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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新花年年发、捌柒

    琳霄峰山势险峻,崖削崚嶒,行至高山密林时就连吐息都费劲,然而在高峰上却有一座华美宫闕倚山势筑起,因而被人称之为琳霄天闕。传闻住在这里的云氏一族皆貌若天仙,气质不凡,不少人都相信云氏是仙人遗族。江湖上也有各种无法查证的传说版本,有的说云氏是古代某国皇族的后代,也有人说云氏就是精怪与人所生的族裔。

    岑凛坐在鞦韆椅上和江槐琭聊道:「我认为都不是啊,舅舅说云氏先祖大概只是不想被尘俗所扰的江湖人罢了。若真这么厉害,怎么我们这一族时常都有人患心疾呢?」

    江槐琭坐在他身旁倾听至此,好奇问说:「只是为了隐居避世的话,怎会跑到这样杳无人烟,常人难及的深山里?」

    岑凛耸肩:「不清楚,云氏的族谱只留近三代的,通常过百年就会销毁更早以前的了。这是我们族里留下的规矩,不过其他的事都是能口耳相传的。舅舅也是听娘亲讲的,听说祖先生的皮相太招惹麻烦,所以就带着心爱的人躲到高山上,可能也是招惹当时的权贵强者,不得已躲这么远吧?」

    江槐琭握着少年一手说:「不过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行吧。」

    岑凛脸上漾起一抹甜蜜的笑容:「是啊。槐琭,我们前几世当过不是人的精怪啊?那这世间有没有鬼怪跟神仙?」

    「这世间或许有鬼怪,但是灵气稀薄,难以修炼。」江槐琭知道岑凛在想什么,轻拍他手背说:「不过我们还是能好好的养生,一起活得长长久久。」

    岑凛对他微微一笑,歪头倚在他肩膀上聊:「是啊,我们还能邂逅,能重逢,就好好把握眼前。我也是为此才一直想养好身子,活久一点的,舅舅说相比我娘亲,我的心疾不算严重的。」

    「我也是为此才刻苦学习,此生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走向你。」江槐琭默默握紧岑凛的手低喃:「若非岑芜将你打伤,你本来更……」

    「琳霄峰的夏夜很美吧?」岑凛忽然截断他的话尾,仰望银河横过天宇,长吁气说:「你看,满天的繁星。」

    「嗯,很美。」江槐琭欣赏了一眼星空,转头在岑凛颊上轻嘬一吻,起身提醒道:「夜深了,今日旅途劳累,你该早点睡才不会对心脉有损。巖哥和其他人都歇下,我也只是来看你一眼。」

    「是──」岑凛慵懒拖着长音回应,从鞦韆上扑过去抱江槐琭,把脸埋在对方怀里说:「你不必去住客房啊,就睡我这里啦。」

    「我虽然也想这样,不过还是得尊重主人家。你舅舅安排好住所给我,我却夜宿你这里,对他和你都是失礼。」

    岑凛不悦的翘唇嘟噥:「你们都好古板。算啦,晚安。」

    云熠忻甫回琳霄天闕就先安排住处给江槐琭、雷巖他们一伙人歇下,江槐琭不放心岑凛的身子才特意过来一趟,陪伴片刻后才依依不捨的互道晚安,各自回寝。

    次日清晨云熠忻洗漱后,连饭也还没吃就带着外甥去祠堂祭拜。其实云熠忻彻夜未眠,天一亮他就在准备供品,为的就是祭告先人要让岑凛改姓云、上云氏族谱一事。这一路上他们舅甥俩已经聊过,彼此皆有共识。

    云熠忻准备的祭品不多,但都是云璃还有他们父母生前爱吃的,酒也是这里最好的清酒。他对着牌位祭告后就把香插到炉里,合掌拜了拜,转头对跪在蒲团上的外甥说:「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岑凛,而是我云家的孩子,改叫云凛。云氏由我作主,今日我就把你的名字上族谱,再找个好日子举行宴会,邀些相熟的朋友过来一同庆祝这件喜事,有空再去山下找官府的人报备一下就好。」

    岑凛抿笑頷首:「是,舅舅。我一会儿就去看有什么好日子。」

    云熠忻喊住要跑出祠堂的少年说:「慢着慢着,我来挑日子吧,挑好再跟你还有江槐琭商量。」

    岑凛歪头:「和他商量?」

    云熠忻笑睨他说:「我打算也把你们在一起的事庆祝一下,我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朝堂或江湖上说话都有份量,让他们知道你们的事,往后要是有人乱传什么谣言,也比较好应对。」

