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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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判决书明日就会下来,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官司。在这个世界蹉跎了三个月后,任务终于迎来了尾声。 作为经历的第一个副本,它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只有最开始碰了壁,之后仿佛有天人相助,稀里糊涂地就完成了。 但也许是新手保护机制,毕竟总不能让玩家连新手村都出不了,就此嗝屁吧? 眼见任务即将完成,无事一身轻的我搬出一把躺椅,将它挪到老破小的阳台上。 连着几天都是舒朗的天气,今日还吹着轻柔的小风,我自在地躺了上去,暖阳柔柔地拂照着,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客厅里的座机响了起来,我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在躺椅上生了根。 那通电话估计是老板问我今天怎么没去上班的——为什么不上班?笑话,明天就要走了,这班谁爱上谁上,反正我不上。 不知道系统会怎么安排我的登出,离开之前要不要先和熟人道个别?虽然是副本世界,但也是生活了一段时间,认识了不少人。 同事小程、早餐店老板王姨、帮了我大忙的律师……还有对门的邻居,易先生。 说起易先生,虽然与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接触不多,也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但总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只是我似乎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如果换成往常,每当我躺在阳台晒太阳时,易先生都会出现在对面的阳台上,有时浇浇花,有时逗逗他养的鹦鹉。 那只鹦鹉说来也很好笑,每次见到我都“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可我手上也没有鸟食,朝我叫唤着,也没东西给它吃。 三个月时间不长不短,但留下了一段漫长的余韵,或许在我成为无限流大佬后的某一个清晨,这个轻松而又美好的副本会悄然跃入我的脑海。 我正沉湎于想象,这时,一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心想老板不会找上门来了吧?结果打开门后,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差。他看起来很赶时间,见我开门后立刻风风火火地问道: “7024号房主是吗?” 我狐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份厚厚的信封,塞进我的手中,“有一份加急邮件,寄信人要求必须亲自送到你的手中。这边,请签收一下。” 他的语速极快,仿佛晚一秒就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在他的逼促下,我快速地签了字,但还没来得及问出诸如寄信人是谁这种问题,他就一溜烟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留下一脸懵逼的我,以及一份厚实的信封。 回到客厅,我拆开了这封信。 甫一打开我便咋舌了:在这个打字机盛行的年代,这份沉甸甸的信却依旧为手写。 这是个陌生男人的字迹,笔锋苍劲有力却不显凌乱,不像是在写信,反而像是在参加书法大赛。 我看向寄信人与地址,却发现无论信封还是信纸上的署名都是空的,地址也是。 匿名信?是谁? 我看向那封信的开头: “至我素未谋面的你。” 不知怎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恐又微妙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读了下去: 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我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就不信了。 但是当我在威尔斯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绿灯倒计时十六秒的刹那,与你擦肩而过时,我再次相信了。 人会死而复生,我会与你再次相遇。 你也许会将我当成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可我不会怪你。在我望向你那双梦回千百次的眼睛,看到却是一片陌然时,我就明白了。 姑姑,我又怎能怪一无所知的你? 我知道你此刻一定觉得很荒谬,但我想恳求你,给我一些时间,就当作听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听我讲述我的一生,我为你存在的一生。 十二年前,那时我刚满十六岁,一场人为的灾难,我失去了我的父母,日夜站在即将被拍卖的家门前,被铺天的镁光灯与成群的飞蛾缠绕。 那段时间我见过很多人:别有用心的律师,互相推诿的亲戚,制造噱头的小报主任……我装作哀伤地接受着他们或同情或唏嘘的目光与神情,再对他们口头上的“生活总会变好”的安慰报之以虚假的微笑与感激。 