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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过去(三)墨九脑中“嗡”的一声。勉强凝起心神,听身边男子继续说道。“女子的清白被草莽的夺去,他们虽有不忍,可他们为求自保,儿女众多,牺牲掉几个又何妨?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亲手将自己的骨推入火坑,弃之不顾,他们,可比野兽可怕多了。”“姝园里的女人也算出自名门,我想,若将她们变成棋子,会是如何?皇家不是高高在上麽?邬氏血统不是高贵麽?里选妃,若将她们安进,就算无甚用处,届时枕边的妃嫔只是只被臣子玩烂的破鞋,那该多麽有趣。”“我将这件事交与江嬷嬷去办。她每一年去各府选人,带回姝园学习技艺,出色的便领去夜楼,改名换姓,送入皇。你该已知道了,怡妃就是其一。”墨九愣愣的张口:“怡妃认识岳哥哥,她说她姓温,她还说她住过姝园。可是,这些……他、皇上也是知道的。”俊挺的面庞闪动着点点冰冷,“他知道,可他不介意,他还封她做妃,这不正是有趣的地方麽?”哪里有趣呢?她实在想不透。只是她终於明白了,为什麽姝园里住着这麽多位女子,而她为什麽会被送来这里。她是言家的女儿,因为言家,因为她的爹对乌家不仁不义,她早就被爹遗忘了,而後便将她当作息事宁人,讨好的工具,毫不犹豫的拱手送出。“今年,嬷嬷选中了你。见你的第一面,我还以为这是个玩笑。我醉酒伤了你,那时我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说来也奇怪,见你两次,三次,之後我……”他停住,没有说下去。他的眸中浮出丝丝柔暖,他的唇轻贴上她的额头,然後,他沈沈的吐息。“我与他暗里相斗,我有恨,他有怨。不想你引来注目,在他面前故意对你刻薄,就是担心他将主意打往你身上。”“你以为他是好人,可他是真真狡猾。面上不动声色,背後他以丹儿为饵,为的就是引你进。”“他是一国之君,唾手可得的太过简单,里枯燥,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试探周旋,他在享受狩猎的过程,若时机正确,一收网便是一举捕获。”“是我小看了你的决心,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趁我们不在,偷溜出府。你一进中,我们就触手不及,我派乌岳去接你,你却不愿回来。他设了重围,皆是个中高手,乌岳带了人欲突围靠近,可次次被挡,占不得上风。”“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人能进出自如。邬尚煜是个磊落男子,我也看出他对你有着好感,所以……”墨九闭上眼,轻轻的打断:“所以你让怡妃来找我,让我去求王爷。所以那一晚你来了,你知道王爷会答应,王爷会帮我出。”“是。”乌少正没有否认,“我本无完全的把握,所幸,他终是允了你。”“我在马车里听到外面说有刺客,我还听到王爷在和你争执,山儿还说你、二少爷与他在府里打起来了,你对他……做了什麽?”静默片刻,乌少正如实答道:“我命乌岳引来皇帝,我要邬尚煜离开这里,回去边界,短时不能返还。”边界吗……她不舍得他走,不愿他走,他什麽也没有做的,他只是救她於水火。到头来,因为她,他仍是要走……乌少正略有疲惫的阖了阖眼:“你已知晓了全部……你是否觉得我面目可憎?是否觉得我险恶至极?”他将晦暗过去娓娓道来,在中,那人不止一次的暗示,现在她知道了,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见不得光”的秘密。那人口中的“疮疤”,那人口中的“渊源”,那人口中的“龌蹉”,全是面前这人的伤,面前这人的痛。他在小时就已经历了这些,怀疑自己的身世,亲眼所见不堪一幕,爹遭陷害处死,娘跟着上吊自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受尽欺侮……她不敢想象,想来只觉心疼,他面目可憎吗?不,一点也不。而她,似乎也经历了许多。被爹唤去角阁,见到了江夫人,经过言府最後的那个夜晚,她被送来了乌府。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姝园,她受伤受苦,去了二少爷的书房,想与岳哥哥一同逃离,她认识了王爷,认识了皇上,後来丹儿与张妈来了,丹儿不告而别,她为她进,继而被囚禁。