    岑凛一脸佩服:「舅舅想得真远啊。舅舅真厉害。」

    云熠忻跟着他一起走出祠堂说:「这种事你也想得到,只不过你懒得想。我不希望将来你被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逼得和江槐琭远走他乡,所以要事先防范。」

    岑凛确实是顾着眼下的开心幸福,有点懒得多想,听了云熠忻这番话才反省道:「对不起啊,舅,我近来太开心,得意忘形了。你有什么吩咐都告诉我吧,我会做好的。」

    「好啊,那你首要之务就是养好身子。」

    岑凛莞尔:「遵命!那我去找槐琭啦,之后也能带他来祭拜娘亲么?」

    云熠忻点头,神情柔和道:「带他来吧,已经算是一家人了。你啊,既然有他在就忘了病痛,那还不快去找他?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那一会儿饭桌上见。」岑凛笑得一脸灿烂,挥挥手转身跑开。长廊边的紫藤花穗像瀑布一样,少年的身影像蝴蝶,又像幻影,眨眼就在繚乱的花间消失。

    紫藤棚架离祠堂稍远,但馥郁醉人的花香仍是随风扑来,足以扰乱人心。云熠忻闻着能迷乱人的花香又躲回祠堂里,跪回蒲团上望着云璃的牌位发愣。祠堂里只有和着一些药材所製的檀香,沉雅的气味令人心神安定。

    云熠忻跪在云璃的牌位前沉淀心绪,良久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像是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接着垂首掩面,发出沉闷哀吟,又过许久才抬起头继续对着牌位发愣。

    「jiejie。」云熠忻对那牌位说:「那时岑芜也来过,和你一起祭拜爹娘他们,我也曾当他是一家人。还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美好的过下去,但她一走,美梦就醒了。

    虽然你留下阿凛这么好的孩子,可岑芜没有珍惜,他不配有阿凛相伴,所以今日我便自作主张让阿凛回我们云家,认祖归宗。

    其实他本来就是我们云家的孩子,jiejie你和爹娘往后就看着他吧,看着他和江槐琭平顺快乐的过好这一辈子。别的我也不求……但你要是有馀裕的话,也顺便保佑我一辈子都这么好看吧。」

    牌位们:「……」

    「你这么年轻就走了,永远都是个仙女,你弟弟我呢,也不想变老变丑啊。」云熠忻用只对自己人才会有的撒娇语气低喃:「姐,你在那里快乐么?还好你生了阿凛,有他陪我这么多年,不然我每天,无时无刻,都像在地狱,每天都想折磨岑芜,又逼着自己不要浪费心神去想这种事。

    姐,最近我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他对我应该是真心的。本来我也没有多想,可是每见一次面、每想他一遍,我就越来越觉得……他的喜欢跟别人的喜欢,对我来说好像不一样。若是没有这个人出现,我或许根本捨不得放阿凛走吧?

    但这个人啊,他也是早晚要离开的,我想,起码留个好的回忆,好聚好散?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该讨不到就哭闹的。我失去你,但我没有糟蹋自己和阿凛,不像岑芜,我有时会忍不住猜想,他会不会原本就是在你面前装好人?你一死他就原形毕露了?要不然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坏到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害?何况那是他跟你的孩子。jiejie你说话啊,偶尔到我梦里也行……你不来,我就一直讲岑芜的坏话。」

    云熠忻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抒发完心情后走出祠堂,看到雷巖站在祠堂外的青灰石砖道上,本来有些涣散的精神一下子凝定,雷巖站姿比两旁栽植的松柏挺拔,他立在原处故作冷静的欣赏着。

    雷巖察觉云熠忻的眼眶微红,望着云熠忻的眼神变得格外温煦柔和,但也没有急着迎上前,许多东西离得远一些反而瞧得清楚,而他在云熠忻的眼中捕捉到了些许对自己才有的片片火光。

