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贿赂

    

贿赂



    徐小云本以为裘瞻博将她这个妻子藏得相当严实。她没有责怪他。而是她知道自己难登大雅之堂,也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她是一只极度畏光而生存在不见天日的淤泥之底的可怜虫。她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深有自知之明,就像有的人喜欢风光无限,而有的人则喜欢隐栖于市。

    潜伏在隐秘潮湿之所,她自是进化出一套生存技能——她对强烈而耀眼的光芒过敏。这种光芒既是抽象的,也是实在的。它可以是一个目光,一种气质,一束光线,一个微笑……但唯一不变的是她惧怕它,就像兔子遇到蛇。她看不见它,却能直接地感受它。

    她的丈夫,裘瞻博,不仅是光芒本身,还能吸收外界的光。她经常见到他意气风发、神采熠熠的的光彩,仿佛是镜头的闪光灯仍残留在他的身上。光芒,这可怕的光芒!她对这万众瞩目的光芒而感到自惭形秽。说是深恶痛绝也不为过!

    她的老朋友已然在某一个偶然时刻给予了提示。她隐约察觉到这微妙的警觉,可是,婚姻的幸福却时常让她选择视而不见。终有一日,她的身份会暴露在普罗大众的眼前。届时,她必须被迫承受他们那如同排山倒海的困惑、质疑、怨怼、仇恨的舆论压力。

    在某个历经两场失败的面试的上午,徐小云颇为郁闷地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休息。周围无人,她静静听着被风掠过的树叶正唰唰作响。今日的天气宜人,偶有凉风吹过,平时走一段路便大汗淋漓的情况没有发生。她想,今日不算过得太糟。

    倏尔,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徐小云的眼前。她皱起眉头,感到奇怪。因为她看见这个男人脸上露出恭维的笑容。她留意到他戴的金手表,于是判断彼此之间肯定没有任何关系。她撇开视线,准备走人。可是下一刻,那男人却把一个礼盒塞进她的手里。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逃进车里,离开了。

    这不会是什么传销手段吧?徐小云觉得无厘头。她望几圈四周的环境,没有发现一个人。她掂量了一下礼盒的重量,心底更加疑惑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纸袋装着一个四方的铁盒子,上面写着“中秋佳节”四个花体字。她想,送礼还有提前送的吗?况且,她根本不认识那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男人。

    徐小云想了想,忽然被男人临走前的话点醒了。她拨通裘瞻博的电话,三下嘟嘟的响铃,对面接通了。她没有寒暄,语气像是秉公办事地说道。

    “先生,我现在在流花公园。有一个男人塞一盒月饼给我,说是给你的礼物。对,对,我知道了。”

    半分钟的通话挂断了。徐小云按照裘瞻博的话,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大约过去半个小时,一辆商务型奔驰缓缓停在路边,一个衣着干练的女人下了车。徐小云对Selena那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庞、却散发着成熟的气息格外有印象。Selena踩着高跟鞋,面带和善的笑容,向徐小云问好。

    “夫人,您久等了。我是Selena,是裘先生让我来接您的。”

    徐小云不假思索地纸袋交出去。

    据上文所述,妻子的脑子虽然没有那么灵光,可是直觉往往及时救她一命。她乖巧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丈夫神情严肃地与Selina吩咐某项秘密的任务。她看着助理走了,扭过头,盯着丈夫,楞然地问道。

    “月饼盒里有炸弹吗?”

    裘瞻博轻笑两声,说道。

    “差不多。”

    “那不是得报警?”

    “用不着。”

    “里面到底是什么?”

    “金条。”

    徐小云陡然诧异皱起眉头,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为什么会送给你?”

    裘瞻博从大班椅上站起身,畅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扭扭脖子,转转脑袋,然后给出一个点到为止的回答。

    “行贿。”

    徐小云的心突然一沉,抿紧双唇,神色凝重地问道。

    “我是不是害了你?”

