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alf of it（现代AU）

    从两年前第一次踏上战场开始，狄翁回到首都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他宁愿随部队驻扎在奥利弗列姆的远郊，远离白龙城。如果狄翁出现在白龙城，一定是神皇席维斯特的召请。狄翁作为目前桑布雷克的第一王子，出席各种贵族沙龙是他必要的责任。

    狄翁最近一次回到皇都时，他得知他的继母安娜贝拉已经怀孕。很快桑布雷克将会有一位新的皇室成员出生。他没去向父亲过多问询此事，他深知自己得不到什么友好的回答，尤其是近些时日席维斯特与安娜贝拉形影不离。他的父亲像是被这个罗扎利亚的寡妇迷昏了头。

    至少目前狄翁还是无法从皇室的繁琐事务中抽身。接连数日，狄翁被佣人们打扮成圣诞树一样，穿着华丽且臃肿的长袍参加各种皇室沙龙。比起上阵杀敌，这更加消耗他大脑的神经。

    与贵族们寒暄一番后，狄翁会直挺挺地站在墙边等待结束。席维斯特和安娜贝拉不会出席所有宴会，而这些宴会最终会落到狄翁的头上。他必须代替神皇夫妇到场，已表皇室的威信。大多数的沙龙都是不痛不痒的社交活动，这就促成了狄翁经常端着满满的酒杯站在一旁发呆。他身上有着战场带下来的“气味”，一些成天舞弄脂粉的贵族对他退避三舍。狄翁有时能听到他们小声议论着即将出生的王储，同时带着看乐子的心态打量着地翁。仅仅两年时间，一些贵族就已经开始忘记狄翁在上战场前便已经名声远扬。以为自己可以对王子忘乎所以地评头论足。

    “向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在沙龙中充当一位美丽的壁花，可真是暴殄天物。”一位年迈的长者迈着缓慢的步子向狄翁走来，他语气温和，站到狄翁的身旁，这样显得他们都不会特别另类。“原谅我的唐突打扰，王子殿下。哈尔波克拉特斯二世·许珀尔玻瑞欧斯，我经常在瓦利斯泽亚各处游历。“

    “请原谅，大师。我方才走了神，没注意您的步伐。在修道院学习时我已听闻您的大名。桑布雷克众多瓦利斯泽亚历史书籍编撰都有您的一分功劳。”狄翁局促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哪有那么厉害，比起文武双全，早早一战成名的王子殿下，我这个老头子只是活得久了一些。”老者说，“王子殿下可有心事？不知可愿与我分享，我这老头子或许能帮到您。”

    狄翁面对老人的友善更加束手无策，他拘谨地站稳脚跟，额头冒出涔涔汗滴。自席维斯特成为神皇，狄翁开始接受王子教育后，他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社交方法。这能让他减少过多的精力消耗，摆脱不必要的困扰。比如，如何面对一些无聊的贵族和油嘴滑舌的说客。从小到大能够交心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人，但那也是同龄人之间的小默契。对于长辈，狄翁抿着嘴，不愿多想。老人的诚恳亲切令狄翁一时找不到应对之法。

    泰伦斯并不能出席这样的宴会，身为王子侍从的骑士能够陪伴在王子身边进出神皇宫，在一些场合他依旧需要在门外静候指令。即便他们一墙之隔，狄翁还是对皇室沙龙的各种安排感到不满。就算泰伦斯的父亲是贵族爵士，他依然需要等待父亲将爵位传给他后才能进入宴会大厅。

    地翁想着如果直接向这位老先生说因为他是朋友不在身边而寂寞，显得有些过于幼稚，而显然他也并不能用任何谎言将老先生糊弄过去。他的舌头在口腔里打转，舔了一圈牙齿，寻找合适的话术来回应。最后他只是憋出了一句，“我只需要站在这里等它结束就行了。”