    在这凝静对视中,云熠忻先感到有些尷尬,于是他问:「你怎么在这里?找我的?」

    雷巖说:「方才碰见你外甥,问了他才过来的。」

    「你是不是要下山了?」云熠忻语气里有不自觉的紧张。

    雷巖好笑道:「我来找你一同吃早饭,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云熠忻走下石阶往外面庭园徐行,雷巖也跟了过来,两人并肩走着。云熠忻说:「我无意逐客,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只不过你有官职在身,总不可能不回自己的岗位。」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打算卸下官职。」

    「什么?」云熠忻诧异的停下脚步看他。

    雷巖走到云熠忻面前问:「你眼眶红红的,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云熠忻歛眸回避雷巖的注视,心情又因雷巖的决定被扰乱,他不答反问:「你真要辞官?为什么?」

    雷巖用间聊的语气说:「其实那日离开水鹿寺以后,我就去找上面的人谈过此事,有些同僚祝福,但也有图僚想挽留。不过我去意已决,应该能顺利辞官,接下来就等我交接军务吧。」

    云熠忻皱起眉心,抓着雷巖的肩膀追问:「你这么年轻,在军中还有大好前程,为何要辞官?」

    「如今日子这么太平,我也不爱和朝中的人交际往来,不如辞官来得自在。」

    「现在是太平,往后未必啊,你……」云熠忻察觉自己过于失态,松手退开了些。

    「其实我就算不辞官,此时的局势也难以让我大展身手,除了日復一日cao练兵将之外,虽然也有许多事能做,却都不是非我不可。」

    云熠忻疑惑看他一眼,转身倚在长廊栏杆边说:「那也不是非得辞官吧?」

    雷巖浅笑:「你不是想拓展海上商路?我可以帮你。」

    云熠忻好笑斜睞他说:「原来是想在我这里谋职?」

    雷巖摊开两手笑问:「不知云东家觉得如何?我这样的人是否堪用?」

    「嗯……」云熠忻故作严肃的上下打量雷巖说:「出身、阅歷、武功都无可挑剔,体魄也不错啊。但要是我不用你,你有没有别的打算?」

    雷巖对这回答似乎毫不意外,朗笑几声道:「你把我夸得这么好,我也是个不错的人才,应该多的是人想雇用我的?」

    「是啊。那么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云熠忻噙着笑意客气回应。

    雷巖倒是没想到云熠忻真的不打算雇用自己,他脸上笑容尽褪,一脸认真跟云熠忻说:「但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

    云熠忻没想到雷巖就这么忽然表白,眼里有一瞬的慌乱迷惘,但下一刻又恢復冷静,唇间含着一抹优雅笑意说:「我也很欣赏雷将军,只不过有些事还得长远来看,单凭一时衝动跟好恶而为,难免会留下遗憾。」

    雷巖很快就明白云熠忻的心思和顾虑,他说:「我辞官不光是为了追求你,方才我说的那些理由也都是真的,你不必感到负担。

    承然我也确实是为了私心而辞官,却只挑了其他的理由讲,因为我不希望你感到这份心意太沉重。」

    「但你还是说了啊。我认为你没必要辞官,不过要是你当将军当得不爽,想离开也无可厚非。」云熠忻神色平静的回应,心里却怦怦乱跳,脑子一团乱,他心想这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云熠忻展开褶扇掩住下半张脸,有谁被这么表白不会开心的?但他不能就此退守,于是垂眼沉默了会儿说:「方才我也说了,我欣赏你,但这不过是一时的。世间有那么多人,谁也不是非谁不可。我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想与之朝夕相处,对方心里只能将我摆在首位,因为我也会这么做。

    雷将军,现在虽然日子太平,没有战事,可是世事难料,倘若有天发生战事,你肯定是要上战场的吧?不管你是不是将领,你也捨不下苍生不是?」

    雷巖闻言思忖了下,带着淡柔笑意頷首道:「不过这点你也一样啊。虽然你不是官场或军中的人,但你有在乎的人,倘若天下大乱,你肯定不会独善其身,所以你跟我是一样的。你想寻觅能朝夕相处的伴,那个伴不能是我么?」

    云熠忻无法再直视雷巖那炽热的目光,那番话说得正经却又令他动心,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推拒这人的心意。他不是不能迂回敷衍,可是对方若是雷巖的话,他便敷衍不了啊。

    雷巖上前握牢云熠忻的手说:「熠忻,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放得下军职,放不下你。我就想和你好,你答应我吧?今日你不答应,明日我再来求你,明日你还是不允,我后天再来。」