    “你不用担心。这种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小云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普通人。在她那狭小的生活圈中,没有一丝缝隙能够让不怀好意的诈骗犯溜进去。即便有,那也是她故意放进来的,像是无止境地给姨妈送钱。这种“自讨苦吃”与“遭人陷害”的情况截然不同。

    好比天上掉下鸟粪,你尚能自认倒霉;可是,如果有人故意以各种名义,骗了个几百块钱,随之销声匿迹。你会在不久后幡然醒悟,接着时不时揣测那人在外拿着你的巨款,如何去逍遥快活,嘴里甚至还在嬉笑嘲讽你的愚蠢。他会影响你的生活和工作,让你无时无刻都受着对自身智商的怀疑和自我道德的蔑视。

    一次小小的骗局足以让你否定曾引以为傲的一切。这种如同哑巴吃黄连的痛苦是遭人陷害后,那恨不得以头抢地、捶胸砸首的懊悔与愤怒而生。徐小云已经被自己的幻想给击败了。她甚至幻想出裘瞻博被法律制裁的狼狈模样。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之下,她的心越跳越快,手脚发凉,直冒冷汗。

    裘瞻博倚靠在书桌前,双手抱臂,长腿一抻,若无其事地看着妻子翻江倒海地无端臆测。徐小云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明显的表情,可是观察入微的生物学家怎会错过试验品身上的风吹草动?只见妻子苦恼地低声说道。

    “我以为没人会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情。”

    裘瞻博坐在徐小云的身边,握住她抠指甲的手。他摊开她的手,看见拇指指甲的边上渗出点点血迹。他拿了一张抽纸,一边替她擦拭伤口,一边说道。

    “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人会知道这个事实。这是一次小意外,你没必要过分担心。你只需要知道,遇到事情就像今天一样,立即和我打电话,我来解决。”

    “你要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物归原主。”

    “不给警察吗?”

    “这种小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这不是小事。”

    裘瞻博抬眸看一眼妻子严厉的目光,笑道。

    “我和警方那边说一声,留个心眼就行。”

    这件事情过去一周,徐小云那颗不安的心才逐渐放下。直至晚上在家里见到一位不速之客,她的心再次动荡起来。裘瞻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心地翻阅文件,而Selena则恭敬地站在旁边,那一丝不苟的神情似时刻严阵以待。

    徐小云走下楼,首先发现她的是女助理。Selena向徐小云点头示意,而对方亦点了点头。妻子神情忧虑,举止拘束地站在不远处,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影响丈夫的思绪。若是有人看见这样的情形,还以为她才是那个外人。她暗自想了许多,接着悄悄走前去,说道。

    “可以吃晚饭了。”

    裘瞻博直接合上文件,站起身,对着女助理说道。

    “我还要再看一下合约修改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夫妻俩在厨房,客人在客厅坐等开饭。裘瞻博帮徐小云打下手。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绝无异议。徐小云瞥着裘瞻博端盘的样子,心想这还是丈夫头一次邀请客人在家作客呢。

    她并不是说丈夫是一个吝啬小气的男人。而是他将家园看作是外人不可侵犯的领土。他不喜欢有人随意进入夫妻俩生活的土地之上,宛如草原上的雄狮一旦拥有雌性,为后代建立一个安全的家园便是一生的目标。身为配偶的徐小云乐得清净,自是夫唱妇随,与丈夫一起守护温馨安宁的小家。

    所以,妻子对这破天荒的事情感到意外也不足为奇。裘瞻博还未离去,是在等待妻子擦净灶台上的油渍。趁此短暂的时机,徐小云不妨直接询问道。

    “先生,是上次那件事情没有处理好吗?”

    “什么事情?”

    “金条。”

    “都处理好了。”

    徐小云疑惑地瘪瘪嘴,继续问道。

    “那她是……”

    “送合同。一个意大利的合作方想要赶在明天早班机之前拿到合同,所以我得亲自确认好了,再让她送过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徐小云彻底放心了。裘瞻博忽然凑到妻子的身边,揽着她的腰,贼兮兮地问道。

    “是不是吃醋了?”

    徐小云的脸垮了下来。裘瞻博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赤裸裸的“嫌弃”。他好笑又好气地解释道。

    “她是公司资助的贫困生之一,好像也是贵州人。我让她留下来吃饭,一个原因是我欣赏她的能力,还有一个原因是答谢她过去跑腿。反正她来都来了,你们可以聊聊天。”

    可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裘瞻博万万没有料到妻子还能如此话多。他看着下属与妻子一人一句,讲着老家的美好风光与事物变迁。整场饭局看下来,唯独他是最为沉默,只顾吃饭的人了。在Selena因有公事,无法继续与女主人开展茶话会,徐小云便客气地拿出许多自制封袋的卤鸭爪、藤椒贡菜、腌萝卜、泡折耳根给女助理作为中秋礼物。

    她们在门口分别,别有一番依依惜别的场面。噢,多么热情好客的女主人啊,裘瞻博暗自碎碎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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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去吃煎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