王爷帮她出来,她回到这里。有了孩子,失去了孩子……种种片段在面前一一闪现。她不用抱着疑问而活,曾经的无知,曾有的猜测,如今,她全明白了。只是心里空空的,迷雾拨开,她看到一片茫茫然。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吗?她突然有些相信了。注定她要走过曲折,注定要与他们相遇。当在言家的大树上初见那一刻,当走入角阁的那一刻,当跨过乌府门槛的那一刻,懵懂,痛苦,挣?,欢愉,心动……事情的发展自有它的轨迹,失去了什麽,得到了什麽,人生百味,她似皆有尝过,她已不再是当初的言墨九。这几天,二少爷问她,可在恨,可在怨。之前,大少爷问她,怪他麽,恨他麽。她在逃避。辨觉不清,直到眼下,依然是。但是……她如何怨?如何怪?心底深处受了撞击,一下一下,撞出酸楚,撞出苦涩,撞得所有都变的模糊不清。他的眼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她。那麽这一个“她”,能否给她答案?楞了良久,她开口问:“你恨吗?你恨他吗?”他回答:“我不知。我只知,我要毁了他的江山。”她的是“他”非“他”抑或他的是“他”非“他”,这一刻,谁也没有去深究。“不过……”戾气杀意盘旋着自他脸上升起,“眼下,我想他死。”这个“他”指的是谁,墨九听懂了。“你问我疼不疼,他碰了你,你有了身孕,这里……”说着,他移动手掌,对着腰间狠狠按下,“这里的疼,我一点也不觉得了。”“不要!”墨九回神,赶忙去捉他的手,可她慢了一步,白色的纱布上,一点鲜红在缓缓的晕开。第二百二十四章“爱”你……”惊怔间,墨九只挤出了这一个字。一点鲜红虽晕透得缓慢,但刺痛了她的眼。才上完药的,才包?好的……他在做什麽?他为什麽要这样??这个时候,她顾不上什麽茫然也顾不上去辨觉什麽滋味了。迅速掀被下床,拾起之前放在桌上的瓶罐物件再迅速的转回。重新剪开了纱布,果然,伤处沾着药粉又渗着血,黏黏糊糊的一片。鼻间不争气的有了一酸,一边小心翼翼的清理,一边兀自嘟嘟囔囔,是恨恨,也是心疼:“都已经弄好了,原本没有流血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怎麽办?还是唤大夫来看一看?这里哪能乱碰的!我都说了不要动了……”听着,看着,有一种情绪在乌少正的眸里缓缓流淌。面前人埋头忙碌,再度上药包?,一阵过後,在她正要走开之时,他将她拉住。“我不想骗你,我也不会骗你。事分轻重缓急,我的心里也有着得失计较。”墨九停下动作,抬眼看他。“皇,不是不可以硬闯。只是时机未到,如此行事的後果除了损兵折将之外,若他借机发难,我便功亏一篑。”“後令邬尚煜涉入,我承认,我的目的并不单纯。”“既夺回了你,又赶走了他,还让他们兄弟俩生出间隙,一举多得。”“我利用了他。说到底,我也利用了你。”他不知,她听完之後会作何感想;他也不知,在她听完之後,她脸上的着急心疼是否会立即消失,他再也寻见不到。兴许一切将重回原点,回到那时,距离遥远。他已将晦暗过去一一道出,其实,他说得不易,因为他最不愿让她知晓。不管是不堪还是痛苦,这是他的记忆,他的经历,合成了现在一个完整的他。所以即便开口艰涩,他不欲遮掩,他不想再有隐瞒。险也好,残忍也罢,将心底最深处剖开,无情,有情,他给她真实。“报仇,没有什麽比这件事更重要。我不断的提醒自己,说服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稍能安生。可好过只是片刻,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对我的影响。”乌少正伸手按上自己的口:“这里放着了一个人,所以备受折磨。”略一停顿,他自嘲般的一扯嘴角,“谁会相信呢?连我都没有想到,原来,我有了视之为重要的东西,我竟然……也有了想珍惜、守护的人。”墨九慢慢的移动着视线,从他的膛到面前的一双黑色眼睛。他的眼里似乎有水流在轻晃,震动荡漾,下一刻就要翻起汹涌巨浪。这种感觉不是可怕的,这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小手软软的在心尖拉一下,再拉一下。呀,鼻子本来就酸酸的,这会儿越发的厉害了……“这个人,一见我就怕极,这个人,胆小甚爱哭。不知不觉,不在乎就变成了在乎,见不着时,会牵挂;见她哭时,会心疼;她一笑,心情会莫名其妙的变好;与她独处,抱着她时,便觉得满足。”