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国其八 以身为饵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射了进来，洒在了无定倒下的后背上，无定的手指动弹了两下，浑身的关节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她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了墙上。

    “我昏迷了多久……”无定看着折射进来的光线照射在物体上形成的影子角度，现在是下午了，但是哪一天下午？

    “四千三百秒整。”数据们记录着无定昏睡的时间。

    “还好……不到十二个小时……”无定艰难地起身往卫生间走去，芯片持续散发出来的惊人热量需要冷却，不然就会被烧坏。

    无定缓慢走到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勉强算得上人形的外观，这是她在垃圾堆里能找到的最接近普通人类的报废机器人了，无定拧开了水龙头，清澈的自来水流淌了出来，与此同时无定体内的数据们惊慌着闪烁蓝光。

    “无定，水，危险。”数据们很抵触水流，生怕无定触碰到水。

    “抱歉，我忘了。”无定赶紧拧上龙头，她刚从Linear公司里逃出来，在地堡里的生活习惯还没有纠正回来，而且她现在的身体是报废的垃圾，防水功能并不完善，万一水从接缝渗进线路里那就完了。

    “快递，要到了。”数据们提醒无定记得去前台拿快递，昨天无定特地选了附近城市发货的店家，就是为了能尽快拿到必需品。

    “我知道，一会下去。”无定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身体，看来杨司清说的没错，现有的硬件很难支持她全力运转，Linear的设备那么先进仍旧需要不断注入特制的冷却液，防止她把芯片烧坏。

    “无定，不舒服吗？”数据们感知到了无定正在主动降低自己的运算速度，就像是电脑开启了节能模式。

    “有一点……”降低运算速度后，无定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病人，不仅是身体动作缓慢，连思维速度都慢了下来，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席卷了无定的身体。

    无定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机械部分漏出来后便缓慢往楼下移动了。

    走廊两侧时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无定皱紧了眉头，但在她认真分辨了人声后，原本缓慢的步伐迅速了起来。

    本来无定还想说这旅馆这么便宜靠什么赚钱，她翻了个白眼，用现阶段最快的速度跌跌爬爬下了楼梯。

    “拿下快递。”无定敲了敲柜台，起身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她抬眼看到无定的样子吓了一跳。

    无定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有点抽象了，但也不至于白天吓到人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快递放在哪，我只是帮家里人看一下柜台……”年轻女人看到无定尴尬的表情后手足无措了起来，一个劲地向无定道歉。

    “呃……大概在那里堆着。”无定不想跟陌生人过多接触，她视线越过了年轻女人，指了指角落里堆叠在一起的箱子。

    “抱歉抱歉，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快递。”年轻女人处于愧疚便主动要帮无定。

    无定哽了一下，名字是自己瞎编的太羞耻了，看着年轻女人充满询问地眼神，无定硬着头皮开口：“行……行行……”

    “啊？”年轻女人听了个囫囵，然后小声重复了一声也不敢多问就去找了。

    “找到了！”年轻女人用力抱起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憋红了脸送到无定面前。

    “谢谢。”无定伸手接过了那个箱子，身体猛地往下一沉，果然够重。

    “要帮忙吗？”年轻女人的头从箱子后面探了出来。

    “不用。”无定计算了一下箱子的毛重，这副躯体可以承受，她抱着箱子艰难地转过身往楼上走。

    “无定，不要，勉强。”数据们听着无定身体各处被负重挤压出了吱呀的轻微响声，很是担心。

    “不……至于……”无定咬紧牙用腿部向上的力量抵在箱子下面顺势往上顶，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改变一切，何况这楼并不高，比起地堡无穷无尽的楼梯可太小儿科了。

    无定哼哧瘪肚地将箱子搬上了走廊，最后跟个虾米一样倒退着拖行，整个身体都发出了残破不堪的嘎吱声。

    “嘿！”无定赶在这副可怜的身体被她折腾到真的散架前终于挪进了房间，关上门后，她直接瘫坐在了地板上。

    虽然不像有身体时能感受到疲惫，但机械远没有骨rou的韧性，失去缓冲机制就会变形断裂。

    “还是自己的身体好……”无定叹了口气，用力扯开了箱子上的包装，露出了里面用泡沫包裹好的小盒子。

    “唔……这就是手机吧。”无定从泡沫盒里拿出了一支二手手机，新奇地握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只有在云树的纯白者用过手机，其他世界的自己从没接触过手机。

    从数据世界里脱身后见得最多的也是人手一个的智能机，手机这玩意在人类世界里太重要了，无定按照说明书里的cao作步骤小心地开了机，一个大大的机器人logo出现在了屏幕上。

    “嗯？”无定好奇地碰了碰这个小机器人，随后屏幕上出现了时间锁屏，还有提示插入SIM的弹窗。

    “等下再说。”无定放下了手机，在箱子里扒拉了一阵，从角落的泡沫纸的包裹中掏出了一小瓶机油，她跟拿到宝藏一样，双眼放光，直接挤了一大坨黑色的固体机油出来，撩起大衣就往各处轴承糊。