    云熠忻蹙眉,故意抽手轻斥:「你、你这样很烦人啊……」

    雷巖浅笑:「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我们互有好感。倘若换了别人,我根本不会多瞧一眼或放在心上,更不会互相纠缠。」

    云熠忻听雷巖都把话讲开来,而他心中也喜欢雷巖,何不顺水推舟接受呢?他优雅眨眼,眼神由嗔转柔的睞人低噥:「行了,我知道了。我好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雷巖拉着云熠忻的手,眨着炯亮双眼询问:「你不拒绝,就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云熠忻抿了下嘴掩饰笑意说:「都这么明显了你还问?」

    「真的?我太高兴了!」雷巖开心不已,倏地抱住云熠忻往其侧脸重重亲了一口,见到云熠忻懵住的模样太好看,又在其唇间啄了下。

    云熠忻被雷巖的亲吻吓了跳,他拍了拍雷巖的肩膀说:「你冷静点啊。」

    「冷静不了。我心里太欢喜了。」

    云熠忻瞧男人喜不自胜的样子,脸上也浮现含蓄温柔的笑意:「嗤,真是的。」

    到了一早用饭的时辰,云熠忻和雷巖一同去主屋的厅里,云熠忻一见外甥和江槐琭就问:「阿凛,你们等很久了?」他说话时朝一旁的僕人使眼色,让他们上菜。

    改姓的云凛说:「也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过来。」

    云熠忻多看了外甥一眼,发现少年的唇殷红微肿,心中有所料想便识相的不去多问,反而是雷巖盯着江槐琭的颈侧疑道:「江老弟,你这是怎么搞的?给虫子咬了?这里这么高的山上也有蚊子?」

    江槐琭好笑的瞄了眼云凛,一手摸了下颈侧瘀红处说:「是隻很凶的虫子,不过特别漂亮。我已经抓住了。」

    雷巖从江槐琭的反应猜出原因,知道这小两口方才在忙什么,因此半开玩笑道:「哦,你想养起来?」

    江槐琭替雷巖斟茶水,笑应:「嗯,养看看会不会成精。」

    他们的交谈令云凛听得越发羞臊,他默默吃着刚端上来的小菜不作回应,雷巖和江槐琭也各自喝了一口粥食,就在他们以为这玩笑结束之际,云熠忻忽然说:「成精后会吸食精气,江大侠你受得了么?」

    「噗──」云凛扭头把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

    云熠忻拿帕子递给外甥,咋舌轻喃:「唉呀,傻孩子,怎么吃成这样?」

    由于雷巖还得回京辞去官职跟交接军务,因此他只多待了一日就下山,临行之际,云熠忻把惯用的褶扇交给他说:「山下炎热,你带着这把扇子吧。其他的事等你下次来找我再说。」

    雷巖接过扇子,目光痴痴的望着云熠忻问:「其他的事?」

    「你不是说要帮我拓展海上商路?」云熠忻轻笑了声:「刚好我山上也待腻了,或许也跟着你一同出海。」

    「熠忻!」雷巖难掩激动注视云熠忻,连旁人都瞧得出来。

    「行了,下次再细谈,你先冷静,其他人都在看。你……」云熠忻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想像,他怎么觉得雷巖好像一隻大狗?

    轮到江槐琭和雷巖话别时,后者已经冷静不少。江槐琭说:「巖哥,一路顺风。你回京后就等着我和小凛的帖子吧。」

    雷巖用力拍江槐琭的臂膀,一脸欣慰道:「我一定来吃你们的喜酒。小凛你要养好身子,别让你舅舅担心。」

    云凛頷首微笑:「我会的。苦药我都努力喝光了,还让槐琭给我按摩跟针炙,我现在气色很好啦。」

    雷巖跟他们轮流道别就带着部属们下山,许是因为这一带皆为云氏的地盘,并没有九狱教的人来作乱,雷巖一行也很快就返回京城。其实他的决定有不少人反对,雷家多数人都不能接受,好在家中老母亲疼惜他,说服其他族老。雷巖此行主要也是为了安抚好家族宗室,至于朝堂纷乱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渐渐平息了。

    夏末,雷巖收到琳霄天闕递来的喜帖,琳霄天闕的少主云凛要和江槐琭结契,这时九狱教刻意散佈的谣言也逐渐传开来。许多人都在传当代大侠江槐琭和九狱教的混世小魔头走得亲近,一些戏台、茶楼里都有人藉此编造故事,他们说小魔头岑凛用了各种手段勾引江槐琭,骗其感情。