    “哦，当然，我们都对这样的场合感到枯燥乏味。”老人说，他像个老顽童，耸耸肩，“如果您不嫌弃，可以听听我这老头子絮叨絮叨，都是些琐事。”

    “当然，我完全不介意。”狄翁像是找到了救命恩人似的，感谢这位老先生愿意主动开口，而不是让他说个不停。他很累，完全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动身体。他感觉礼服的腰封正紧紧地卡在他的肋骨下面，憋得他喘不过来气，老天，谁老告诉为什么这件衣服的腰带要设计得那么紧。泰伦斯就不会把他的衣服收得过分紧实，他在部队中的裙甲按理说要比这件衣服坚硬太多。

    老人向狄翁讲述着前段时间风暴大陆北边的逸闻，同时他也察觉到王子此时的心又不小心溜走了。他微微笑着，十分体贴地为王子提供了能够喘息的社交空间。在沙龙结束后，王子挽留了博学的老先生，并用十分体面的招待让他成为了神皇宫的座上宾。

    过了一段时间，哈尔波克拉特斯也意识到这位王子的走神也并非是完全走神，该说他不愧是一位才俊，他听进去了哈尔波克拉特斯的每一次谈话，并且产生了自己独特的见解。老人十分赞许狄翁的学习与成长能力，他甚至已经幻想着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在未来会成为改变桑布雷克的新领袖。狄翁需要正确的引导，而老人很庆幸自己当初主动向王子搭话。

    有时一位深棕色头发的骑士会陪同王子来到哈尔波克拉特斯的会客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老人明察秋毫。他们碰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哈尔波克拉特斯将对方绿眼睛中的视线看得清清楚楚。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深情的目光吗？

    倾慕，毫不保留的，像是从泉眼中不断喷涌的清澈泉水。而此时已经成为老人学徒的狄翁，会察觉不到这炙热的视线吗？说书做撰多年的老人对此格外上心，他敏锐地嗅到了一对年轻人之间即将迸发的火花。或许在之后，这对年轻人将成为改变桑布雷克历史的一段佳话。

    晚风吹过狄翁的脸颊，吹起遍地凋零的的飞龙草花。春天接近末尾，一朵朵白色的龙爪花朵正抓紧最后的一分一秒傲然绽放。犹如高挺头颅骨气十足的骑士，飞龙草即便凋零也不会散落花瓣，而是像一颗划过天空的流星，被风吹起，然后飘到另一个地方。

    哈尔波克拉特斯陪伴着狄翁漫步于皇家花园，早些时候他们聊起月亮旁边的红色星星，那颗永远不会改变位置的，名叫美狄亚的星星。狄翁向老师讲起自己年少时在修道院的经历，他和他最好的朋友泰伦斯偷偷背着修道院的嬷嬷跑到后山的废弃神庙去看星星。在两个年少的孩童眼里，位于高处的神庙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风从指尖划过，穿过发丝。就是在那间平平无奇的修道院中，狄翁掌握了变身巴哈姆特的技巧。乘着风，飞向天空。

    ＂我在那间废弃神庙第一次完全变成巴哈姆特之后，还没办法控制自己如何变回来。＂狄翁说着自己的过去。有关巴哈姆特的事情，他只在大家面前展现其荣光，很少讲他自己感受到的告诉什么人。＂泰伦斯当时就在下面看着我。可我没办法跟他说话，我能感觉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语在张嘴后全部变成巴哈姆特的巨响龙吟。泰伦斯被我翅膀扇起来的风差点吹了起来。他扒在石头上，努力让自己能够抓稳。他看着我，眼中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