    “啊……爽啊……”无定明显感觉到机油滋润了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原本嘎吱作响的轴承现在泛着漂亮的光泽。

    “然后是这个。”无定摸出了几根碳黑色的金属棒对着髋关节的轴承比对了一下，点了点头。

    “新的，身体吗？”数据们看到了无定的动作。

    “嗯，换更轻更结实的。”无定拔下了临时装成是腿的两根铁棍，组合了一下金属棒，咔哒一声摁了上去。

    无定起身蹦了蹦，然后又转了几圈，满意地说道：“比之前稳当多了。”

    “高了。”数据们看到视线里的物体变得更下面了，无定买的新腿比之前的铁棒要高一些。

    “是有点，不过能解释。”无定再次提升了运算速度，快速测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高度，就说之前生病了没站直呗。

    “最后是最重要的。”无定将头探进箱子里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可以一手握住的矩形物体。

    “这是，什么？”数据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们很好奇。

    “随身WIFI，对我们来说最实用的东西。”无定将手机放在随身WIFI旁边，打开了无线网络接收器，一瞬间，轻飘飘的蓝色丝线从机身里蔓延了出来，随后她按下了随身WIFI的开关，网络丝线立刻变得坚韧了起来。

    “哇，好神奇。”数据们也都看到了被增强的网络。

    “有了它们，我们就可以在人类世界活下去。”无定说着，白色的丝线缠上了空中漂浮的无线网络，迅速接入了网络世界。

    无定左眼的一切都变化成了跳动的字符数据，右眼还观察着人类的世界，生于飘渺之中的她，在此刻找到了穿梭于两边世界的平衡点。

    “那是，昨天的。”数据们无法像无定那样同时处理两个世界的信息，它们只能被动进入数据世界，在几百米处，有一团扎眼的白色盘踞在杂乱的蓝色丝线之中。

    “嗯，算是我们的第一个锚点。”无定点了点头，她昨天是故意将自己的一部分分裂出去的，因为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很危险，急需一个坐标点为她指明回来的方向。

    “不要，逞强。”数据们担忧不已。

    “不会的，不然我就不会设定锚点了。”无定笑了一下，虽说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记忆很羞耻，但也正因为她和数据们共享了自己的记忆，它们才被自己感染，逐渐迭代出了自己的意识。

    “那就开始吧……”无定低头，视线穿过一层层由浅到深的蓝色丝线，直勾勾地注视着身下无穷无尽，越来越暗，如同深渊的网络世界。

    无定集中精神将自己的身体数据化，变成白色的光点顺着逐渐变成墨色的丝线快速向下潜行。

    身边普通的数据逐渐变得面目全非，周遭的环境也恶劣了起来，简单的二进制字符在无定眼中进行了各种扭曲变化，平稳安定的丝线变得躁动不安。

    “这就是加密啊。”无定看着眼前不断变动的字符，知道自己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与之相对的……周围的蓝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点点微弱但散发着浓烈恶意的黑红色光点向无定漂浮而来。

    “无定，危险。”数据们也感知到了周围无处不在的恶意，它们瑟缩着，小声提醒无定注意安全。

    “唔，这点东西还不至于伤到我。”无定眯起眼睛，她嘴上藐视着向她聚拢的东西，如果自己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里就是通往暗网的过渡空间，这些向她漂浮而来的东西算是暗网的防御机制。

    “防火墙吗？”无定轻笑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离她最近的那团黑红色物质，一道炙热的白色烈焰凭空出现在了无定身前，像个围绕着无定旋转的小行星，缓缓运行着。

    黑红色物质刚靠近，白色烈焰就主动追了出去，无声无息将那充满恶意的物质烧成了灰烬。

    “好厉害，无定。”数据们看得呆了。

    “嗯……”无定强忍着体温升高的不适，不再在过渡区停留，加快了下潜的速度，那团白色烈焰就这么围绕着无定的身体转动，替她阻挡外界袭来的恶意。

    越过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和一团团不长眼试图攻击的黑红物质后，无定感觉自己身体猛的一沉，像是重新受到了重力的牵引一样，身体飞速向下坠落。

    “咳咳……”眼看着自己就要脸朝下摔到地面了，无定赶紧蜷起身体保护着头，重重跌落在了杂乱的垃圾堆上，飞溅起的肮脏垃圾裹挟着厚厚的灰尘把她撞了个七荤八素。

    “无定，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数据们在无定身体里也被颠得不轻，但它们顾不上自己，一个劲问无定的情况。

    “还好。”无定的不适感只有一瞬，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浓稠到化不开的黑色，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应该会重伤才对。

    无定下意识就看抬起手想要查看自己伤得中不中，却惊奇地看见自己身上被撞出来的淤青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怎么会……”

    “喂！那边的！”一个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的声音从无定身后响起，无定猛地回头就看到一个头上罩着不断变换着墨迹的奇怪人形生物。

    “新来的吧？叫什么？”那个人型生物顶着诡异的面罩缓缓接近无定，即使隔着面罩，无定也能感知到来自对方的探究目光。

    “ERROR，你也可以叫我谬误。”无定丝毫不怵，她向那个人形生物伸出了手，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