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需要放开手

    狄翁对现在的处境既说不上多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他只需要孜孜不倦完成神皇下达的指令，跟随者军队一次次远征，变化成巴哈姆特扫清他们的敌人或是在他们面前飞一圈达成威慑的目的。属于狄翁的亲卫队会一路跟随着他，为他准备好一切。巴哈姆特之需要闭上眼睛，张开双翼飞向蓝天。

    对于桑布雷克来说，巴哈姆特就是这样的象征，像是一个飞在天上的吉祥物，拥有骇平一切的强大力量，令人畏惧，同样令人欣慰它是站在桑布雷克的这边。解除显化的王子在人们中的形象往往是模糊的，他有着一头太阳般耀眼的金发，一身圣洁的盔甲，宛若女武神瑰丽格尔加身。

    人们不需要知道真正的狄翁是谁，他们只需要知道狄翁是桑布雷克的王子，是巴哈姆特的显化者，是他们所憧憬的光。他是一个被人民捧在手中的符号，一个不得不成为的符号。为了桑布雷克，为了神皇，为了父亲。

    为了我……为了还能再见到我爱的人……

    巨龙睁开眉心的第三只眼睛，发出野兽的咆哮。振聋发聩的巨吼，地动山摇。白龙城高耸的母水晶像是下雨一样掉落细岁的水晶碎片。晶莹剔透的水晶碎屑像是无数雪花在空中飞舞。正直艳阳高照，阳光穿过那些晶莹的细碎水晶折射出一道道彩虹。彩虹汇集在一起，伴随巴哈姆特飞上天。

    坠落溅起水花，狄翁在刹那间再一次看见了巴哈姆特的彩虹，那混合着光与水晶的魔法，忽然出现，又骤然消失。像是他抓不住的风从指尖流过，像是一束光，他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沉浸在鲜血的泥潭，一点点坠落。

    错杀父亲的双手，屠杀人民的炮火，巴哈姆特的双手，兵器的双手。狄翁?勒萨若是屠夫，是弑君者，带来惨无人道的杀戮……

    “快住嘴，快住嘴！”

    “你喜欢这样，你内心的疯狂在阿尔蒂玛的引诱下真正的展现出来。”奥利维尔的声音从遥远的深海传来，深不见底的漆黑中，无数条触手拖拽着他，将他拽向深海。

    “哥哥，回到我们身边，父亲和母亲都在等着你。”金色短发的少年抬起头，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是漆黑的漩涡。他张开双臂拉住狄翁的手，“父亲看着你，被你杀死的父亲在看着你。”

    “不，不！”狄翁用力挣扎，他悬浮在半空中，年幼的身影与成年的身影开始产生偏移，他看着那个成年的自己放弃了挣扎，被拖向深渊。年幼的狄翁伸手想要去抓住自己，泪水交融在海水中，咸腥的浪卷走。

    “狄翁！不要被带走！狄翁！”年幼的狄翁大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感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他正在被拖上水面。狄翁只能看着成年的自己被奥利维尔与席维斯特拉下深渊。他们金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光逐渐被黑暗所淹没。

    这是他的内心，他所逃避的内心。狄翁猛的松开抓住自己的手，双手用力向下，扎入水中。他主动地游向自己，游向被自己试图遗忘的苦痛。狄翁必须松开他的芦苇，松开一直搀扶他的泰伦斯，一个人走下去。

    “只有你能拯救自己，我的殿下。”哈尔波克拉特斯的话在耳边。

    “你需要自己面对你的伤痛，小王子。”医生塔雅说。

    “我的王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您……”泰伦斯无奈皱眉。

    谁也不需要帮助我，我需要自己做出选择。狄翁深吸一口气，海水涌进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能在水中呼吸，年轻的孩子像是自由的海豚在水中畅游。隔着海水他隐约见到岸上的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他还不能上岸，他需要下潜，去抓住被黑暗拖走的自己。

    那些阻挡他前进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他们还在不断阻挡狄翁前进的去路。深渊之中，狄翁似乎感受到了以太的流动，那些被带走的魔法并没有消失，它们只不过是以另外的形式存在。巴哈姆特没有离开他。狄翁闭上眼睛，伸出手，迎接着它的巨龙。

    海底中一只巨大的野兽正在苏醒。它睁开第三只眼睛，张开翅膀，漂浮深渊中。巨龙的獠牙咬开阻挡他们前进的去路，无形的，漆黑的触手快速消失，变成一片片闪光的孢子。

    “狄翁，未来的我。未来的桑布雷克之主，重新展开翅膀，飞吧。飞吧！”

    狄翁抓住自己的手，年轻的他抓住年长的他。

    “我们会一起面对未来，大师在我们的身边，泰伦斯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的兄弟们也在我们身边。”

    狄翁缓缓睁开眼睛，他抱住眼前年幼的孩子，浮出水面。

    迎接他的是刺眼的太阳，是温暖的怀抱。

    “狄翁！”

    “泰伦斯？”狄翁张开嘴，他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是我。”

    狄翁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两只手用力搂住泰伦斯，整个人扑了上去。

    “哦，天啊，殿下，您一定吓坏了。”泰伦斯害怕且担忧地抱紧了狄翁，他轻轻抚摸着狄翁的背，安抚着受惊的小龙。

    “狄翁殿下，您没事吧！”藏身处的其他人姗姗来迟围拢过来。他们不如擅长跳跃的泰伦斯第一时间就赶到狄翁落水的附近。克莱夫抬起头，仰望狄翁掉下来的高处，果然栏杆边缘因为年久风化出现了断裂。“是栏杆坏了，没摔在地上真是命大。”