    雷巖对谣言嗤之以鼻,在京城准备贺礼也一面替他们闢谣。和琳霄天闕为伍的同道朋友们多半也选择相信云熠忻,他们多是有家世底蕴的人物,而且和云熠忻有生意往来,为了长久互利的关係,也会动用一些人脉和方法为琳霄天闕反击谣言。

    因此不久以后又多了一些故事版本,说的是九狱教恶徒强娶琳霄山仙子,仙子遗下一子便陨歿,九狱魔头显露本性虐子为乐的故事。

    ***

    云熠忻的生辰是七月初七,而江槐琭和云凛结契的喜日就定在七月初八,他们打算一连两日都设宴庆祝。在这之前的几天里就陆续有客人们抵达琳霄天闕,云熠忻和云凛,以及成为一家人的江槐琭一同招呼这些宾客们。江槐琭在江湖上的名声传得很广,一来是因为他是萧秉星唯一的亲传弟子,二来是他收拾不少恶徒,却又行踪神秘,不少人都想一睹其真面目。

    有些妙龄女子会藉故要游园,在园林间找寻江槐琭的身影,或是藉口说要问候主人,途中绕了许多回廊,窥看江槐琭在空旷处教云凛练剑习武。

    云凛执剑缓缓的运功,演练着江槐琭教的招式,等到休息时就察觉附近又躲着一些人在看江槐琭。他接过江槐琭递来的茶水喝,擦汗时说:「好多人来看你,有男有女,老的可能碍于面子不方便跑来偷看我们天下第一的大侠吧。」

    江槐琭说:「天下第一是我师父,不是我。我也不是什么大侠,我是你的槐琭。」

    这话把云凛哄得飘飘然,但他仍微噘着唇嘟噥:「那是你觉得,他们可不这么想。」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你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江槐琭盯着少年练武发汗后微红的面颊,拿指背轻蹭,替其撩顺鬓边碎发。然而不管他做得再多好像都不够,心里只会生出更多想与之亲近的念头,彷彿成癮一般。

    「谢谢。」

    江槐琭看云凛抬头对自己道谢,不知谢的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这些以照顾为由的举动,他不顾附近角落躲了多少人偷看,捧起云凛的脸在温软的小嘴上亲了下,再压着唇细抿、轻舔。

    云凛被吻得发懵,回神后捉着江槐琭的手腕低语:「有别人看,你、你怎么这样……」

    江槐琭看少年的脸比方才更红,半垂着桃花眼羞于和他相视,他愉悦低笑了声,反握住少年的手说:「知道你怕羞,不闹你。但你记着,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随时想对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云凛瞧出他可能是想对其他人炫耀,哭笑不得:「什么都行?那我要是打你呢?」

    「也行啊。」

    「我毫无理由就发脾气打你呢?你也不恼、不躲?」

    「你让我躲,我就躲。」

    「那这不是犯贱么?」

    江槐琭扬起一抹极其优雅醉人的笑说:「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我就不是贱。不过,就算是贱又如何?我乐意。就算你把我剁碎,烧成灰,那也没什么。无论多少世界,无论几世,我只允你挥霍我的一切。」

    云凛越听越懵,这话让他颤慄,有点心悸,甚至是毛骨悚然,他不是会相信这种话语和感情的人,但偏偏他就是对眼前这人、这个灵魂深信不疑。

    江槐琭发觉云凛愣住,有些无助的望着自己,握起他双手温声关心:「手有些冷,我吓着你了?对不起,本不该讲这些,只是想起前几世的我们,我想让你知道,我……」

    「不要抱歉。」云凛对江槐琭靦腆微笑:「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刚才说的那些是玩笑话,你别当真,我怎么捨得伤害你。如果我做那种事,一定是我被谁cao控了,或者那不是我。」

    「我知道。」江槐琭将身形比自己娇小的少年拥入怀中,爱怜的亲了亲他的发旋。

    附近藏匿着看戏的那些人们又默默的退避远离了,毕竟非礼勿视,他们就是好奇凑热闹,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失礼的事。