“她在里一日,我日日夜夜,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他低头靠近,以指腹摩挲她的脸颊。“然後,报应来了。”“我最担心的,她没能逃过。”“她像是情大变,对身周的人事不予理睬。那时我想,就算挡下一箭,有什麽用呢?其他的呢?比这一箭更可怕的呢?我为她挡下了麽?”“伤害已经造成,可以後悔麽?还能不能弥补?若我说,从今以後,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我会守住她,保护好她。我想问她,她可否愿意,愿不愿相信,愿不愿给我一次机会?”墨九的表情很奇怪,两眼发直,嘴唇颤啊颤的,说不出是在惊还是在呆,说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你可以不屑也可以讥讽我几声,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坏人’,把我对你的恶行一一列出,说骂个痛快。但我想你告诉我,你能不能诚实的回答我,与我相处,可令你为难?”没有隔上很久,墨九摇头,而面前人仿佛是松了口气。“与我一起,你觉得讨厌麽?”墨九仍是摇头。“你来我房里,是因为知道我受伤,你是来看我?你在关心,你在……心疼麽?”墨九眨了下眼,明确的点下了头。她看到他眼里一亮,只是接下来,他的启齿突然有了迟疑。“那麽,你有没有……我知道你喜欢风乔。你……”没头没脑,他问得极模糊,奇怪的是她竟然听的懂。他斟酌着,试探着,像是怕吓着了她,从中,她甚至还觉出了一丝奇异的卑微。他微微闪躲起她的视线,局促是为什麽?欲言又止是为什麽?等待抑或是期望,是否为那不确定的答案?墨九低下了头。安静,叫人紧张;安静,给人失落;安静,令人灰心。安静过後,她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同样是没头没脑,奇怪的是,乌少正也是看懂了。眸光快速闪动着,显出了一点激动,然後,他带着剩下的一点僵硬,剩下的许多不自然,用一种古怪的,陌生的语气,低低的问:“对风乔,你是极信任极依赖的,你……爱他麽?”爱?爱是什麽?喜欢一个人,为之悸动,爱一个人,为其牵挂。喜欢一个人,因为他的举手投足,心情可以有低有高,情绪可以有落有涨。爱一个人,因为他的只字片语,生出纠结,生出疼痛,喜悦或苦涩,皆是极致。“喜欢”与“爱”究竟有什麽不一样?喜欢了多久就会变成“爱”?是“喜欢”长还是“爱”更长?是否因为爱之浓烈,所以飞蛾扑火。是否因为爱生牵绊,所以奋不顾身。时时刻刻,难离左右,一生一世,无怨无悔。“爱”?没有人教过她。“爱”是什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怔怔的看着面前人,看着他突然对她笑了。原来,在失神间,她已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第一次见这抹笑颜,不带霾,不带冰冷,只是纯然。他笑起来果然是很好看的。他笑着对她说:“巧了,我也不知道。”顿了顿,他的脸上升上认真,“不过,我想试一试。”他的声音低沈又温柔,深邃的眸中折出动人光华:“你与我一起,我们一起试一试,可好?”她一直一直的呆愣。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什麽也说不出来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紧紧的捂着了嘴,眼泪扑簌簌,成串落下。作家的话:无论如何~我想煽情一把~第二百二十五章放下没有人教过她。没有人告诉过她。但是没关系的,她可以试一试的。试着去明白什麽是“爱”,试着去体会“爱”是怎样一种感觉。因爱而生的欢喜,苦涩,酸楚,美好,她可以一一品尝过来。投入身心去相信,勇敢的付出,无条件的依赖,继而好好的相守。山儿说过的话,她突然有些懂了。“真正怕的是什麽”,“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其实她害怕孤单。其实她想要多一点的关注,她也在渴望“爱”。从小没有娘,虽然张妈给了她亲情,但对於母爱,父爱,她不是没有向往。在言府的大树上,她看见她的弟弟meimei被抱在怀中,他们有娘照顾,他们还有爹关心。未泄露半点,也许是装作不在乎,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好羡慕。