    “摔进水里也很惨，克莱夫，狄翁殿下只是个十岁的小朋友。”约书亚推搡了一下自己的哥哥。

    “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泰伦斯扶住狄翁。

    被捞上来的王子仍然埋在泰伦斯的怀里泣不成声。显然是被刚才一摔吓丢了魂。若是在从前，他会立刻进入显化或是半显化的状态自我保护，可现在，还没有习得龙骑士技能的狄翁只能悲惨地掉进贝努湖冰冷的水中。

    “老天，我刚回来就给我了一个大惊喜。”一个粗糙的嗓音从众人背后传来。那人迈着轻佻的步子，叼着半截烟屁股。一身暗紫色的衣服相当扎眼。

    “希德！希德回来了！”藏身处的人们叫喊着，“希德可算回来了！”

    希德拍了拍众人，让看热闹的赶紧离开。拿开嘴里的烟，蹲下身子看向浑身湿漉漉的狄翁与泰伦斯。

    “啧啧啧，克莱夫，你可真是给我们大家伙带来了好东西。”

    “拜托，藏身处的事情够多了，你不去大陆各地传授技能，还有空跑回来？”克莱夫连连抱怨。

    “我回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还有救世主们。”希德掐灭烟，站起身。他转过身面对着克莱夫，歪头示意，“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以为你会比我们消息灵通。”克莱夫说。

    “没受伤就好。”约书亚蹲下来检查了一番狄翁的状况，他看向泰伦斯说，“泰伦斯阁下，狄翁殿下由您照顾了。”

    “请放心，罗兹菲尔德先生。你们去叙旧，王子我自会好好照看。”

    之后希德便被克莱夫拽向了别处，约书亚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了，殿下。您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您的泰伦斯心脏再强大也会崩溃。”泰伦斯紧紧抱住狄翁，他低头整个人快要埋进狄翁的怀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狄翁整个人揉进怀里，“我不能再失去您了。”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有人叫醒了我。”狄翁靠在泰伦斯的怀里说着，他浑身上下湿透了。他从藏身处顶层的甲板掉入水里，恍惚间经历了足足二十年的光阴，“我醒了，现在我清醒了。我没事了，泰伦斯。”

    狄翁面带笑容凝视着泰伦斯的面颊，他看到两行泪水从恋人的脸上滑落，他伸手擦去它们。他的目光不再涣散而犹豫，深情坚毅而果断，“我没事了。”他重复。

    “狄翁，你确定吗？”泰伦斯担忧地望向他。

    “我没事了，我想我们都该去把湿衣服换下来。”狄翁靠着泰伦斯费力地从码头的木板上爬起来。水滴从他的衣服上不断滴下，一路拖拽出一条无形的尾巴。就像是巴哈姆特纤长有力的尾巴甩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有什么似乎回来了，又或者它从来没有离去。泰伦斯不确定，但他决定跟上狄翁的脚步。

    “遵命，我的王子。”

    狄翁被泰伦斯拽着脱下了衣服，对方似乎还拿他当孩子看待。他索性高举双手任由对方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然后被软绵绵的毛巾包裹成一团。他坐在床上，看泰伦斯前后忙碌，从他们箱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

    素净的衣服是泰伦斯的，比狄翁的衣服显然要长出一截。“我的衣服不够了吗？”狄翁看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说。

    “您的衣服都拿去洗了，目前只能先穿我的衣服凑合一下。”泰伦斯咳嗽了一下，“弄湿的这套我要去找地方晾干。请您尽量不要乱跑了。”泰伦斯语气急促，狄翁听出来他甚至有些生气。

    “好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你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大了，我也不会乱跑的。”狄翁说。

    泰伦斯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狄翁从长袖子中伸出手，自己挽起过长的裤腿，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双手叉腰，看着敞开的行李箱哼了一声。

    “快跟我说说，我离开之后藏身处都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希德坐在椅子上一脸看戏的表情。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我们又把桑布雷克的王子救回来了。”克莱夫说，他叹气，甚至对重复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些烦躁。

    “希德先生，狄翁王子在始源决战中失去了记忆，我们叫来了一位桑布雷克的骑士陪同他。因为他现在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岁，在藏身处总会惹出一些小sao动。”吉尔耐心地解答。一边说着一边安抚着克莱夫因气愤微微发颤的肩膀。

    “哦，原来你们随便叫一个桑布雷克的人都能叫到狄翁的丈夫？”希德乐呵呵地说，“不过，我觉得也就他能像个圣人忍耐下性子，会同意来我们这里。桑布雷克的龙骑士们各个都想着弄死我们呢。”

    “啊？”克莱夫愣住。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希德这番话中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原来泰伦斯阁下与狄翁殿下已经结婚了。我上次去营帐中找他们或许不小心打断了什么事情。”约书亚摸了摸下巴，“悠蒂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是的，先生。”悠蒂脸红地认真点头。

    “桑布雷克的龙骑士们还没放过我们？”克莱夫见缝插针，免得弟弟说出什么他不该听的内容。

    “他们的神皇可在我们这里啊。狄翁?勒萨若不是未来继位不继位的问题。在始源决战之前，狄翁就已经是桑布雷克的新神皇了。”希德摊开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但泰伦斯还叫他‘王子’，也没跟我们说这件事。”克莱夫说。

    “谁知道。”希德说，他咽下手中最后一块面包，“对了，米德在哪儿？我得赶紧去看看我的宝贝女儿。”

    说着他像闪电一般飞速消失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