    很快就展开一连两日的宴席,云熠忻收获不少礼物,也回敬许多各方搜罗的宝物给朋友们,席间还有不少人向云凛跟江槐琭贺喜。云凛对自家以外的人的态度都算不上热情,不过他的模样温顺乖巧又单纯无害,即使什么也不说、面无笑容坐着吃喝也能招人喜欢。江槐琭早就知道云凛有多受欢迎,所以一直陪在一旁帮少年挡酒。

    云凛并不嗜酒,能专心吃东西也乐得开心,但他也因此发觉江槐琭的酒量惊人,别人都醉倒了,江槐琭还能清醒应对各式各样的客人,而且江槐琭喝再多酒也不脸红,看得他很是羡慕。

    云熠忻在席间说:「诸位朋友你们看,你们看看我这个外甥,他啊,他是岑芜那魔头的孩子没错,但岑芜从来没有像个父亲一样教养过他,是我把他救回来,带在身边好好教养着,你们不少人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你们说他像是混世小魔头么?」

    「当然不是啦。」宾客们纷纷回应。某山庄庄主跟云凛说:「叔叔我也是看你长大的,叔叔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

    另一位女侠附和道:「就是啊,凛儿从小就懂事,帮着自己舅舅的忙,那乖巧聪明的样子真是求也求不来的,我真希望自家那几个孩子多学学你家凛儿呢。」末句是对着寿星云熠忻讲的。

    「会轻信九狱教谣言的,本来就是不清楚江湖事的人,也没必要在意啦。」

    「对啦,对啦。再有这种谣言被我听到,我一定站出来说公道话。」

    江槐琭听他们越讲越浮夸,好笑的看着把食物塞鼓两颊的云凛,云凛手里拿着果子回瞅他,他微笑摇头:「没什么,大家都夸你呢。」

    云凛被江槐琭摸脸颊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继续享用美食。

    在场可能只有江槐琭看得出来云凛这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并非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年,而是纯粹懒得理人罢了,何况少年此时眼前有更重要的东西──美食。

    眾人边喝酒边聊,云熠忻听宾客们轮流夸自家外甥就开心得意,亲自拿酒壶替他们斟酒互敬。雷巖担心云熠忻喝多伤身,也会找理由替人敬酒,有人问起云熠忻说:「云东家,这位雷将军和你是近来认识的朋友?」

    云熠忻瞄了雷巖一眼,微微勾起唇角说:「这位雷将军本来是我朋友,不过呢,现在已经不能算是朋友了。应该说,是我的意中人。」他掩嘴闷着一个小酒嗝,看起来像在窃笑。

    雷巖听见云熠忻这么说,心中欢喜不已。其他宾客就更加意外了,他们没想到云熠忻的桃花如此多,感情却会这么快就定下来。

    云熠忻的生辰一过就迎来处暑,再不久就要入秋,但琳霄峰早就开始变冷了。喜宴结束后,客人们也陆续下山,云凛和江槐琭多待了两日才去向云熠忻道别。

    琳霄天闕几乎所有人都来送行,云凛一一向他们挥别,然后走到云熠忻面前说:「舅舅,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太想我。」

    云熠忻敷衍点点头:「嗯、嗯,好。」

    「你不要老是照镜子。」

    「嗯。」

    「衣服少作几件,好多新衣服都还没穿呢。」

    「没事,都能穿得下啊。」

    「太浪费啦。」

    「好啦。」云熠忻被念怕了,反过来念他说:「你也是要早点睡,最好天黑就上床就寝,我们江神医都说了晚睡对你的心疾不好,对什么都不好。」

    「喔。」

    「喔什么喔?衣服多穿点,穿暖和,要是着凉了我就去骂你。」

    「喔。」

    「我还骂江槐琭!」

    被逮到软肋的云凛乖乖的低头改口:「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啦,你不要骂他。」

    云熠忻露出了得胜的笑容,还朝外甥身旁的江槐琭昂首挑眉笑了下。

    这天的清晨很冷,草木结霜,江槐琭拿轻软的白狐裘把云凛都裹严实了才带出门,云熠忻知道江槐琭很疼惜云凛,所以说服自己安心放手。

    「好了,出太阳了,一会儿路上的霜都会融化,路也会变滑,你们路上当心点。」云熠忻摆手催促他们说:「你们去吧,不必太掛念我。想回来的话,随时都能回来。」

    雷巖站在云熠忻身边对江槐琭他们说:「你们不必太担心熠忻,这次我留下来陪他,他不会太寂寞。」

    云凛和江槐琭手拉着手,在舅舅、雷巖和其他人目送下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吸了下鼻子回头奔向云熠忻。云熠忻展臂抱住少年,笑着念他说:「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快走啦。」