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她不是爹的女儿吗?爹是讨厌她吗?不喜欢她吗?为什麽爹不来看她?她不敢去问张妈,唯有将所有疑问全放在心底。直到她十五岁,当在小院门口见到那个高大威严的男子,她觉得陌生且熟悉。那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突然吗?当然是的。手足无措吗?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茫然还有惊喜,直到爹走後许久,她仍是无法回神。走入角阁的时候,她有不安,有忐忑,同时也有雀跃。她不知将会发生什麽,将要面对什麽,待她意识到,便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即便震住,即便害怕,她都没有反抗。那一夜,仓皇懵然间,她失去了初贞,天一亮,她被扶出角阁,扶出了言家大门,在被塞进轿子之时,她的爹只给了她一句话:记住,无论如何,你姓言,你总是我的女儿。女儿……是吗?是这样吗?她以为只要乖乖听话,便能令爹的目光多有一些投注。她以为只要顺他的意,他便会高兴,他不会再忘记她,他会关心她……他会来爱她。她太天真。手里仿佛抓着了一丝希望,未有确定,她就迫不及待奢想着更多,奢想那些原本就不属於她的东西。她也很傻,经历皇种种,对於丹儿,她仍无法去责怪,无法去恨。因为与丹儿的情谊她视之珍贵,她有的不多,她不能,不可以再失去。对她的好,她牢牢揣记於心。因为那些关切怜惜,除了张妈丹儿,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岳哥哥,二少爷,大少爷,王爷,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走入她的生命中,继而驻?进她的心底,她已无法忽略。其实,她不可怜的,对吗?其实,被爱抑或去爱,她也可以的,是吗?其实,她拥有的已很多。他们,都在她的身边。墨九停不下哭泣。鼻头通红,眼泪混着鼻涕,一脸的狼狈。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兴许二者皆有,一只大手伸过来,默默的为她擦着眼泪。哽咽声接连不断的,仿佛快透不过气。她没有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没有听到跨步迈进的声音,当她抬起头,透过泪眼迷蒙,她看到两张相似的脸。他们静静的围在她身边,没有人说话。房内弥漫着温情,令她觉出暖意,於是,泪水更是汹涌。她不再逃避。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将这段时日,中经历,一点一点,细细的诉说。哪怕其中有着难启齿,哪怕亲口再提,不亚於血淋淋的再揭伤疤,哪怕回忆如同梦靥,痛楚亦是深刻,她没有退却,她勇敢的正视。她告诉自己,最後一次。心颤,害怕,绝望……这都是最後一次。说完之後,她便要将这些连着皇的一切统统忘记。把不愉快的赶出心底,不再添痛苦不再添难过,跨过这个坎儿,不想过去,只看眼前。就这样,墨九说着说着,泪水间歇着有止有落。和盘托出,下了决心,像拨开了霾,散去了闷浊,随即,点点轻松转然而生。接下来,无论是人或事都在逐渐变得好起来。乌少正的箭伤一日日的恢复,皇那边未见异常,乌岳来过墨院探望,而张妈已能下床走动,墨九在欣喜之余,每日天两边照料,心无旁骛,过得充实而忙碌。府外的城中也是热闹。街道,客栈,酒楼,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他们来来往往的穿梭,看着装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士。墨九还在闲暇之余,学起了刺绣。因为山儿告诉她,两位少爷的生辰将近。可府里年年的习惯并非设宴摆酒,两位少爷不喜热闹,吃碗长寿面,生辰便算过了。墨九听了之後就放在了心上。虽然她过生辰也是吃一碗张妈做的长寿面,但她如今已视乌府为家,第一次迎他们的生辰,她觉得自己不能不做些什麽。她想不出什麽特别的,送礼嘛她没银子,不好问山儿借也不好问老伯伯借,若向他们借……就算买了东西也是没意思的。山儿说,物不在贵重,关键是心意。她想了又想,那些高雅的啊别致的啊她一样都做不来,还是实际些,问山儿要了针线,她预备试试看,亲手做两只钱袋。