我清楚地知道,当碳火焚尽之时,当我最后一点剩余价值被压榨殆尽之后,没有人再会向我投以半点目光,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孤儿未来的人生。 但是不久之后,你出现了。 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以一个记者的身份。 你走向我,崭新的摄像机挂在你的胸前,随着你走动的步伐轻轻摇晃着。我那时想——那些烦人的飞蛾,又来了。 假意地嘘寒问暖,肆意夸大我的伤痛,再洋洋洒洒地写就紧跟时事的新闻,随后将我彻底忘却。我的不幸人生只不过是你们履历上不起眼的一行字。 但是你走向我,没有露出虚伪的悼慰,你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陌生的数字。 你说:“有困难可以找我。” 而后你就走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你乘上那辆有些老旧的汽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留下一串污黑的烟迹。 我拿着那张纸条,反复默念着那串数字。 时隔十二年,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我是什么感受,也许是惊讶,也许是感激,也许是不尽然的嘲讽。 但是我唯一记得清晰的,便是那串短短的八位数字,我反复念了成千上万次,念了从那之后的整整十二年光阴。 但是我并没有打给你。我阴暗地想着,也许你坐上车的瞬间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后悔我会借此赖上你,后悔我会拖累你的人生。 房子拍卖之后,我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去了福利院。福利院的生活与我想象中的所差无几,平静、孤独、冷寂。 十六岁的年龄无疑对慈善机构来说是一种负担,然而他们依旧会供给我的吃食住所,但也仅此而已。 失去经济来源的我离开了那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而辍学后空下来的大片时间里,我常常坐在福利院的走廊边上,有时看着不远处破败的花坛发呆,有时则是翻着从别处低价买来的旧书。 失去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不让我觉得煎熬,或者说在灾难发生的瞬间,我就明了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一个人安静地翻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书籍时,我偶尔会想起曾经萦绕在身边的飞蛾。 看,他们果然不见了。 但紧接着,我又想起了你。 你冠冕堂皇地、佯作慷慨地向我伸出援助之手,却眨眼就消失了。你的好意仿若阳光织就的金纱,来时照得暖融融的,可一走,就什么也没留下。 我想我那时一定无端恨极了你。恨你轻易地给了我承诺,却转头又像他们一样,将我抛之脑后。你给出的希望是虚假的,是欺骗的,可我却又可笑地像抱着浮木一般,不肯放手。 在我决定离开福利院的那天早上,我第二次看到了你。 你穿着一件浅褐色的针织长裙,头上依旧带着我第一次见你时的那顶黄色帽子,在院长阿谀的笑容引领下,你找到了我。 你装作是第一次见到我,笑着向我说道:“易遇,我是你的姑姑。” 我愣怔地看着你,如同久溺之人浮上水面。 然后我笑了。 也许那时你认为我是个心性坚强的人,总是面带微笑,可事实上,那却是我的笑意第一次抵达眼底。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姑姑,但我知道,你来兑现你的承诺了。 你带着我去往你生活的地方,从那之后,你充斥了我今后的所有人生。 你悉心地照顾我,供我继续上学,将你不算多的薪水尽数花在我的身上。你担心我在学校不能融入新环境,经常明里暗里问我学校的生活;你总觉得自己厨艺不佳,在繁忙工作结束后的深夜,你依旧会偷偷走进厨房;在有心人得知我的身世刺探我时,你总会将我护在身后,告诉他们我是你最心爱的侄子。 然而我们彼此都清楚,你不是我的姑姑,我也不是你的侄子,我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但我依然心甘情愿地叫你姑姑,这是维系我们二人之间的唯一纽带。 十七岁生日时,你带着我去了城市附近的一个小岛,你说那儿的风景很不错。 其实那个小岛我曾经去过很多次,但因为有你,我又觉得这个小岛是如此陌生。每一颗树、每一片湖、每一颗石头都让我感受到新事物带给我的震颤。 那天,你亲手给我做了一个蛋糕。外貌很不佳,奶油没打发完全,草莓果酱也从蛋糕胚中渗了出来。我在一旁看着你每一个生涩的动作,想伸手帮你,但你少见地露出了不容商量的语气,你说哪有寿星做自己的蛋糕,又说你从蛋糕店里偷师了很久,这次绝对没问题。 于是我束起双手,满脸笑意地看着你。 成品出来时,你的耳朵红了。你看着那个滑稽的蛋糕,小声地说着要从蛋糕店里重新买一个。 我按住了你拨打电话的手,拒绝了你的提议。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个蛋糕,以至于哪怕掺了毒药,我也会一口一口、面带微笑地将它们全部吃掉。 精致小巧的蜡烛插在了歪歪扭扭的蛋糕上,你的双颊飞上了一抹红,你说等下一次过生日时,你一定会给我做一个最好看的蛋糕。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暖黄色的烛火照亮了你的面庞,你说,易遇,许个愿吧。 我没有许愿,却转而问起你的生日。我似乎从那时起才发现我对你知之甚少,我们一起生活的这一年里,你甚至从来没说起你的生日。 