    「舅,以后中秋、过年、清明,我都会回来的。」

    「好,好。」云熠忻挥手,眼眸含着温柔笑意目送外甥和江槐琭,直到他们身影被云嵐掩没,他仍在原地站了很久。

    雷巖轻唤:「熠忻。」

    云熠忻垂眼低喃:「方才我差点想衝过去留住阿凛,他才刚转身背对我,我就已经觉得好寂寞……」

    雷巖知道没有任何言语能安慰此刻的云熠忻,只好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云熠忻本来以为自己还算平静,被雷巖这么一抱就眼鼻发痠,埋首在对方颈窝闷闷道:「你说了陪我,不许食言,否则,天涯海角我都找你算帐。」

    雷巖听他用撂狠话的方式撒娇,爽朗笑了笑说:「你想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云熠忻话音低哑道:「那就天长地久吧。」

    「求之不得。」

    另一头,云凛和江槐琭走在下山的路上,由于这里山势多变而险峻,离开琳霄天闕的范围就需要有适应此境者带路才能免于遇难,因此从前云氏一族就在山中筑了两条秘道,其出入口在天闕外半里处的瀑布旁,瀑布两侧各有一座八角亭,打开机关就能看见亭台下的通道。

    一个能通往地势较平缓的半山腰,琳霄天闕的人都知晓,而另一座亭中秘道仅云家人有钥匙能开啟机关通道,能直通山间另一座瀑布,虽然要走一段山路才能下山,却离官道意外的近。

    云凛拿的钥匙是云家人才有的玉石,他和江槐琭说:「这个也是舅舅给我的,以前我都是走另一处秘道。以后你也会有一个。我们走吧。」

    江槐琭一手拿着入口处取来的火炬,另一手牵着云凛。秘道幽暗,不过也没什么蛇虫鼠蚁躲藏栖息,他察觉云凛有些不安就问:「你害怕?」

    「有一点。我没走过这条秘道。」

    「不怕,我陪着你。」江槐琭回头对少年微笑,然后哼着小时候师父教的歌谣给云凛听。

    两人随意间聊着,感觉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到出口处的亮光,还听见外面的瀑布水声。云凛说:「从这里再走一段路就能骑马或乘车了。舅舅让人备了马车给我们。」

    江槐琭绕到少年面前蹲低:「上来,我背你过去。」

    「嗯。」云凛靦腆笑了下,趴到江槐琭背上。

    他们找到马车,以防万一,江槐琭把马车检查了一番才让云凛上车。云凛拉着江槐琭的袖子说:「我跟舅舅以为那个人会来捣乱,可是他和九狱教都没动静,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心了?」

    江槐琭摸云凛的头,又捧起他的小脸轻啄其眉心、鼻樑和唇,温声细语道:「你舅舅安心的让你跟我走,你就安心和我一起吧。有我在,谁也不能再伤你分毫。」

    云凛听完抿笑说:「也对,何况他要闹事也早就出现了?我们走吧。你说你住的地方在哪儿?」

    「比京城还南边的小城,你应该会喜欢那里。」

    「为什么?」

    「很多好吃的。」

    云凛一听笑出声:「讨厌啦。我看起来这么贪吃?」

    「呵。」江槐琭笑而不答,专心驾车赶路,偶尔和车里的少年间聊几句,或是听少年哼歌给他听。

    江槐琭的感官极其敏锐,原以为是错觉,但他驾着马车越过河谷进入小镇,越发肯定有人在跟踪他们,而且离城镇越近,对方跟得越紧。他将马车停到客栈,就带云凛随意走进一间成衣铺。云凛有些疑惑:「你要买衣服?」

    「看看。」江槐琭压低嗓音和云凛说:「我不想吓你,不过这一路上有人在跟着我们。」

    「九狱教的?」

    「没看到对方的样子,对方在野外没有刻意收歛杀意,但是现在又藏得很好。你不要落单,跟紧我。不过别怕,有我在。」

    「好。」云凛看江槐琭的神情泰然自若,他也不那么紧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