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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他眼前所现超乎常理,只见绿叶白花朵朵凭空旋之,仿佛清风停驻,将此地晕染成一望无尽的花海。

    裴慎谨慎地走向前,他目光飞速,左巡右扫,不敢有一丝懈怠。花三五朵可盈于掌中,依附几片宽大的叶片,微吐黄蕊,馥郁四溢。

    熟悉的香味令他陡然一惊,正是他去年命人栽种,最是喜欢的茉莉。

    幻梦秘境中荡漾阵阵芳香涟漪,一名身穿烟青裙装的年幼少女,在裴慎不察时从他背后将他抱紧——“师父,我的心意莫非你不懂?”

    心悸一刹,裴慎猛然回首,只看幽幽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眼瞳下千言万语难用笔墨写尽,但他看得清楚,其中未尽之言,每一句都罔顾人伦,冒天下之大不韪。

    “茉儿,胡说什么!你是我的亲传弟子,半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裴慎心急如焚,生怕她误入歧途,“超出师徒范围之事,为师给不了你,你也不得妄想。现在你松手,为师不怪你。待你年岁渐长,定心性,这等荒谬的想法便会消失了。”

    他从未遭遇他人爱慕,只以为岁月浮沉能将其抚平。待裴茉长大后便会醒悟,仍能做他尊师重道的弟子。

    谁知裴茉面覆霜雪,一双杏目迸发出冷然的决意,身影忽闪,再次重现于半空,俯看整片茉莉盛开的汪洋,她声如寒潭:“那你时时流连花丛是为何。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

    面对裴茉的诘问,裴慎默然不语。茉莉夜夜入梦,先由一株小芽轻枝再到后来的参天大树,最后汇成今日花飞花谢花满天。

    “茉儿……”他再度开口,却被裴茉打断。

    “劝我的话不必说,你我师徒有缘无份,就此别过吧。我冥顽不灵,所求之物,必要掌握手中。若求不得,那我走,眼不见为净!”裴茉拂袖而去,徒留他一人。

    裴慎心震如鼓,他下意识伸出手挽留,追着裴茉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才知晓原来康健的身体,能跑这么快……

    他抓住裴茉临风翻飞的衣袖:“为师亦冥顽不灵,传道授业解惑乃终身之事,岂可中道崩殂。我尚有一口气,你仍是我的弟子。”

    她怒容满面:“裴仲思!”

    如何厉声喝止,他都岿然不动,临风而立,面容明晦莫辩。

    直至——现世一阵窒息感袭来,搅碎了这场难言的梦。

    眼皮沉如万钧,裴慎竭尽全力终于撑起一线明朗。而眼前所见,却令他肝胆俱裂——裴茉乌发如瀑,静静伏于他胸前,两片淡红的唇瓣如鸟喙,啄吻他的脸侧。

    “裴茉!”他恍惚至极,难分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裴茉顿首,“师父醒了啊,弟子向你问安。”

    问个屁!裴慎只觉自己静养清修都要毁于一旦,恨不得把裴茉抓起来打几板子,让她不敢再造次。

    “你现在作甚,”裴慎陡然提高音量,“还不快下去!”

    少女罔若未闻,撑起半身凝望他。轻薄春衫下若影若现的雪肤,借帐外熹微烛光晃起裴慎心中阵阵涟漪。

    “裴茉,裴茉!”眼前少女渐渐于梦中桀骜的青衫女子重合,裴慎面露哀色,是他授业方式错了,引得裴茉与大道背离。

    “现在离开,我当没发生过。”

    是他的错,凭恻隐之心将裴茉就在身边。而裴茉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又常与他相伴,久而久之误将孺慕之情认作爱慕之心。

    “是师父错了,为师总认为你还小,还不必懂爱恨为何物,还不必将男女之事说与你听。”裴慎颤巍巍抬手,看似严厉的一掌,却最终没舍得盖在裴茉脸上,而是转做轻抚。

    少女握住他的手腕,“师父说错了。我很早就懂了。”她目光灼灼盯着裴慎,一字一句说“那户人家将我买回去,做童养媳。不仅他们家甩着鼻涕的半大小子天天摸我,连他父亲,也不时对我动手动脚。”

    城里姑娘究竟水嫩,那些地里刨食的哪能按耐心猿意马,那户人家的男人就曾对她说,反正她是他儿子的媳妇,他这个做爹的先给儿子验验货可不是天经地义。

    “荒谬,荒谬,你当时才多少岁!他们怎么敢……”裴慎猝不及防听到这些泥腿子做的腌臜事,恨不得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抽筋剥皮。

    “师父你说,女子失了贞洁后果怎样?”裴茉什么都懂,此时才逐渐露出獠牙,“年纪小小就是个懂得勾人的狐媚子,浸猪笼也理所应当。是不是?”

    她回府后故作透明,为了不让他人追究她从前流落在外的种种,更是竭尽心力。

    一滴清泪落在裴慎颧骨上,“师父,我只想活下去而已。”

    她俯下身,似在嗅闻地停顿片刻,又轻轻覆上裴慎的唇,“父亲不看重我,我最终要出嫁的,可盲婚哑嫁,我又怎知夫婿如何……前路未卜,我不想再留遗憾了。”

    裴茉闭上双眼,表情极为虔诚,裴慎却将一双眼瞪出血丝,死死凝注她微弯的黛眉,浅浅的眼窝。

    “……”

    “但不许做到最后。”裴慎深呼吸无数次终于压下心中暴虐的愤怒。

    他再已无法狠下心责怪裴茉,与其相伴数年她如何心性裴慎还不懂吗。只是见过太多强取豪夺,卖儿鬻女,心上早已染尘,缺乏安全感。

    裴茉自然说好,她重新靠上去,与裴慎肌肤相贴——裴慎还留有年轻时的底子,肌理柔韧,附着薄薄一层肌rou,不至于单薄如纸。

    卧床多年仍可见年少时洒脱利落。裴茉幻想着刚及弱冠的师父,踏马行街,一日看尽长安花。

    “师父,我想学骑马。”裴茉静静搂着裴慎的腰腹,眼神转向帐外燃烧的红烛。

    裴慎没带过孩子,但某些动作是顺其自然的,他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轻拍裴茉窄小的背。

    “好,都依你。”床榻都能让她上了,一匹马算什么。虽说身体不尽人意,可裴慎一生从不曾遭遇坎坷,裴茉就像上天派来拿捏他的邪星。

    裴茉敢大逆不道犯上,多半是被他纵容出来的。裴慎叹了今晚不知第几回气,只盼日后裴茉能重回正途,因此事与他疏远也无妨。

    全当他无法格守本心,愧称君子。

    听着师父叹气,裴茉还以为他一番翻涌下来口干舌燥,身有不适。她赶紧轻手轻脚爬起来,踩着一双木屐为他去倒水。

    “去做甚?”裴慎也有些敬佩裴茉的行动力,年轻果真好。

    裴茉端着水过来,“师父喝水。”茶凉而涩口伤身,所以裴慎内屋常备的是白开水。

    “师父身上黏腻,弟子给师父擦擦。”裴茉自己带来了丝绢,趁裴慎饮水时替他拂去一额热汗。

    裴茉的无微不至,更让裴慎忍不住为其开脱。茉儿前半生形单影只,夜不能寐,如今任她骄纵些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