你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回答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于是你说,你不过生日。 后来,这一根孱弱的蜡烛承载了两个人的生日愿望。 你不知道的是,当我们共同许愿时,我在睁着眼看你。你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柔软的唇无声地念念有词着,万分虔诚。 我那时在想,对一个连孩子也不会信的生日许愿都那么认真的人,为什么会说自己从来不过生日? 我尚未思索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睁开了眼。你看着这根幽幽燃烧的蜡烛,坚持让我吹灭它。 你说,我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 你那时的眼睛亮晶晶的,让我想起许久没有见过的星空。在那一刻,从来不信这些的我,忽然后悔没许愿起来。 生日的第二天,我们正准备启程离开时,偶然经过一家照相馆。 我的脚步定住了,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渴望,我想留下与你的合像。 你毫无例外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们走进店里,店长热情地出来迎接我们,他说,二位是来拍情侣照的吗? 我被店长的说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彼时我才注意到,原来你是那么年轻,而我又已经初具大人的模样。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而你却尴尬地朝他摆了摆手,你说,这是我侄子。 我从来没觉得侄子这个称谓是那么刺耳。 店长知道自己闹出了一个大乌龙,他连声道歉着,说你是如此年轻美丽,我又是如此成熟稳重。你听着他夸得天花乱坠,“噗呲”一声笑了,摆摆手原谅了他。 你仍旧是这样,对所有事都宽容大度,一笑了之,而我却陷在无心的话语里,无从自救。 摄影师拍照时,他给出好几种适合家人之间的合影姿势,你抬起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问我喜欢那种。 我看着那些例图,全部否决了。 最后,我自己选了一种合影姿势:你在雍容华贵的椅子上端坐着,而我站在你的身后,俯身靠近你。 摄影师看着我给出的姿势吞吞吐吐,我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因为这个姿势,曾经出现在我父母的婚纱照片上。 而你全然不知,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也配合着,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在一阵连续的白光中,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我们回了市区,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我开始越发频繁地注意你,注意你今日的衣着,注意你喷的香水,注意你的每一个皱眉与思索。 我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你,我想参与你人生的每个瞬间,我想你属于我,我属于你。 我不想再做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但在烈火将脆弱的薄纸烧成灰烬之前,我依然贪恋着此时的宁静与平和,于是我还是叫着你姑姑,一声又一声。 被大学提前录取之后,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你的身上,但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你越来越繁忙、越来越严肃的工作。 当我问起时,你告诉我,你在做一件你认为是正义的事。 我那时又笑了。 我最亲爱的姑姑总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她热情而又温暖,像颗永不熄灭的太阳。 “好,姑姑是正义的调查记者。”我和你说着,带上了连我自己都无从得知的宠溺,“如果姑姑认为自己在做对的事情,那我就支持姑姑。” 你配合着我的夸赞,故意点了点头,模样可爱极了。 紧接着,你忽然又问我:“如果一个人或一个集团做了很多坏事,你是会直接制裁他们,让他们受到惩罚,还是走程序,让法律来审判?” 我顿了一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你。我没有想到你会突然问起我这种问题,你向来不会让我参与到你的工作中。 但比起那些,此刻更重要的是,你会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会希望我作出第二种选择。我大可以摘选好听的话来说,但面对你,信手拈来的谎言我说不出一个字。 于是,我选择了折中的方法,我告诉你,两种方式我都可以做到,哪种方式更能让你开心,我就选哪种。程序和结果都不重要,你才重要。 事实确实如此。我不在乎那些人、那些集团干了多少坏事,我只在乎你。 像是被我的说辞惊到了,你瞪着我,半晌才干巴巴地说道:“易遇!我是你姑姑,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没大没小。”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你。 我贪恋的便是这样的人间。 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号,圣诞前夕的那个夜晚,你为我削了一个苹果。 