就让机长立刻掉头回去。 我不怕落地逮捕,不怕坐上被告席,也不怕当众审判。 我只怕我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我会梦到两种截然相反的过去? 到底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病”下去? 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但是。 我必须想明白,然后以一个正常人的名义,明明白白地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一次,我绝不要再病下去了。 495 尤朝终于开了口。 空乘人员拿来了卫星电话。 我打给了小瑾。 “朝叔?” 小瑾很快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似乎一夜没睡。 我突然就哑住了。 白天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想过,现在的小瑾和小瑜会如何看待我。 看待一个……伤害了爸爸的mama。 只是还没等我想好,小瑾就先开口了, “我mama她……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颤。 “小瑾,是、是mama……” 小瑾沉默了下来。 我屏住了呼吸。比起坐上被告席,我更害怕来自孩子的沉默。 “你有什么事?” 明明满脑子全是黎宁对我做过的事,可及至开了口,却又是—— “你爸爸他……怎么样了?” “爸爸还在抢救,刚才心脏骤停,现在启用ECMO了,可能……活不过今晚,郁女士,你还有什么事吗?” 心脏骤停。 ECMO。 活不过今晚。 我愣在原地。 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呆呆看着手中的电话。 李唯快要死了。 我想。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快要死的时候。 小瑾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夫人、夫人?” 好像有谁在拼命叫我。 我回过神,茫然看着神色慌张的尤朝。 他指着我的心脏,大声在问我些什么。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一切。 我摇了摇头, “我不疼,” 我想了想,为了让他放心,又笑了笑,重复了一遍, “我不疼。” 我低下头。 原来我的胸口还在起伏。 还好。 我的心脏一点也不疼。 496 耳鸣声终于消失了。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哦。” 只有一个字。 既像在回答小瑾,又像在回答自己。 对、对了。 我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了。 “李夕在吗?” 我要告诉李夕,黎宁对我做过的事。 我要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还、还只想着找夕姑姑吗?” 小瑾的声音似乎在发抖。 我迷茫起来。 可是小瑾,我现在应该想着找谁呢? “把手机给你夕姑姑吧。” 我轻声道。 上次抢救时,李家人就到齐了,这次李夕应该也在附近。 “你找夕姑姑干什么?” 我有事找她。 是……什么事来着? 李唯快要死了。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快要死的时候。 不对。 不是这件事。 我记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重要过……爸爸吗?” 小瑾却打断了我,他的声音哽咽着, “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爸爸吗?爸、爸爸快要死了……” 小瑾没有让李夕听电话,他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李唯快要死了。 但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李夕。 “让、让你夕姑姑接电话……” “你、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祖母刚才让人去准备后、后事了,大先生也、也在哭……” 我看着自己的手,它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虽然它曾破开他的皮肤,穿过他的血rou,深深没入他的脏腑。 但他还是包裹住了它。 “……我花了很多年才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真的不爱我。” 我转过身,我没有看到他,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一定很疼。 我想。 即使他mama不爱他,可看到他这样,也一定会为他而心痛的。 “把、把手机给你夕姑姑……” 小瑾大哭起来。 “为什么要找夕姑姑?妈、mama,爸爸快要死了……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我还有资格担心他吗? 小瑾。 我已经失去为他心痛的资格了。 我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以至于此时的我哪怕流出一滴眼泪,都会显得无比虚伪和可憎。 “把、把手机给你夕姑姑吧,让她接电话,我……有话跟她说。” 497 李夕终于接过了电话。她像是刚哭过,声音还带着哽咽, “小西,别、别怕啊,小唯没什么事,很快就回家了……” 她以为我在骊园,只是因为受不住刺激才没去医院。 她很好心地在骗我。 她知道我的手沾过血吗? “……小西,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吗? 李唯快要死了。 不对。 不是这件事。 对了。 我想起来了。 我开始复述记忆里黎宁对我说过的话,虽然话说的颠来倒去,但好在李夕听懂了,并给出了她的判断, “引导患者想象、拼凑患者记忆并使其选择性相信……小西,这就是催眠。” 催眠。 我拿着卫星电话的手开始颤抖。 竟然又是……催眠。 李唯催眠我,黎宁也催眠我,他们都在催眠我。 李唯催眠我是因为不想我记起过去,但是黎宁……她为什么也要催眠我? 为什么非要我相信是李唯害死了我父母? 明明当时小优还在,明明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替小优讨回公道。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小西,你还记得你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什么……吗? 我默默地放下了电话。 我的耳边响起了小瑜的声音。 小瑜说……她看到那两个纵火者的脸了。 小瑜说……她知道那两个纵火者是谁了。 小瑜说……她要告诉小唯,要告诉所有人,李枫不是那个纵火的人,她也没有病,她其实蒙冤了很多年。 原来……是这样。 “小西,你……还好吗?” 我回过神,电话里传来李夕担忧的声音,我重新拿起电话,我想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件事, “夕姐,桦姨她……在你旁边吗?” 498 “小西,别怕,好好待在R国,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奶奶干的,小西,不怕的,有奶奶在,什么都不用怕……” 电话里传来桦姨的声音。 她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才打电话回去,就忙不迭告诉我她的打算,好让我安心。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其实她也失去亲人很多年了,上次心梗后,连腰也佝偻了起来。 她一直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一命抵一命在大先生推行司法改革后就不再合时宜,而她还在试图做旧日的交换, “……奶奶年纪大了,也没什么用了,只是以后……我们小西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小西过上好日子……” 我低下头。 真丝地毯被打湿,刺绣花鸟也晕开。 过上……好日子吗? 可是奶奶,我们没有过上好日子。 我们失去了那么多,也很努力地在生活,我们都不是偷懒的人,可还是没有过上那种理所当然的好日子。 我们都困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所以。 “奶奶,当年放火的人……找到了吗?” 虽然艰涩,但我终于发出了声音。 桦姨似乎愣住了,大约她没想到我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 “都、都烧没了,我们……找不到线索,连大先生都没法子,只知道跟姓周的有关……” 她停住了。 “是、是我没有用,” 她突然道,声音很轻,就像从心头生生割下了血,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么大的火烧在身上,痛也要痛死的啊……阿、阿新死的时候才三十岁,三十二年了,小西,你现在比他还要大了,我、我也快要死了,可我到现在都没有找、找到害死他的人……” 我抬起眼。 舷窗外,朝阳染红了云层,就像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 它们隐约映出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竟然……是这样。 在三十二年前,七岁的小郁西,曾在冲天的火光中,得以窥见那两个纵火者的脸。 她甚至已经知道了那两个纵火者是谁。 就连小唯,就连苏煊,就连奶奶,就连当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两个纵火者究竟是谁。 但是。 七岁的小郁西知道。 只有……我知道。 然而。 这些曾与我一起走过苦难的人,却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埋葬了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