    ＂您有一位值得托付的朋友。＂哈尔波克特拉斯说着，抚摸起自己的胡子。

    ＂是的，谁都比不上他。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从父亲还没有成为神皇，从我们一起在修道院学习，从我们成为一名战士，一名龙骑士，加入桑布雷克的军队。我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如果以后……＂说到这里，狄翁收住了停在嘴角的话语。他继续向老学者讲述着他儿时的故事。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变回去的。总之我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嬷嬷知道了我们偷偷跑出修道院的事情。但更令他们担心的是巴哈姆特会不会失控。对于刚刚觉醒力量或者尚还年轻的显化者来说，控制这种力量如同每时每刻在与另一个自己做斗争。显化的力量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我们隐藏最深的内心。＂

    ＂您这是把软肋暴露给我，这很不妥，殿下。＂哈尔波克特拉斯说，＂您该保守一些秘密，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我相信您，大师。有些话，我无法跟任何人讲。＂

    ＂包括您的那位挚友？＂

    狄翁深吸一口气，停下步伐。他捡起地上整颗坠落的飞龙草，将它们捧在手心中然后轻轻吹起一阵风，送它去一片肥沃的土地。

    老人继续听王子讲述他的故事。变成巨龙的王子意识清晰，他的眼睛中闪耀着蓝色的理性之光。他努力摆动翅膀，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了神殿废墟中。月光从破陋的天花板中斜落，照亮了瑰丽格尔的神像。巨龙瘫倒，然后又挥舞翅膀飞到半空中。

    赶来的成年人吓坏了，占星术士们甚至已经开始布起法阵来捕捉年幼的巴哈姆特。

    ＂你们会伤了他的！＂泰伦斯不顾嬷嬷的阻拦，冲向一群铠甲上纹着桑布雷克龙骑士徽的士兵中。

    ＂快让孩子们离开。＂领头的人说。见泰伦斯依旧执拗地站在他们于巴哈姆特之间，龙骑士将刚拿起的长枪又放了下去。摆手命令下属们暂停行动。

    ＂我想你知道些什么，孩子。＂龙骑士长说，＂巴哈姆特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狄翁是我的朋友，巴哈姆特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你们伤害他。＂棕发男孩伸开双臂，张开手。

    ＂他听不见你说话。＂龙骑士站起身，看向飞在半空中到处乱撞的巴哈姆特，经验告诉他，这条不受控的召唤兽随时会喷出十万火光烧毁眼前的一切，＂一些计量的麻醉剂能让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泰伦斯看着骑士们准备投掷出的银色枪头上淬满了沉睡的药剂。这分量足够毒死瑰丽格尔神殿下好几头千年古龙。更何况巴哈姆特，狄翁他只是个年轻的孩子。

    ＂我不会让你做的。＂泰伦斯一把夺过龙骑士手中的枪。他看着年龄十岁不到，甚至还没有骑士枪一半高。

    ＂把他给我，孩子。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骑士长严厉训斥他。一改刚刚温和的语气，骑士长抓住泰伦斯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把他丢给急急忙忙接住孩子的老嬷嬷。

    龙骑士带好了头盔，＂好了，把孩子送去安全的地方。弟兄们，不能因为对手是巴哈姆特而退缩。我们的小王子只是有些小脾气。＂

    巴哈姆特在空中盘旋一圈，一转眼见站在神殿废墟旁的泰伦斯不见了。他变得急躁不已。翅膀扇动开始酝酿魔法的炮火，大陆上所有光在此刻听到了巴哈姆特的感召。它们汇聚成一团无比巨大的光球，盘旋在巴哈姆特的头顶。

    大事不好，这攻击如果真的发射下来，桑布雷克不得被炸掉一大片。龙骑士长察觉失态不妙，刚才粗暴的将棕发男孩支走是错误的决定。

    巨龙即将发动攻击，他张开獠牙恶嘴，口腔中聚集着光之龙息。

    泰伦斯又费力地爬了回来，他看着头顶上被巴哈姆特照亮入白昼的天空。

    他并不畏惧，他想向他的朋友伸出手。然后紧紧抱住他。然后，永远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狄翁！＂泰伦斯挥舞着双手，＂下来吧，狄翁，我会接住你的。＂