深红的果皮在银灰色的刀刃下旋转,你低着头,专注得仿佛是在创作一幅伟大的作品。 果皮变成一道连续不断的长条落在桌子上,你将苹果递给我,自己却洋洋得意地将果皮全部展开,灵巧地挂在手指上。 “看,完全没断。”你笑盈盈地对我说。 而我同样笑盈盈地夸着:“姑姑真厉害。” 淡黄色的果rou在口中迸出清甜的汁水,我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我想永远这么看着你。 一周后,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终于可以主动脱离这层虚假的血缘关系,再光明正大地向你倾诉我畸形又可悲的爱情。 晚饭结束后,你忽地来到我的卧室门前,你说,你为我准备了一场非常棒的成人礼,会让我这辈子都难以忘却。 “谢谢姑姑,我很期待。”我说。 无论是什么礼物,我都永生难忘。 你向我笑了笑,关上了房间的灯与门。 “晚安,易遇。” 我还没来得及与你同道晚安,你就离开了。我闭着眼躺在柔软的床上,想着我还会有许多机会。 但我不知命运的钟摆已经悄然暂停,那竟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清晨,西大洲的天刚蒙蒙亮起,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窣声。我惺忪地推开房间门,看到你背对着我,轻声打电话。 你穿上了那件浅褐色针织长裙,黄色的帽子又戴在了你的头上。你的语气很谨慎,又暗含焦急,在与另一头的李明商量着什么。 随着电话被挂断,你急匆匆地出了门,我那时察觉到了异样,我想叫住你,可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 你离开了家,离开了世界,离开了我。 此后的十年,这一幕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应该叫住你,阻止你去奔赴一场既定的死亡,但我没有,是我抛弃了你,所以我用余生接受失去你的惩罚。 你下葬的那天,城区下了很大的雨。你的墓园冷清清的,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我没有撑伞,十二月带着冰渣的雨打在我的身上,湿透了我的衣服。可我感受不到外界的冷与痛,墓碑上你带着笑靥的面容隔着生命的屏障看着我,让我恍惚觉得,我才是该躺在这里的人。 李明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穿着一身黑衣,将一束白色的百合放在你的面前。 我没有向他撇去一个眼神,我麻木地怨恨他,甚至将他视作这场灾厄的推手。 明明他与你一同离开,他回来了,你却永远地留下了。 在你的墓碑面前,李明向我道明了一切的真相。他说你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你正直、无私又善良。 我的姑姑,是个正直、无私又善良的人。但她却永远地、冰冷地躺在那里,而那些罪该万死的凶手却依然挥霍逍遥。 葬礼结束后的那个晚上,我独自回到我们的家中。沉默冷寂,压得我无法呼吸。你的一音一容仿若在眼前,它们肆意流淌在这窄小却温馨的家中,而你的躯体却冰冷地埋在地下。 我走进你的房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你的房间透着凌乱的温馨,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没有拧好,仿佛你还会回来再将它们打开。 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来到你的床前,你的被子没有叠,还彰显着主人睡觉的痕迹。我没有改变它们,我坐靠在你的床前地上,低着头,感受着你的余温。 我的手在那时碰到了床底的一个盒子,我将它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张去往北大洲的船票。署名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 我终于崩溃了。 从看到你冰冷的身体,到她烧成灰烬,装进一个小盒子中,再到下葬、埋土、献花,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两年前父母去世时的那种感觉,沉默的痛苦、沉默的绝望。 但当我看到那两张崭新的船票,上面清晰地印着属于你与我的名字,我终于崩溃了。 你送的生日礼物我收到了,但是你呢? 我的姑姑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恨意。一电夺走了我的父母,夺走了我的姑姑,夺走了我的爱人。 一周后,有一个律师突然找到了我,他将你的遗产交给了我,同时,也将一封信交给了我。 我双手颤抖地打开那封你留给我的信,信纸很薄,只有一张,上面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所有的分别都是暂时的,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第二个承诺,就像那串数字一样,你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没有死,你只是暂时需要离开一下,但是很快,你就会再次出现。 宛若复生。 在你离开的第四年,我创立了复生集团。我很快便将这个集团铸就成帝国巨鳄,身边的飞蛾又多了起来。 越来越多飞蛾,他们围着我,想在我身上嗅到甜腥。 我通通挥散了他们,现在的我已经有能力将我心爱的人护在身下,但是姑姑你呢? 你现在又在哪里? 在你离开的第七年,我依旧没等到你。 那年年末,十二月二十五日,你的祭日,我照例推走所有的事务,前去看你。 