山儿陪着选好了料子,在她的教导下,墨九剪出了样儿,接下来便是认真奋力与针下活。这一日午後,墨九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山儿在一旁磕着瓜子边看边指点。没多久,房门外有了动静,只见乌伯佝偻着背,领进来了一个人。墨九抬头见到,立时一愣。这个人悠悠迈过门槛,扫视过四周,一双水灵美目停驻在了她的脸上。端详片刻,她淡淡一笑:“看你的气色,甚是不错。”墨九放下手里物件,慢慢站起了身,也不知该说些什麽,便轻唤一声:“怡妃娘娘。”乌伯及时出声:“言小姐,怡妃娘娘听闻你抱恙,遂来府一探。”怡妃转头温和道:“乌伯,这里我又并非不熟,你不用跟着了,该忙什麽这便去吧。”第二百二十六章传话“是。怡妃娘娘。”乌伯恭敬的应完再不紧不慢的退下。山儿早随之站起,虽不知是怎个状况,屈膝福过,脸上眼里的警惕却是显而易见。怡妃看着墨九,笑中带着了然:“见了我,很惊讶麽?”墨九抿着嘴,没有作声。“我呢不过是来看你一看。”说着,怡妃向山儿斜斜瞥去一眼,笑意微有敛下,声音中也浮上了些冷厉,“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光天化日的,还能吃了你不成?”山儿有着犹豫。这一位从里来的“娘娘”可不是能怠慢的主儿。想来大少爷二少爷不会不知晓,既然乌伯都已带了人过来,说明应是无碍的。於是山儿不作耽搁,低头福了个身便掩门退出。山儿走後,怡妃悠悠跨近,看清桌上摆着的一干物件,她轻勾起嘴角:“怎麽还在摆弄这些?不是已经……”似乎是觉出了不妥,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她举起巾帕,掩饰般的轻咳一声。墨九倒是开口接了下去:“我想做几个钱袋,才剪好了样子的。”“钱袋?”“嗯。但我不会刺绣,方才正在跟山儿学。”怡妃边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边淡淡道:“哦,是这样。”说完,她兀自在桌前坐下,目光闪动,不知在转动着何样心思,墨九也低眉不语,一时间,房里的安静仿佛带上了点点尴尬。良久,怡妃自语般的嗤了声:“既有这闲情逸致,看来,那些个放心不下还真是多余。”抬起一双盈盈水眸,娇媚的脸庞是一副要笑不笑:“怎麽样?府里的日子比起里可是惬意?我是否先该恭喜你,终於脱离苦海,如愿以偿?”清澈黑眸迎上怡妃目光,隔了一会,墨九才慢慢的启齿:“府里很好。可以回来……我在这里,很好。”“不用说,我看得出来。”怡妃的表情现出丝古怪,难言复杂中,说不出是不屑还是嫉恨,顿了顿,她似是恶意的加了一句,“听说你有了孩子,後又小产。这会儿波澜不惊,平静如常,足见你恢复的甚快,看得也甚开啊。”提到了孩子,心中难以避免有了异样。墨九移开视线,沈默。怡妃也垂下了脸,拂了拂衣袖,不带起伏的说道:“你好或不好,与我无关,我也没这个兴趣知晓。今儿个来这里,是谁的意思,我想你也该明白。出除了一探,还有句话是要带给你。”“你走了,可有个人尚留在里,这个人是谁,不知你忘记了没有。”闻言,墨九倏地抬头,怡妃不疾不徐的转眼看来,将那一脸的怔怔收入眼底:“我记得,你与她好像是情同姐妹。那麽她的死活,兴许……你该是在乎的?”丹儿……这两个字在齿间翻来覆去。是啊,她出了,可丹儿并未。她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担心,可她始终没有见到她。不知她身在何处,也不知她的情况如何。眼下,这个名字被面前女子提起…… 怡妃娘娘为什麽要这麽说?什麽死活?她在暗示什麽?她……或者是他……又对丹儿做了什麽??呼吸有了一滞,双手下意识的握紧。这段时日她自顾不暇,一时竟然忘却,愧与疚油然而升,双唇开开合合,却只能迸出几字:“丹儿她……”“哎,别这样看我,我可动不了她。”面前女子娇嗔般的横来一眼,“她是大有用处,如今她好的很呢。”吸气,吐气,柳叶眉皱得紧,不一会,墨九咬牙低低的问:“他要作什麽?”“原来你也不笨嘛。”怡妃微微一笑,仿佛是赞赏,“五日後,中设宴。他是主,乌府两位当家是客。当然,还有你。”“皇上令我做这跑腿之人,过府与你们说一声。愿不愿来,要不要来,他不勉强,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墨九是惊愣,她说不出话,嘴里只嚼出阵阵苦涩。房里再次陷入安静。怡妃不动声色的盯了她半晌,突然出声:“从头到尾,我对你,只有讨厌。”“你无甚姿色,普通的紧,凭什麽进来?凭什麽引得皇上注意?”