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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第十六章【小辫】

    16.

    时至冬至,就是真正的数九寒天了,孩子们嚷嚷着要吃饺子,大人们也觉得该有些过节的仪式感,孟旖晚带着郑小琳跟姐夫去超市买了菜,何皎皎去学校接了三个孩子,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饺子。见蔬菜区有新鲜的茴香下来了,他连着拿了好几把,石田田问会不会有点多了,他下意识地说:“一方爱吃茴香馅儿的,饺子也是,她们娘儿俩口味一样。”他看看姐夫,又赶紧拿了两把韭菜找补了一句:“我记得小湄喜欢韭菜鸡蛋的,一会儿再去买点天福号的酱肘子,我家那臭小子爱吃。”

    跟在旁边的郑小琳开了个凉飕飕的玩笑:“姐夫,老孟可真把俩丫头当亲闺女疼,什么都先想着她们。”石田田笑着接了个话茬,舅舅能当半个爹,让小琳也赶紧给他生俩胖闺女。孟旖晚被俩人臊得只好跟着一起哈哈乐。

    这顿饺子吃得热气腾腾,在饭桌上石田田提到了不久前仙逝的姥爷,老爷子在中国活了大半辈子,死后想魂归故里,骨灰安葬在京都。他看向何皎皎,想要带着石亚湄去一趟京都,后天就走,何一方身子不好就跟她留在家里。她看了一眼弟弟,很爽快地点点头,为了孩子的病老爷子非常上心,要不是孩子体弱,于情于理一方也该去送送太姥爷。

    饭后何皎皎忙着收拾碗筷,孟旖晚揽下了她手里的活儿,打开龙头,水流声哗哗响起,他从她手里接过一摞盘子,轻声叫她:“咱俩带方方去欢乐谷玩一次吧,就咱仨,我把李子放俞南雁那儿补课去。”一听欢乐谷,她想起了俞南雁跟她打的小报告,她狐疑地瞄了一眼他:“国庆那会儿你是不是偷摸勾搭人家小姑娘的爸爸了?”多次叮嘱无效,臭小孩还是说漏了嘴,他无奈一笑,避而不答,见她脸黑了,他只好说:“李子胡说八道你也信,俩小孩关系好,家长带着一起玩不是挺正常的吗?”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有点不爽,“你不答应我就自己带我家丫头去。”

    她扭头看看客厅正陪着孩子们玩扑克的郑小琳,悄悄对他咬耳朵:“那你元旦也得回来陪我和孩子过,不能带郑小琳。”他冲她笑着点头,说什么都听她的。

    特意等到石田田带着小女儿出了远门,何皎皎才把第二天要去欢乐谷的事告诉了何一方,女儿的眼睛一下就笑成了两道月牙,抱着她撒娇哼哼半天,说最喜欢mama和舅舅了。她催女儿快回屋早点睡觉,丫头却钻进了她被窝,今晚不走了,要和mama一起睡。

    “妈,跟我讲讲爸爸的事吧。”

    何皎皎心里颤了一下,她有点尴尬地笑笑,说女儿粘人又八卦,可何一方还是追着她问,她就说:“你不是都知道吗?我和你爸是大学同学,他追了我四年,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我要听你讲爸爸。”女儿往何皎皎怀里贴得更紧了,她避开了孩子的目光,没有说话,“那个爸爸,生我的那个爸爸。”

    从小到大,何皎皎很少与何一方提起生父的事,只要她问,mama就会敷衍地说:“没缘分,就散了。”别的就不会多说了。

    那个名为“虫儿飞”的文件夹,何一方是用舅舅的生日打开的,这文件夹里都是些照片,照片里的人全都是她舅舅,孟旖晚。

    最早的照片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存的,那时候的老照片是何皎皎用塞着胶卷的傻瓜相机照的,后来再用扫描仪扫了存进电脑里的。年轻时的舅舅就像个文静的女孩,却也有几分男孩的飒爽,除了舅舅单人的照片,还有很多mama与他的合影。其中有一张是舅舅竟穿着花裙子与mama站在一起,她不由得想起了父母卧室墙上的那张速写,mama身边那个女孩的眉眼与舅舅有几分相似。