    「你会接住我？」

    「你会接住我…」

    「泰伦斯！你要接住我！」

    伴随着巨龙消散在蓝色的以太之中，狄翁在高空中解除了显化，他正自由落体式地从天上掉下来。泰伦斯飞快从龙骑士的身边一个高挑，接住了从天上掉落的王子狄翁。他们抱在一起，等待着砸向地面的震天之响。

    泰伦斯紧紧抱住狄翁无论如何都没有撒手，他紧闭着双眼，害怕他们一同坠落。即便如此，他把狄翁保护在怀中。即便他们真的摔在地上，泰伦斯想自己能用他的身体保护狄翁。

    又是一阵风，泰伦斯感觉他们下降的速度变得缓慢。他轻轻睁开眼睛，看见狄翁身后一双巴哈姆特的龙翼，以及他浑身上下长出铂金色的鳞片，青色的光在他的身体上如光一样不断流转。狄翁的眼瞳是巴哈姆特野兽一样的蓝色。

    ＂你抓住我了。＂狄翁露出微笑，发出咯咯咯的可爱笑声，＂我也抓住你了。＂

    能同时掌握显化与半显化的力量，真是了不起的天赋。还有另一位少年惊人的跳跃与冲刺。骑士长看在眼里，在他眼中，两位未来龙骑士的领袖就要在此诞生。他走向王子狄翁，面对着狄翁王子单膝跪在地上。

    ＂殿下，请允许我向您发出邀请。您和您的这位伙伴，我看到了你们身上桑布雷克的光，桑布雷克早已被丢弃的骑士圣言。愿女神瑰丽格尔保佑你们。＂

    ＂龙骑士，我会考虑的。＂狄翁将他从跪姿扶了起来，＂如果我们加入骑士团，您就是我们的前辈了。请多指教。＂

    在合适的年纪，狄翁与泰伦斯一起进入了部队，跟随着那位龙骑士学习。正如骑士长的预言，两位年轻的少年即将重振桑布雷克荣光。

    “十分浪漫的故事。”哈尔波克特拉斯说，“你们的羁绊早就注定了不是吗，殿下。你无需向我求助。”

    狄翁转过身，面对着老学者，“我是王子，大师。我不能暴露自己的任何情感，即便浓烈的情感已经快要将我淹没。我不能主动向泰伦斯说。”

    “因为你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你。”

    “谁都不敢忤逆王子的请求，更何况是在……这种事情上。”

    “您害怕自己的爱成为他的负担。”哈尔波克特拉斯一语中的。

    “也害怕我们无法再成为朋友。”狄翁说。十七岁少年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哀愁，他的身上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巴哈姆特，传奇龙骑士，桑布雷克之子……众人歌颂着他的强大与光明，可谁还能想想这位王子年仅十七岁。

    “我随时都可能死去……巴哈姆特被派往战场的次数越多，我就越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太快了，我无法抓住它。我不愿泰伦斯承受我稍纵即逝的生命，也不愿看他伤心落寞的神情。”月光下，狄翁身穿的白色长袍像是泛着淡紫色的光，他垂头站在白色飞龙草从中格外突兀。但诞生于这片土地，却与它格格不入。

    “你要对自己保持信心。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你怎么不知道那位骑士不会回应您呢？”哈尔波克特拉斯意味深长地说，“他一直跟随在您身后。即便他没有像您拥有显化者的力量，他也努力爬到你的身边。在我眼前，我看到了两个努力奔向彼此的少年。”

    说书人让狄翁放下心，他对两个少年的事情一直持着看好的态度。他鼓励狄翁勇敢向泰伦斯告白，可年轻的王子摇摇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今夜，桑布雷克的二王子出生了。

    跌入了冰窟窿，狄翁朦胧地闭上双眼。颤抖的身体被温暖包裹。他重新陷入了沉睡。泰伦斯在抱着他，狄翁的手握住骑士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像是终于找到了漂泊河流中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