“我是看你不顺眼。更让我看不过眼的是,乌家两位少爷绕着你转,岳大哥为你焦急,就连王爷都在你身上用尽心思,你有什麽过人之处?你凭什麽?!”“里这麽多妃嫔,随便哪一个,你都及不上半点,可皇上偏偏让你怀了龙裔。你既无留恋,他却对你念念不忘。肚里带着别人的孩子回来,头上那麽大一顶绿帽,他们非但不在乎,还对你悉心照料。同样是被爹娘舍弃,同样被送进姝园,不都是棋子麽?为什麽你就是特别?”“为什麽你可以享尽宠爱?为什麽你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活?人人都护着你,我哪里比你差?哪里不如你?为什麽偏偏是你?!”“你知不知道,每次见你端着那副天真不知事的样子,我看了就想吐!”第二百二十七章一起对於怡妃劈头盖脸的一席话,墨九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她无甚姿色,她普通平凡,她也好像没有什麽过人之处。她很特别吗?她不知道。为什麽是她?她也寻不到答案。可她并非是无忧无虑,她也经历过苦,经历过痛。她的日子,并非如怡妃所想,只有关怀,只有宠爱,那些难熬的时候,唯有自己清楚。面前的怡妃神色带着激动,前也在不稳起伏。乌家,姝园,大少爷已将一切说与她知。她与她的命运有着相似,被送来姝园,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怡妃是骄傲的,好强的,怡妃也是漂亮的,动人的。同被江夫人看中,不同的是,怡妃被送进了皇。是被迫无奈吗?她已见识过皇的可怕,她想,这些年,怡妃过的未必容易。她是妃子,她是高高在上,她有许多人差遣,那麽,她是开心的吗?如果是,为什麽她的眼神中有着幽怨?如果是,为什麽从未见她笑得开颜?听着她言语间的不甘,不平,甚至是嫉恨,听她说着讨厌自己,听她不屑问着凭什麽,为什麽……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就算惊讶,惊讶过後,莫名的有了点点的不忍。“作什麽这样看我??我是怡妃!你算个什麽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可怜我?!”面前的女子狠狠的瞪起眼睛,仿佛受了什麽莫大的侮辱。墨九一个瑟缩。有些话,她不确定她可不可以说,但这些话,是她想说的。顾不得考虑掂量,她便鼓起了勇气:“他关着我,可我不愿留在里,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怡妃娘娘,我没有可怜你。但我想,如果你……其实……”怡妃冷笑着打断:“如果什麽?你莫不是在劝我,如果觉得里不好,可以学你一样,偷偷的逃了出去??”墨九喉间一噎。“你是不能安分,我倒觉得皇极好。你哪里看出我不好?我是再好不过!”缓下了情绪,怡妃面无表情的讥道:“如今皇就是我的家,出了,我能去哪里?回温家麽?”说着,她转眼看来,目光淩厉:“你别忘了,我们是被送出去的,温府言府的大门在你我离开那日就已牢牢关上,之後是死是活,与人无关。”“除了皇,哪有我容身之处?你以为,我与你一般?出了那门进了这府,受人庇护,能在他人羽翼下,得一安生之所??”墨九抿着唇,犹豫道:“如果……如果你无处可去,那我……我可以去求……”“够了!”怡妃倏地挥袖站起,脸上是一派森然,“我说了,就算再不济,也不用着你来可怜我!这辈子,靠不得别人,我只信自己。”墨九默默的看着面前女子,突然,嘴里轻轻迸出了一句:“那岳哥哥呢?你也不信他吗?”是的,她听她称他“岳大哥”,她还记得说起他时她的表情,即便一闪便逝,她没有看错的,那是一种柔软。果然,怡妃愣住了。“他……”沈,冷厉,这时全都凝滞。“他……”怡妃扯动起嘴角,露出一抹似苦涩,似惆怅,怪异十分的笑。她的眼中浮上朦胧茫然,但很快,清明复回。“皇上的话我已带到。有这空暇多管闲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最後,留下这一句,而她饰起高傲,转身离去。後来,山儿进来,问说应对得可好,有无受上为难,受上委屈。墨九摇了摇头,心头是滋味复杂。晚些时候,乌风乔来了,墨九一头扑进他怀里,一时闷闷不语。相拥一阵,乌风乔低声问:“怎麽了?”半晌,墨九小声说:“怡妃娘娘来过了。”乌风乔淡淡道:“我知道。”墨九缩了缩肩膀,往那怀抱里偎近了些:“怡妃娘娘说,里有宴。”乌风乔收了收双臂:“嗯。我知道。”墨九的脸紧贴在他的衣襟:“怡妃娘娘还说,要不要进不勉强,由我自己决定。”