    文件夹里还存了非常多她的照片。她刚出生的头三年,舅舅总是抱她,哄她,给她换尿布,给她喂奶。夏天的时候,舅舅在家会光膀子,舅舅很瘦,隐隐可见肋骨和胸骨,她被舅舅抱在怀里,她还用力地咬他的奶头。等她大一些了,头发更浓更密了,舅舅就开始给她扎小辫,各式各样的小辫,有稀奇古怪的,也有漂亮可爱的。舅舅还喜欢给她穿蓬蓬的纱裙,颜色大多是粉色和白色的,她穿上那些纱裙的模样就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文件夹里的照片大多都是她三岁以前的,mama自从嫁给老爸后就再没给舅舅拍过照了。姥爷何思君走后,mama又开始给舅舅拍照了,虽然不多,但是每年都有。最近的一张照片是前阵子mama和舅舅一起去上海时拍的,俩人在黄浦江边,背对着夕阳,舅舅紧紧把mama搂在怀里,mama则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肩头,甜甜地笑着。

    “虫儿飞”里还有几段录像,也是mama从录像带里倒进电脑的,画面不是很清楚,但她依旧能看清舅舅的笑脸。有一段是她一岁多拍的,她刚学会走路,舅舅趴在地上逗她玩,她颤巍巍地走到舅舅跟前,他笑着逗她:“宝贝,叫爸爸。”她立刻又甜又响地冲他喊了一声:“爸爸!”舅舅抹着眼泪笑出了声,他把她抱进怀里,要她再多叫几声“爸爸”,她就在他耳边不停喊,爸爸,爸爸。这时画面抖了两下,她伸出一只小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怎么哭了呀?”舅舅红着眼圈对她笑:“等你再长大些,就不能叫我爸爸啦。”

    “妈,你现在还爱不爱爸爸了?”

    被女儿问得烦了,何皎皎就拉上被子捂着脑袋转过身,不再搭理臭丫头。可何一方继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叫,非要她回答还爱不爱“爸爸”,不然就不睡觉了。

    “嗯。”

    一声闷哼。何一方心满意足地钻进了mama的被窝,她抱着何皎皎说:“妈,咱们明天和舅舅拍一张合影吧。”

    何一方十八岁那年的圣诞节是在欢乐谷度过的,游乐园里的工作人员都换上了圣诞老人的服装,到处挂满了红袜子、红灯笼,树上也挂满了亮晶晶的彩灯。路过卖零食和玩具的小铺,孟旖晚给她和mama买了棉花糖和小鹿的发卡,于是两头小鹿就举着棉花糖去坐了旋转木马,她们两个坐一匹,他坐在后面的一匹,他举着手机对准了她们不停地拍。寒冬干冷的风把她的脸吹得有些红,也吹乱了她的头发,下了旋转木马她拉着舅舅的手撒娇。

    “舅舅,我头发乱了。”何一方一把扯下了皮筋,脑后的马尾散开,三千青丝披肩落下,她紧挨着孟旖晚坐下,“舅舅你给我扎辫子吧。”

    听着这话,孟旖晚红着眼睛笑了起来,一旁的何皎皎也笑着催他:“快给丫头扎个蝎子辫,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吗。”他微微低下头,鼻子齉出一声“嗯”,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挽起了小丫头的长发。他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何一方的头发扎好,他不敢用力拽她的头发,又怕辫子扎不紧不好看,只好两只手颤巍巍地一点点地去编,最后编好了,他松了口气,接着他听见耳边响起一声“看镜头”。

    何一方与舅舅一起回过头去,mama也凑过来挤进了镜头。

    咔嚓——

    三个人的合影留在了何皎皎的手机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