你墓碑上的照片已经开始褪色,无论我如何悉心呵护,它们依然失去了曾经的颜色。 我静静地看着你模糊的容颜,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我的姑姑是那么的善良,如果我谋划一场血腥的杀戮游戏,你一定会出现阻止我。 我打造了波瑞阿斯号巨轮,精心挑选了登船的乘客,静候你的到来。 我有一种预感,你会出现的,在我搭建的这座血色舞台之上。 但事实证明,是我在日夜无尽的思念中疯了。 船上的人都沉到了海底,可是你没有出现。 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你了。 在你死去的第九年,我逐渐放开了对复生集团的掌控。你不在了,这个虚伪的躯壳也没有用了。 我在墓园旁建了一套房子,大小装潢全然复刻我们曾经生活的那一套。我经常坐在你的墓碑前,有时甚至一坐好几天。 我逐渐变得疲倦,麻木,我想,要是你能带走我就好了。 在你死去的第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傍晚,我坐在你的墓碑前,削了一颗苹果。 深红的果皮在银灰色的刀刃下旋转着,连成长长的一条。我将苹果放在你的墓碑前,刀刃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决定自杀了。 没有你的世界,十年,已经足够了。 利刃压在脖子上,轻轻一碰,出了一条血痕。 不痛,我想。 与心爱的人能拥有同一个祭日,这是现在我能与你拥有的最后一丝联系。 然而就在我挥力时,一只小巧的鹦鹉落在了你的墓碑前。浅褐色的羽毛,头顶那一处是黄色的。它的尖喙啄着那颗苹果,我恍惚地以为我看到了你。 手中的刀失力掉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以为那只鹦鹉会就此飞走,但它只是抬起头,看着我。 “姑姑?”我轻声叫着,怕惊扰了它。 它黑色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飞到了我的肩上。 “姑姑。” “姑姑。” 它牙牙学语似地重复着我说的话。 我擦去刀口的血迹。 从那之后,我的身边就多了一只鹦鹉。 我知道它不是你,但我愿意将它视作你的象征。我时常对着它说话,而它也是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的思念已成了疾,我知道纵使我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死亡也会在不久之后带走我。 在你死去的第十一年,初夏。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胃痛、失眠、健忘。我想也许我的二十九岁生日,可以在你身边过了。 在一次呕吐出血之后,助理坚持着送我去了中央医院。 意料之中的结果,胃癌晚期。我拿着那份诊断书与成堆的药物,走在威尔斯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 那天阳光很好,柔和不刺眼,照得人暖融融的。 我走在人行道上,阳光让我恍惚认为我的灵魂飘荡在天空上,而我的躯体在下方行尸走rou。 我没有目的,没有希望地走着,直到我与你擦肩而过。 我恍然回头看你。 你相信世界上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吗?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年龄,甚至连身上淡淡的香水也是同样的。 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你的手,你惊讶地回头看我,黑色的眼瞳里是全然的陌生与警惕。 我的手一烫,松开了你。 “姑姑?”我恍惚地喊着。 你皱着眉看我。 被一个比你年龄大得多的、失魂落魄的陌生男人叫姑姑,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我想你会骂我,但是你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像对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擦肩而过。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你,直到你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最开始,我以为这是我臆想的梦,是我的幻觉。但后来我调取威尔斯中央大街的监控后,看着录像中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我知道这原来不是梦。 姑姑,你终于来兑现你的承诺了。 人会死而复生,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只是出了一点小差错,你忘记了我。但我不怪你,你能答应来见我,我就再别无要求。 我很快就知道了你住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工作,包括你现在遭遇的麻烦。 我见不得那些渣滓欺负你,我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光明正大地帮助你,哪怕你忘记了我,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但当我拿起那份诊断书时,我又觉得,上苍对我实在太残忍。 在我将死之际,祂安排了我们的重逢。 我饱尝了整整十年离别的痛苦,我又怎会让你同样感受?即使我最后只成为你朋友中平平无奇的一员,我也不愿让你感受到悲伤,哪怕只有一瞬间。 