“她说的不错。若非情愿,无人可以勉强你,到那天,你便安心留在府里。”可以吗?她可以不去吗?那人借怡妃的口说下那一番话……她可以有考虑的余地吗?她还可以选择吗?听着他的心跳平稳,她觉得安全,混乱心思也一点一点的静了下来。“丹儿她,还在里。”“我知你担心这个。放心,我们定会令她出了,将她带回府来。”“所以……二少爷,你和大少爷,你们要去吗?”乌风乔没有立刻回答,幽冷黑眸,若有似无的闪动出寒意。“该来的总会来。无论现事还是过往,总要有个了断。”墨九微微一颤:“二少爷,你们恨他,是吗?你们进……”揪住了他的衣襟,抬起头,小心,艰难的吐字:“会杀人吗?”俊美的脸庞低下,上翘的眼尾是一抹深邃的弧度:“你怕麽?”墨九先摇头後点头。“那你恨他麽?”短暂的沈默过後,墨九答道:“一开始,是有的。但是如果一直恨,就会一直想起来,一直想起来,就忘不掉了。我要忘掉,不想想起来,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了。”在那冷冰冰的表面下,在那深深的注视下,她总能找到爱怜与温柔。然後,他的唇贴上她的额头:“若能回来。我,大哥,还有你,避开一切,远远离开这里。若不能回来,我也已安排妥当,还有乌伯和嬷嬷在。你莫慌莫怕。”什麽叫不能回来??他好像在交代什麽似的,让她的心七上八下,一叠声的急道:“不行不行!你不要这麽说!一定要回来的!你们……你们一定不能有事的!”她不争气的哽咽了,眼里也不争气的沁出了泪,他的手指抹上她的眼角:“是,不会有事。你等我们回来,嗯?”她还没有傻到听不出他在安慰。明明知道,这一去,是要解决仇恨,做下了断。她怎麽能放心呢?怎麽能眼睁睁的看他们进?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有什麽事,她怎麽办呢?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不做了,她一个人……怎麽办呢?“我不要留下。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握住颊边的大手,泪珠滴落在他的掌心。“二少爷,我要和你们在一块儿。”“九儿……”乌风乔显然欲劝,一双细长的手臂却缠了上来,将他牢牢抱紧。“我跟你们一起去。丹儿也在呢,这一次,她一定会答应我的,一定会跟我回来的。”“然後,我,大少爷,二少爷,丹儿,我们一起回来,好吗?”“二少爷,好不好?”“九儿你……”乌风乔拥住身前纤瘦的人,沈沈叹了口气,“你想好了麽?”“嗯。怡妃娘娘说要我自己作决定,我已经决定了,已经想好了。”“二少爷,你不用担心的,和大少爷二少爷一起,我不怕的。一点也不。”“大少爷说会保护我,二少爷说会保护我,我知道的,我相信的。”“不要扔下我,让我和你们一起,二少爷,好不好?”纷繁情绪自乌风乔眼中掠过。终於,他点头。安静中,他的声音低沈,有力:“好。”第二百二十八章心意既然已经想好,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一同面对,墨九顿时轻松了不少。三天後,乌家两位少爷的生辰之日到了。早上起来,墨九就开始忙碌。手里针线活认真的收尾,与山儿一起定了菜单,午後,她跟着去府里的大厨间选食材。接下来,洗菜,切菜,她边打下手边学起,在山儿的教导下,她亲手鼓弄出的几道简单菜色,倒也是有模有样。酒在烫着,面已揉好,晚些,两个高大的身影如约而至,一前一後进了墨院。墨九正在桌前摆置碗筷,抬头见了,赶忙迎了上去:“大少爷二少爷,你们来啦。”两张相似的俊美脸庞不约而同的扫视过桌上,再动作一致的点了点头。墨九略有羞涩的抿了抿嘴:“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先坐。还有两个菜,端来就可以吃饭了。”乌风乔开口低柔:“好。”乌少正一挑眉:“还有?那我随你过去。”“不用了,大少爷的伤才好的,我自己可以的。”墨九轻声拒绝,说完就像只小兔子似的,含羞带怯,迈着碎步跨出门槛。待回来的时候,房里的两位男子仍站着等她。放下了酒啊菜啊,她在原地微微局促,那个素来清冷的他,牵过她的小手,领着她一同落了座。山儿非常识相,早已退下。蜡烛徐徐燃烧,映出一室昏黄温馨。两位男子一左一右,她坐在中间。今日,他们一个穿了件枣红长衫,另一个穿了身月牙白。红色,好似融化了一贯的冰霜,白色,淡去了淩厉多添了温润,红与白,衬得他们更是丰神俊朗。墨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来由的,双颊暗暗飞上几丝红。见他们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她的脸上更热了。怎麽了呀……不吃东西,光看着自己是作什麽呐……为了他们的生辰,做了这一桌,放凉了,可就不好了……想着,墨九稳住悸动,拾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左边男子的碗中:“二少爷,吃菜。”再夹一筷到右边男子的碗中,“大少爷,你也吃。”他们明明是府里的主,她怎麽与他们客套起来了,哎哟,真有点儿……怪怪的……所幸,在她无措於“怪怪”中的时候,两位男子收回了视线。他们各自举了筷,优雅的将饭菜送入嘴里,慢慢的咀嚼。墨九下意识的咬住了筷头,来回转头,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便犹犹豫豫的问:“好吃吗?会淡吗?我怕咸了,所以少放了盐。”一双清澈黑眸扑闪扑闪,鹅蛋小脸带着些许的紧张与不安,乌少正心头一暖,率先回答:“味道不错,咸淡也正好。”墨九犹不放心的追问:“真的??”乌风乔给她确定:“自然是真的。”转眼看向桌上,他接着问道,“这些,可是九儿亲下的厨?”“这几样是山儿做的,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是我做的。”墨九伸手指指点点,继而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会做菜,是山儿教我的。我担心做出来的难吃,山儿尝过味道,说第一次下厨,这样还不错,我以为她是在安慰我的。”说着,她难抑兴奋的站起,又夹两大筷自己亲手做的菜,逐一放在左右两人的碗里:“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再尝尝。真的好吃吗?”乌少正默默的全数吃下,看她眼里亮亮,又似期待又似讨好。一手将她拉坐下,另一手送上饭菜到她碗里:“好不好,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乌风乔也递上一筷:“别光看着我们,自个空着肚子。”“嗯!”墨九依言乖乖动筷,仔细品着嘴里的菜,下一刻,她的眼睛便弯成了细细月牙,“真的哎!好像真的不难吃!”仿佛是松了口气,她小声说:“原来山儿不是安慰我的。”缩了缩肩膀,她调皮的笑开,自己夹了一大筷子吃下咽下,小脑袋摇晃起来,一脸的意犹未尽。“九儿做的菜,怎会难吃。”乌风乔为她抹去嘴边沾到菜汁。“鼓弄了很久吧?多吃点。”乌少正投去注视,一筷又一筷的为其夹菜。或多或少,兄弟俩人都面露笑意。一顿饭,进行的不快不慢,气氛是愉快且轻松。待墨九饱得再也吃不下,待一左一右皆放下筷子,浅饮起温酒,还有一件事,她可没有忘记。於是起身,含含糊糊的说:“大少爷二少爷……等一下。有样东西……我进去拿个东西。”兄弟俩对视一眼,免不了有了好奇。“腾腾腾”墨九一溜烟的进去,“腾腾腾”她很快就从内室里跑出。她的双手背在身後,桌前二男子将她来回打量,酝酿了一番,她腼腆的说:“大少爷,二少爷,今天是你们的生辰。山儿说,以前过生辰,你们都是只吃一碗长寿面的。所以,我想好好的弄一桌饭菜,今天请你们过来,还有……还有样东西是要送给你们的。”送东西?兄弟俩眼里的好奇更重了。这时,墨九扭捏起来:“我没有银子,买不起什麽值钱的东西。这是……”背在後面的手臂终於伸出,手心也随之摊开,“这是我做的钱袋。”“我不会刺绣,这几天才跟山儿学的。”她娇羞的瞄着面前二人,声音细细软软:“大少爷二少爷应该不缺什麽了,但是钱袋总能用得上的。山儿说,最重要的是心意。我手笨,绣的不好看,希望……希望大少爷二少爷不要嫌弃。”两只一模一样的钱袋静静的躺在那小小的手心,区别的是,一只上面用金线绣了“大少爷”,另一只绣了“二少爷”。几个字歪歪斜斜,还真是不好看。在钱袋上绣花的有,绣鸳鸯绣龙凤呈祥的有,但从没见过绣什麽“大少爷”、“二少爷”的,带出去被人见了恐怕能引来笑声片片。乌少正和乌风乔盯着钱袋,久久没有说话。他们是意外的,她何时准备了这个?他们竟一点也不知。面前这一纤瘦的人,双颊上的红晕明艳又动人,黑眸里微微湿润,欲诉还休,无声流淌出的是一种温柔一种恋,仿佛要开出一朵纯然的花。最重要的,是心意。这是她的心意麽?223-228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