可是我放不下你。 于是,我做了一件自私的事情:我搬到了你家对面,成为了你的邻居。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但我请求你别害怕,我不是变态的偷窥者,我只是一个相思断肠的可笑之人。 搬家那天,我站在门口,看着助手将东西一件件搬进去,然后,你突然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你看着我,漆黑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打转着,我忽然紧张起来,你会想起我吗?十二年前的往事,还是威尔斯中央大街的短暂接触,你会认出我吗? 但是你没有,你忘记了我。 你像是第一次遇见我一般,朝我打了个友好的招呼,客套寒暄了几句,然后重新合上了门。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与你如此接近过。 在我的授意下,复生集团旗下的律师团队向你的律师提供了帮助,没了那桩烦心事后,你的生活变得非常规律,早出早归,充满活力。 而我,已经暮气沉沉。 我怎么敢再接近你?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最快乐的时刻,便是听到你阳台传来声音。 你搬着一张躺椅,将它放在阳台上,闭着眼,温柔地吹着微风,感受阳光。 而我则会跟着你,出现在阳台上,借着浇花逗鸟的借口,偷偷看着你。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我的姑姑死而复生了,她一如既往的鲜妍年轻,除了忘记我,别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有一次,你晒太阳时突然睁开了眼,我贪婪的目光暴露无遗。你愣愣地看着我,我立刻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我等着你的死亡宣判,良久,你问我,“易先生,这只鹦鹉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静默地看着你,在你疑惑的眼神中,我轻声说道:“姑姑。” “这只鹦鹉,叫姑姑。” “咕咕?”你笑了,墓碑上灿烂的笑靥变得鲜活而生动,你说,“它总是冲我咕咕、咕咕地叫着,我也没有鸟食给它吃呀。”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你。这一幕是我十年里,连做梦都不敢触碰的虚幻。 我们常常在阳台相遇,你安静地晒太阳,我安静地看着你。 直到我强弩之末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我一个人生活下去。 我住进了医院。带着那只名为“咕咕”的鹦鹉。 曾经以为再也无法遇见你,可我还是在人生的尽头与你相遇,你依旧是我记忆中的姑姑,鲜活得像是个虚幻的梦境。 能够再一次遇见你,我的人生没有遗憾了。 我派人关注着你的近况,怕我离开之后,你会出现其他的问题。 同时,我也抱着自己隐秘的心思,我期望有一天我能从手下的口中听到你在打听我,问我去了哪里。 但是你没有。我的存在与消失惊不起你的一丝涟漪。 我是你全然不知的陌生人。 对于遗忘我的你来说,我的的确确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本可以忍受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刺痛与煎熬,就这么带着我的“咕咕”,安静地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可是昨天,“咕咕”走飞了。 它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突然消失了。 那一刻我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我无法自抑地想起了你。 我之于你,什么也不是。 你从来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人,他的一生都属于你,因为你,这个世界才与他有了联系。 而你,却对他的一生始终一无所知。 于是,我做了一个最最自私的决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就会知道,有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在这里向你倾诉着他的一生。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对一无所知的你的无端迁怒,原谅我像个疯子一般对你宣泄着无尽的感情。 原谅我,姑姑。 我多么想再一次听见你的声音。 易遇绝笔 看到最后一句,写满字迹的纸张在我的手中滑走,散落了一片。我哆嗦地愣在原地,试图在脑中回忆起易先生的模样,却悚然发现我想不起他的面容。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我忘记了他的脸,忘记了他的声音,只模糊记得他看向我时的微笑。 我忽地想起之前那通没有接听的电话,我连忙看向来电人,是个陌生的号码。 心中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我立刻回拨着,在漫长的嘟嘟声中,电话被接通了。 我心下一松,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对不起,易先生刚刚走了。 我怔忪地挂断了电话。 信纸散落了满屋,我低头收拾着,在堆叠的纸间,我看到了一张淡蓝色的船票。 一张泛黄的船票,时间是十年前,目的地是北大洲,乘船人…… 是我。